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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母亲讲,在我出生之前,家族当中居然没有一个人是猴的属相。说到猴,自然会想到树。有树的地方不一定有猴,有猴的地方一定会有树。猴子上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上树是它生命的全部。除此之外,上树还会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父母来自于辽宁省盖县的一个乡村,在那里最常见的树就是榆树了。它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没见过谁特意去栽植它,有一棵就不愁第二棵了。大树播种,小树窜根,镰刀砍不死,锄头铲不绝。然而,在三年自然灾害那几年里,这榆树却是救命树。往稀饭里掺一些榆钱儿,会有一股甜香。往饽饽里掺一些榆钱儿,又顶饥扛饿。榆钱儿没有了,榆叶又到餐桌上来。这时候,它的生命力显得格外坚韧,无论人们怎样索取,它都能从容面对。今年没有叶子了,衰枯的样子让人担心,可是来年的春天,又是一树新绿。
每当榆钱儿成串,榆叶初绽的时候,奶奶就会拿着小板凳,坐到门前的大榆树下。她不是在乘凉,而是在看护树上的宝贝呢。不远处也有几棵榆树,不属于谁家的,生长在公共的野地里,也就成为野树了。那上面的榆钱儿还没有充分展开,就有人上去捋。奶奶看了心疼,就说两句:你们这些人就这么不抗饿?就不能再等两天?树上的人回答:等两天就没我的了。奶奶低头想想也对,晚下手恐怕连上树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拿什么活呢?
熏风和暖,送来一股甜润的气息。那是树上的榆钱儿散发出来的,一串串愈发沉甸甸的,随风摇晃着,仿佛可以听到它们发出悦耳的声音。那美妙的音质缠住路人的脚步,目光热气腾腾,去树上反复收割。
母亲是家里唯一可以上树的人。那时候父亲已经来到吉林,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无人可以担纲。树体高大,还得不破坏枝条,收获榆钱儿榆叶是件很困难的事。该如何完美收获呢?母亲不是猴子,却能把树枝的梢头都悉数收取,靠的是胆量和耐心。没有谁生来就会上树,可是谁的心底深处又没有蕴藏上树的基因呢?人类从猿进化到人的过程中,在潜意识里,是不是还有返祖的意识?我们原本来自树上,还原那个远古的意识,没有什么值得笑话的。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潜意识吧,母亲便生下一个猴属相的孩子。
属猴的孩子究竟有什么好呢?在中国典型的地方标志上显示,南方是水,北方是树,也因此成就了两个地域标志性的劳作,南方划船,北方伐木。南方人个个都能像树叶一样水上漂,北方人却如同东北虎,空有利爪,抓破树皮也奈何不了树的半寸。“属猴的上树!”这是不会上树的人常有的借口。一棵果实累累的大树下,一群孩子为光溜溜的树干发愁。这是难以逾越的障碍,有两个孩子蹭破了肚皮,渗出的鲜血让其他孩子畏缩不前。我和大家的情绪是一样的,吃不到果子,心有不甘。环顾一下周围的孩子,有属鸡的属羊的,就我一人属猴。猴子上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会上树,干嘛属这个?想想这些不由地胆气豪生。属猴的就应该上树,不然都对不起这个属相。
抱住树干,收拢两腿,一伸一缩间,如同一条尺蠖在往树上前进。这时候我才明白,上树是这样的感觉。也才知道,人体里一个仓库,只有你向它索取,它总会给你意想不到的东西。
有了那次上树的经历,对于我来说,上树便成了必然的行为。参加工作后,有一次粉刷办公楼,就有人向领导推荐我。高层建筑和高大树体有很大的区别,在晃晃悠悠的跳板上,我努力地想象着在树上的感觉。眼睛紧盯着树干,可以屏蔽一切。我把光滑的墙面想象成光滑的树体,墙面冰冷,树体艰涩,本身的特质是一样的。全神贯注,我的意念里只有全神贯注。
干了这次工作,我的上高工作继续升级。锅炉房改造,需要用砖砌一个二十多米的烟囱,我是当然的人选。二十多米高的烟囱在森林里是毫不起眼的,而这座烟囱在低矮的棚户区却是鹤立鸡群。我站在烟囱之上,却什么感觉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
熟视了那些平阔,嵯峨在胸,高远的境界自然生成。人生何尝不是一棵树呢?视角的远近,无非是可有可无的风景。淡薄风雨,不改伟岸的身姿,才是一生追求的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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