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岸边:散文诗十章

热度 5已有 304 次阅读2025-3-22 14:21 |个人分类:乡土诗苑|系统分类:散文诗

题记:

在外面工作了近30多年的时间,终于转回了老家凤阳县,当年离家出走的时候,以农耕为主的经济模式主导着家乡的土地,而现在的眼前全然是一片光明的大道,工业园,商业街和各式车间。

每每走在淮河岸边,看到儿时玩耍过的地方,没变的天空,没变的庄稼,没变的河流,就会一下子忆起许许多多亲切的乡人,令我遗憾的是很多熟悉的先辈们都已经作古。

真的感慨啊,我的思想之泉开始涌动,激动的手不停地在颤抖,往事历历在目。于是再次拿起笔记录记忆中的那些鲜活的人与事与物是我的责任,也是义不容辞的。

我爱家乡,因为我是凤阳人。

 

1.草籽

最后一把泥土吞没了姓氏。

风的手指在拨动荒草,我听见无数细微的崩裂声在根须的褶皱里游走——母亲曾将月的槐花别进我乱发,如今她的骸骨正在树根缠绕成茧

青石墓碑蜷缩着,雨滴反复敲打那行凹陷的年份
有嫩芽从裂缝中钻出,带着骨殖的磷光。

母亲在泥土深处把白发编织成网,网住所有坠向地心的呜咽

多年后我俯身倾听,野草正用年轮诵读碑文荒冢隆起如未愈的伤口,而地下的河流依然温热
母亲的发丝在泥土里生了根,长出无数透明的我悬挂在蒲公英的绒毛上摇晃

暮色漫过山坡时,萤火虫从石缝里钻出来提着母亲用旧的那盏煤油灯。

虫鸣啃噬着月光碎屑纷纷扬扬,落成新坟上一茬又一茬的霜

 

2.季风备忘录

泥土在犁铧下裂开新鲜的伤口麦芒刺破天空褶皱时风铃草在田埂敲响青铜编钟

农人的脊梁弯成待发的弓汗珠坠地汇成暗河漫过龟裂的掌心纹路指纹里沉睡的种子突然开始游动月光给麦浪套上银色缰绳穗子们却在暗处磨牙准备啃食黎明前的雾气
露水坠地时惊起整片田野的绿色马蹄

季风掠过晒谷场空麻袋鼓胀成怀孕的云
磨刀石在墙角反复吞咽铁锈而镰刀始终保持着弯月悬于麦芒之上的姿势

 

3.淮水折痕

天还未大亮时我看见打渔人解开缆绳河水把夜揉成层层叠叠的百褶裙裾

古渡口的青石板上铁匠铺遗落的火星仍在闪烁风化石纹里的渡船票根竟生出毛边
晌午蝉鸣里掠过元朝盐商的驼铃窑工躬身如残损的陶罐赭褐釉色正顺着脊背蜿蜒而下
被晒脆的云絮突然断开时一柄断桨浮出水面托住整个春天的第二十七片柳芽

磨剪子的老师傅敲响铜板碎裂声惊醒了蹲踞千年的石兽
浣衣妇人投下的影子竟与明军粮船的倒影连缀成篆书的波纹暮色从镇国公府的金螭吻滴落
码头台阶吐出一串羊皮筏子的骸骨
北岸塌陷的戏台上老伶人砂纸般粗砺的喉咙刮擦着拉纤号子的磷光当最后一道船影押解余晖远去时所有血汗都融进了石板裂隙里的咸涩苔衣
而此刻一片半埋在淤沙中的龙纹瓦当喉咙里含着锈蚀的哨声

 

4.李二庄的春天

檐角最后一片冰凌坠落时,李二庄的土墙醒了。

裂缝里钻出细小的青苔,像有人蘸着雨水写满楔形文字。我站在村口数柳枝,一根根都蘸着河水写信,写给南山的云风里有新犁的腥气。

王瘸子家的桃树总比别处早三天开花他拄着锃亮的枣木拐,在篱笆外数花苞。第五十六个春天了,他记得每个花骨朵裂开时的声响,像幼时娘亲拆开蓝布包袱的窸窣。拐杖头沾着去年秋天的泥。

老牛在枯井边蹭痒痒。

新草还没漫过石阶,老牛啃食着去年遗忘的草籽。它的影子拖得很长,盖住了井沿上生锈的辘轳。谁家晾晒的蓝布衫突然鼓胀起来,兜住整个晌午的风。母亲们拍打棉被的声浪里,蒲公英正在解体。

暮色漫过晒谷场时,钉耙和锄头在墙角发芽。

铁器长出毛茸茸的绿锈,像春天在模仿秋天的样子。

李二庄的老人坐在门墩上卷烟,皱纹里埋着陈年的霜。他们不说春来了,只说榆钱饭该蒸了。

 

5.回声的褶皱

母亲说号子长在父亲的喉管里。

可最后一声咳嗽坠入河道时,我分明看见水草缠住了他的舌头。

河床的裂痕在黄昏膨胀。

船骸卡进岩层褶皱,像枚锈蚀了所有指纹的钥匙。蜗牛在龙骨缝隙钻探,壳里传来断续的嗡鸣——或许某个未被消化的音符正发酵成琥珀。

我蹲下来,用芦苇蘸取淤沙里残存的颤音。

老木匠刨花时总漏出零星的调子。刨刃推过三十年树轮,年轮中的潮汐被削成薄片,堆积成苍白的浪。他的烟斗明灭如灯塔,烟圈套住那些即将飘散的元音,给每个尾音钉上青铜铆钉。

有人看见父亲的汗盐结晶成北斗的方位,在晒谷场与星图共振。谷粒炸裂的脆响里,藏着半句未完成的副歌。而石磨转动时碾碎的,是褪色的高音,还是被压扁的休止符?

苔藓正沿着铁锚攀爬。

那些湿漉漉的绿舌头,舔舐着缆绳上即将溃烂的旋律。渔网打捞起空螺壳,月光灌进去,涌出银色的叹息。有人把萤火虫装进玻璃瓶,说这是沉船遗落的碎灯。

我的喉结在暗处颤动。

青铜在血管里发芽,根须扎进更深的河道。当所有河床终将闭合为掌纹,那个蜷缩在声带褶皱里的孩子,正用眼睛倒映整个夜晚的碎钻。

 

6.高粱地

蝉鸣驮着暮色爬上秸秆时,母亲总在弯腰。指甲缝里渗出的暮色,染红了第三十四个穗头。

她的影子比高粱更先垂向大地。风经过她龟裂的掌纹,卷走了我童年所有的雨季。

锄头在月光里生锈。那些被斩断的杂草根须,在潮湿的土壤下继续编织年轮。母亲数着穗粒,像在清点我遗落在田埂的乳牙。

当最后一群雁阵割裂天空,母亲的白发突然漫过阡陌。她弯腰拾穗的弧度,与三十年前俯身亲吻摇篮的弧度,在黄昏里完美重叠。

秋霜降临时,整片高粱地开始倾斜。母亲站在倒伏的穗浪中,成为最后一株不肯低头的红高粱。她的皱纹里,还流淌着那年夏天晒化的蝉鸣。

 

7.淮河湾的娘么们

晨雾在芦苇尖凝结成珠

棒槌叩响青石板的瞬间整条淮河翻了个身
柳树俯下身子数岸边散落的银纽扣女人们用膝盖丈量河滩陶罐里的清水漫过补丁
渔网在她们指间抽丝织就透明的茧每个网眼都结着露水浸泡过夜话的咸涩

正午的晒谷场堆满动词麦芒穿透粗布衣裳婴儿在脊背上吮吸汗珠她们弯腰时大地便隆起温柔的弧线
稻穗在腰窝里藏起月光的盐暮色漫上堤岸有人解开盘起的乌云发丝垂落处皱纹正在校准河流的走向
最年长的祖母数着波纹把银簪插进潮汛的褶皱当女儿们赤脚跑过浅滩蚌壳正悄悄打开
所有的珍珠都记得子宫的温度

 

8.蝶蜕
磷粉在黄昏里簌簌剥落时,我听见翅膀骨折的脆响。

那些被露水泡软的翅脉,正在玻璃橱窗上洇出盐渍的纹路——有人把银河的支流绣在绸缎上,却忘了丝茧里蜷缩的琥珀色黄昏。

月光浸透的标本针贯穿了三个雨季。蝴蝶胸腔里沉睡的飓风开始溃烂,在樟脑味的寂静中发酵成青苔。博物馆长擦拭展柜的手套沾满鳞翅目动物的残梦,而我的触角仍记得野茴香摇曳的弧度,在玻璃上烫出焦痕。

羽化前的阵痛是透明的。

那些尚未成型的翅芽在酒精瓶里抽搐,像被剪碎的光谱。有人用镊子夹起我褪下的忧伤,发现每片鳞翅都拓着年轮的密码。

标本师在午夜打开恒温箱,我的眼泪正从蛹壳裂缝渗出,在展签上结晶成未知矿物的蓝。

 

9.锈蚀的灯芯

那截玻璃的残骸仍趴在老屋的窗台。

蛛网在螺纹灯座上结痂,铜锈顺着裂纹渗出绿血,像凝固的黄昏从金属伤口里漫上来。

母亲曾用银顶针拨动灯芯。

火焰受洗般直起腰,把佝偻的影子钉上土墙。黑烟在玻璃罩里翻卷,如困在琥珀中的远古飞蛾。二十年过去,我仍能看见光的灰烬在油污里游动,在霉斑滋生的褶皱间,在每一道被黑暗啃噬的豁口边缘。

有人往灯座里灌过雨水。

铁皮内壁生出褐色的菌,蜿蜒如梵文经卷。

夜风穿堂时,锈蚀的旋钮会突然呜咽——那声音让我想起煤油沸腾的咕嘟,想起母亲用围裙擦亮灯罩时,指纹与油渍如何在玻璃表面达成永恒的和解。

最完整的部分竟是那圈漏风的灯罩。

裂纹里嵌着半粒火星,某个未燃尽的除夕夜在此处封存。如今月光斜切进来,竟也模仿起煤油的姿态,沿着裂痕淌成发光的河。

而墙角铁盒里,干涸的煤油正替灯芯续写着遗书。褪色的棉线蜷成问号,在锈迹斑斑的句读里,等待某个颤抖的指尖将它重新浸透。

 

10.打谷场上的阳光

蝉鸣在麦芒上打了个结老槐树数着日影的铜钱
碾磙子转动第三十七个年轮时晒谷场张开所有毛孔吮吸着正午的馈赠

簸箕边缘碎穗在光瀑中翻涌
谷堆的棱角被晒得酥软
稻草人的影子正往北偏斜两度三分木锨扬起时半空中悬浮着光的碎屑麻雀衔走一粒正在蒸腾的时光
而父亲的后背上盐霜正沿着脊线结晶成另一条银河

黄昏从晒垫的褶皱里渗出来最后一粒秕谷坠入暮色
石磙压过的地方月光开始发芽

 

2025年03月21日午夜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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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yingheweng 2025-3-26 18:15
欣赏学习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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