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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教学楼墙上的“宣传栏”前,学校的门卫高世才大叔正站在凳子上,往收拾干净了的宣传栏里刷白乳胶。他要把教务处马主任刚给他的“学校简章”贴上去。这张塑料帖子明显刚印出来不久,还留着刺鼻的甲苯香味。老高小心翼翼的抚平帖子的最后一个角,擦擦汗,从凳子上下来,边欣赏自己的“劳动成果”边照着帖子上能认得的字念道:“靖北市…实验中学……什么地154亩……是市教育局……直什么中学……有教职工…253人…其中…”这就念不下去了。他摇摇头,转过总带着笑容的脸走开了。论起来,自己在同村年纪相仿的人里,认得的字就算不少的了。这还是年轻时跟在他家搭伙的“北京知青”小章学的呢。他对小章拿起钢笔就在纸上“下笔如飞”;还能把报纸上没看过的社论;或没读过的“大字报”,一口气顺顺溜溜不带一点结巴念完的本事感到惊讶:“这才是当先生的料啊!”,小章同样惊讶于他们的“高队长”干活的“麻利劲儿”;生龙活虎的在基建工地上拉一天土,回来放下勒勒车还“该干嘛干嘛”,而自己和其他知青们已经开始哭天喊娘,浑身疼的挺在炕上动也动不得了。小章感叹道:“这才是本色的劳动人民啊!”
把东西收拾回靠东楼的门房;老高拿着凳子走到对面阴凉的西楼墙下,放凳子坐下,从衣袋里掏出小舅子给他的手机;开了机,带着一贯挂在脸上的微笑,开始低头研究了。这是款黑色的直板机,机子的电池盖上还贴着侄女珊珊的大头贴。小舅子四娃买了新手机,就把这个也没用多久;“还带照相”的给他了,说:“现代社会,没手机还行?卡我都买好了,姐夫你就拿着吧!以后联系也方便呀……”
年年都这样,放了暑假学校里还闹不清:开学就要升入初三、高三的娃娃们补课;再择校的家长们天天往来跑。离开学不几天了,这才消停了。老高没事就拿出手机看看,可除了给也在这学校工作---教语文的二儿子壮壮(他现在正在家帮他妈干农活)打了几个电话外,他的手机就一直消停着。“要这东西有啥用!”老高想:“多久没见老伴儿了,想了;可又不能天天给壮壮打电话呀…”他晓得这两天地里也忙,老伴儿没空给他打电话,他把手机凉了三天也没在意,今早从抽屉里拿出来一看,都自动关机了。
老高家的窑箍在山上,往场院边上一站,五百多口人的高家峁村十之八九就在眼底了。儿时,一早起来他就跑到院边的崖畔上,朝住在山下的栓儿家喊:“栓儿?!栓儿?!”栓儿听见叫他,一轱辘就跑出来了…他跑下去和栓儿寻伙觅伴的玩去了。直到中午,他妈妈站在他喊栓儿的地方喊他回来:“你给爷爷一天就往外边死!”的骂声,全庄人都听得见。“手机真是个好东西啊…”老高想:“有了它,走多远喊栓儿,他都能听见!”
村支书说他家是“舆论的制高点”,村里的“宣传部”一直设在他家。住在家的小章“不是块受苦的料”,有回拉土实在累得呛不住了,他竟扔下勒勒车,一屁股坐在地上嚎起来了…本来,按小章的劳动量,只能给他个“半勤”;可高队长还是给了他“全勤”。高队长和村支书商量说:“这后生好嘴才,就让他去宣传部读主席的‘最高指示’去吧!”从此,“重要社论”和“毛主席的最高指示”就从设在世才家的两个大喇叭里传出来;在全村回响。借此,村支部还获得了乡上“优秀宣传单位”的称号。支书带着大红花,和崭新的大“毛主席像章”乐呵呵的从乡上回来了,自此也不在乎那时有时无的半个勤了。
在接受了两年“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后,小章终于回城了。他感念于高队长对他的照顾,回去后还常常写信给他。老高握着手机,却呆呆的回想起了这些往事:“小章读的嗓子都快哑了,还撑着,不过总比到地里受苦强,还是有文化的人好!”老高想:“只要念‘最高指示’,就不用种地了。”
“凭嘴皮子吃饭的,啥时候都比受苦的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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