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 第25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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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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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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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 09:40:4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3)
桃花对喊口号不感兴趣,对由谁领呼口号也不关心。桃花关心的是插秧。她指着田里的秧苗,十分痛心地对高德英说:“你看看这些高贵者人插的秧,横不成行竖不成列,乱七八糟,桃花源里的牛也比他们插得好。”
高德英心不在焉地说:“好歹能赶在立夏之前把秧插完。”
桃花说:“你看这蔸秧,比白菜还粗,你再看那蔸秧,比豆芽还细,这样的秧苗,将来产量肯定不高。”
高德英满不在乎地说:“产量低点也不用担心,凭王书记的面子,我们少交点公粮就是了。”
桃花愕然地望着高德英,她发现高德英的心思已经不在秧苗上了,她同高德英也说不到一块了。
高德英在现场会上揭发检举她手下的奴隶们很积极。桃花却不愿意揭发她下手的三个老师。
刘秘书开导桃花说:“桃花呀,你手下的这三个人结成了反对王书记全县学水寨运动的顽固同盟,她们私底下一定发表了不少反动言论,希望你大胆揭发,显示你向党组织靠拢的决心。”
桃花不吭声。
丁兵在大会上宣布扣除桃花二十个工分。会后,丁兵问刘秘书:“要不要把桃花送进学习班?”
刘秘书说:“等我请示了王书记后再说。”
王书记一直没有明确表态。
高德英很着急。她找到桃花说:“桃花呀,刘秘书话里有话,你没听出来吗?”
桃花一脸茫然地望着高德英。
高德英的手指在桃花额头上点了一下:“什么叫向党组织靠拢?刘秘书这是在暗示你:王书记已经打算培养你入党啦。桃花,等你入了党,我们就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了唦。整个桃花源大队,只有我们两个女党员呢。我认为,王书记发起的‘灭高贵者威风,长桃花源人志气’这个运动嘿好。只不过,光有检举质揭发还不够,还应该有教育。桃花,你说对不对?”
桃花问:“如何教育?”
高德英犹豫了一下,说道:“罗肤上次到我家,劝我把架子猪献出来时,就告诉我说:王书记一直想参观我家墙上的奖状。王书记忙唦,一直没空唦。你说,能不能让这些高贵者到我家里去参观一下那些奖状?让他们看看桃花源里的党员是如何劳动的唦。”
桃花说:“这个,你要去跟刘秘书说。”
高德英说:“桃花,我自己去说,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刘秘书信得过你,还是麻烦你去跟刘秘书说一下。”
看着高德英恳求的眼神,桃花不忍心拒绝她。

刘秘书向王书记请示之后,王书记同意了桃花的建议,并且还表扬了桃花。刘秘书对高德英和桃花说:“桃花,王书记表扬你了,说你年纪不大,没想到你的政治觉悟这么高,都赶得上高德英了。的确,改造高贵者,除了劳动改造,还应该让他们向先进典型人物学习,使他们的灵魂还受到洗礼。王书记还指示:高贵者不但要参观高德英的奖状室,而且,现场会还应该在奖状室举行。”
高德英激动万分。她和丁红忙活了两个晚上,把自己的所有奖状都贴了出来,清理得干干净净。
高挽着裤脚,两腿沾满稀泥的高贵者,列队走进了高德英家的堂屋,灶屋,卧房,他们都很惊讶,一边参观,一边啧啧赞叹:“看,看,十多年前的奖状,还保存得这么鲜艳,就跟昨天颁发的一样。”
“真不愧为桃花源唯一的女党员!”
“铁姑娘就是这样炼成的啊。”
高德英自豪地为高贵者讲述一张张奖状的来历,她那嘶哑的嗓音为她的奖状增添了庄重的色彩,她的听众一个个神情肃穆。

第一次在高德英家里召开现场会的时候,罗肤拉住桃花,悄悄地问道:“王书记怎么知道高德英家里有这么多奖状?”
桃花说:“你上次劝高德英杀自家的架子猪时,你不是跟她说王书记一直都想参观她家的奖状吗?”
罗肤向上翻了翻白眼,吐了吐舌头,终于明白了。她轻轻地打了自己两个嘴巴。
开会的人一个接一个走进高德英家的禾场,高德英始终站在禾场边上,满脸期盼地向外眺望。
罗肤用肘拐碰了碰桃花,附在桃花耳边问:“你猜高德英在等谁?”
桃花一时没反应过来。
罗肤告诉桃花:“她在等王书记。”
可是,一直到现场会结束,王书记也没有来。

桃花始终不愿意检举揭发她手下的奴隶们,哪怕是一次又一次被扣二十个工分。她和刘湘香她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刘湘香挺着大肚子,桃花不让她弯腰在田里插秧,而是让她去秧田扯秧。桃花让刘湘香坐在竹凳上扯秧。
从刘湘香那丘田边路过的奴隶们,忍不住问她:“是谁让你坐在凳子上扯秧呀?”
刘湘香自豪地说:“是我的奴隶主桃花。”
路过的奴隶们无比羡慕地说:“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善良的奴隶主。只可惜我投错了胎,我那个奴隶主是铁石心肠。”
还有奴隶说:“我那个奴隶主把我当作牛马一样呵斥。只要我直起腰来舒口气,他就会指着另一丘田里的牛对我说:你什么时候看到那头牛直起腰来舒口气了?……”
在附近田里插秧的奴隶们,看见桃花经常给她的奴隶扎针,他们便哀求自己的奴隶主说:“我想过去让桃花也给我扎几针,行吗?我的腰痛得快断掉了。”
奴隶主眼一瞪,喝道:“呔!你们就是懒马懒驴屎尿多。腰疼是不是?你把腰伸过来,让老子给你抽上几竹鞭,立刻就不疼了。”

“善良的女奴隶主”桃花的名声,很快就在奴隶们中间悄悄传开了。每天收工之后,奴隶们都要抽空溜到桃花家里去,让桃花为他们扎上几针,缓解腰疼。夜郎婆也会点燃艾草,帮他们灸腰。
高德英感到很不安。她找到桃花说:“桃花,你的阶级立场哪里去了?你让刘湘香坐在竹凳上扯秧,这不成了笑话吗?你去问问桃花源的老人:几千年来,桃花源里有坐着扯秧的吗”
桃花说:“刘湘香她跟别人不一样,她快要生孩子了。”
高德英不屑地呸了一声:“生孩子又怎么啦?我生丁一毛的时候,还在田里插秧呢,扑通一声,丁一毛就掉到水田里了。那一年,我还获得了好几张奖状呢。上次开现场会,我还特地把刘湘香拉到那些奖状面前,告诉她不能因为怀孩子了就搞特殊化,要做到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她当时很感动,表示要向我学习。现在好了,她在我家里受到的革命意志教育,被你的一只小竹凳冲得干干净净了。”
桃花说:“刘湘香跟你不一样。你是从小到大劳动惯了的,挺得住,刘湘香从小到大都是和书本在一起的。”
高德英说:“就是因为这个,王书记才让她到田里接受改造的。桃花呀,你就是同情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你这样下去,怎能入党呢?”
桃花不再出声。
高德英知道自己没有说服桃花。高德英把桃花的情况向刘秘书作了汇报。
没想到,刘秘书对高德英的担忧不以为然。刘秘书说:“刘湘香坐着扯秧,效率不是更高了嘛。”刘秘书又说:“桃花给城里人扎针,又用艾火熏他们的腰,就是要让他们脱胎换骨,变成一名合格的劳动者嘛。这难道不也是一种改造吗?”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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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 09:41:4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4)
一天晚上,收工的时候,罗肤把桃花叫住了,她小声地对桃花说:“桃花,我问你:你现在是什么阶级?”
桃花一时摸不着头脑。
罗肤十分严肃地告诉桃花:“你现在是奴隶主阶级。”
桃花吓了一跳。上次在现场会上,外来的高贵者说桃花源人成了奴隶主,会场上笑成一片,桃花以为那种说法不过是个玩笑。现在,桃花觉得问题严重了,她忍不住问罗肤:“那你呢,你现在是什么阶级?”
罗肤说:“我跟你一样,也是奴隶主阶级。”
桃花感到困惑:“照你这么说,我们现在不是成了压迫阶级,外来人成了被压迫阶级?”
罗肤说:“以前,我们桃花源人是被压迫阶级,现在来了王落桃这个拯救者,他拯救了我们桃花源人,我们这个被压迫阶级胜利了,我们成了奴隶主阶级了。”
桃花听得有些头晕,她一时无法理解罗肤的话。
罗肤又说:“桃花呀,你现在很危险呀,你的一些做法丧失了立场啊。奴隶主阶级和奴隶阶级是两个不共戴天的阶级,你身为奴隶主阶级,你怎么能给奴隶们扎针呢?”
桃花说:“城里人第一次下田插秧,腰疼得厉害。我给他们扎针,只是想让他们轻松点。”
罗肤说:“桃花呀,你真是糊涂呀。什么叫改造?改造就是痛苦,就是难受,就是蜕变,就是脱皮。轻轻松松,舒舒服服,那还叫改造吗?你问问刘痒痒,李兰花,他们在桃花源里改造了这么多年,脱了多少层皮?像你这样处处袒护你的奴隶,现场会上你不肯揭发她们,插秧的时候你又想法子让她们轻松,舒服,她们能脱一层皮吗?能改造好吗?王书记把她们赶到桃花源来的目的是什么?”
桃花不出声了。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
罗肤又附在桃花耳边警告道:“桃花,你要小心哟,你正在逐渐变成一个背叛者。”
背叛者。这是桃花第一次听到这个词语。
罗肤解释说:“奴隶主阶级和奴隶阶级势不两立。可是你这个奴隶主却与奴隶们打成一片,你说说,你的做法会有什么后果?只会让别的奴隶们都欢迎你,喜欢你,从而更加痛恨他们自己的奴隶主。别的奴隶主又会怎么想?他们会不会觉得你背叛了他们,成为桃花源人的背叛者?”
在银色的的月光下,桃花独自一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远远近近的茅舍,飘出一缕一缕白色的炊烟,偶尔会有几声狗吠,或 声牛犊的叫声,打破这田野的宁静。
望着眼前的一切,桃花忽然觉得一阵恍惚:这里难道不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桃花源吗?以前,这里的桃花源人和睦相处,怎么突然之间,这个地方冒出了奴隶主阶级和奴隶阶级?
难道,眨眼之间,这片田园退回到了奴隶社会?
桃花曾经听念文件的干部说过:旧社会,西藏人民受奴隶主的压迫和剥削,奴隶的性命还不如一只鸡。奴隶主建一栋屋,要四个活奴隶垫房基。奴隶要是冒犯了奴隶主,就要被奴隶主挖眼睛,砍手,割鼻子,砍脚。奴隶一顶帽子要戴七十二年,一件衣服要穿三代人。而一个奴隶主老婆头上戴的珍珠宝石价值高达四万八千多元……
据刘痒痒说,奴隶社会很久远,比秦朝还久远。那么,她到底是生活在今天的姜桃花,还是生活在几千年前的那个姜桃花?还是生活在西藏的姜桃花?
桃花不敢确定。她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臂,心想:“我是不是在做梦?”
她的手臂一阵钻心的疼。
她又想起了桃花源里那句骂人的话:
“你真是不知今是何世!”

桃花一回到家,母亲就把她拉到一边,悄声告诉她:“刘湘香刚才喊肚子疼,还见了红,估计今晚要生了,你快煮一锅红薯丝饭,让她吃饱了攒劲生崽。”
桃花赶紧烧火煮饭。红薯丝饭煮熟之后,桃花把饭端到堂屋里,从地铺上扶起刘湘香。刘湘香头发凌乱,她紧紧抓住桃花的手,桃花感觉到了她内心的不安。
等刘湘香吃完饭,桃花走进灶屋,看见母亲急匆匆地从桶里往锅里舀水,又把一只瓷碗放进锅里,然后盖上锅盖,烧火煮了起来。
桃花疑惑地问:“烧水煮碗干什么?”
母亲说:“等一下要用瓷碗。你现在把这桶热水提过去给刘老师洗头吧。按照桃花源的规矩,女人坐月子期间里是不能洗头发的。”
桃花一手提水,一手牵着刘湘香,来到禾场边,开始给刘湘香洗头发。月光下,不时有女人从禾场边走过,她们都会问一句:“桃花,你家的刘老师要生啦?”
桃花说:“是呢,今晚就要生呢。”
刘湘香听得越发紧张起来,她忍不住拉住桃花的手,说:“桃花,今晚你就是我的妈妈。”
桃花听了心中一颤,她安慰刘湘香说:“你放心,我娘是桃花源里的接生婆,你会平平安安把崽生下来的。”
洗完头,桃花把刘湘香接到自己的房里,让她在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母亲走了进来,把桃花拉到禾场上,小声责怪她:“桃花,你一个未出阁的妹子,你怎么能让她在你的床上生崽呢?”
桃花说:“你让她在地铺的稻草堆里生崽?她是一个人,又不是一条狗。”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刘湘香开始呻吟起来。桃花看见汗珠从刘湘香的头发里渗了出来,又沿着脸流到了枕头上。她的叫声越来越大,有些凄厉。桃花替刘湘香担心,胸口怦怦乱跳,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刘湘香两只手乱抓,身子就像刚刚网上来的一条鱼,就连垫在身下的被褥都被蹬得乱七八糟。桃花伸出手去,让刘湘香抓住自己的手。桃花第一次知道女人的手原来可以这样有力,刘湘香的指甲掐进她的肉里。
过了一会儿,婴儿的头发露出来了。可是不管刘湘香如何使劲,婴儿的头始终没有出来。看到刘湘香大汗淋漓,桃花也急得汗水刷刷往外冒。
母亲说:“看来,还是要用蛮办法。”说着,母亲跃上了床,她让刘湘香半蹲着身子面朝自己,她自己单膝跪着,双手叉腰,让刘湘香抱住自己的脖子,又让桃花也爬上床,从后面抱住刘湘香的腰。然后,母亲开始高喊起来:“屙哟屙,攒劲屙,攒劲屙。落雨啰,塌方啰,山上的石头滚下来啰。”
刘湘香好像得到了鼓舞,哇哇大叫着用力。桃花看见母亲被刘湘香的双手勒得圆瞪着双眼,腮帮子胀得鼓鼓的,拼命想支撑住。但随着刘湘香的一次又一次的发力,母亲终于支撑不住,被扳倒了,三个人在床上滚成一团。
看到这情景,桃花又想哭,又想笑。
折腾了老半天,婴儿还是生不出来,桃花有些害怕了,她对母亲说:“要不要用独轮车把她送到公社卫生院去?”
母亲却满不在乎地说:“堂客们生崽都是这样生的,怕什么。”
母亲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她从厨房里拿来了一个大脚盆,放在床前的踏板边上,然后再把刘湘香扶到踏板上坐下,母亲从背后抱住刘湘香的腰,让桃花蹲在刘湘香的正面,扶住她的两条腿,然后,母亲又开始叫喊起来:“攒劲屙呀,攒劲屙,瓜熟啰,蒂落啰,树上的桃子掉下来啰,攒劲屙呀攒劲屙!”
刘湘香痛苦地大叫一声,突然,一股羊水涌了出来,接着,桃花就看见婴儿的头慢慢滑了出来。桃花又高兴又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告诉她,用双手托住婴儿的头轻轻往外一拉,婴儿生下来了。
在婴儿的哇哇啼哭声,母亲让桃花去厨房去把锅里煮过的那只碗拿过来。母亲接过瓷碗,往地上一摔,然后再从地上捡起一块瓷片,切断了婴儿身上的脐带。接着,桃花看见母亲攥住露在刘湘香身子外的脐带的另一端,轻轻地往外拉,一个圆圆的胎盘滚了出来,落到了脚盆里。母亲吩咐桃花去把胎盘埋了。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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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 09:42:4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5)
桃花端着脚盆来到禾场上,她看到母亲已经提前在禾场边的桃树下挖好了一个坑,桃花把脚盆里的胎盘倒进了坑里,再推土把它埋上了。
这天晚上,桃花和刘湘香睡在了一起,孩子躺在刘湘香的怀里,像一团小肉球。刘湘香说:“桃花,你过来摸摸她的脚。”
桃花把手伸到婴儿的脚边,好像怕烫似的又缩了回来,说:“我的手粗,会扎疼她的。”
刘湘香说:“桃花,你给我的女儿取个名字吧。”
桃花说:“不行不行不行,我没读过多少书,哪里会给人取名字。”
刘湘香说:“你给我女儿取名,我女儿一辈子都会有福气的,你就随便给她取个名字。”
桃花架不住刘湘香一再央求,说:“她是在桃花源里出生的,就叫桃桃吧。”
当天晚上,桃花梦见自己生孩子了。当时,她的男人彭春牛就陪在她的身边。彭春牛紧紧攥着她的手,笑嘻嘻地说:“桃花,别害怕,有我在你身边,你就放心地生吧。你要实在生不出,我就替你生,我就替你疼。”
桃花听了直想笑,一点也不觉得疼。她的母亲抱住她,高声喊道:“攒劲啊呀攒劲啊,瓜熟啰,蒂落啰,树上的桃子掉下来啰。攒劲啊呀攒劲啊……”母亲的歌声让桃花仿佛回到了婴儿时代,她小时候,母亲抱着她把尿的时候,也常唱这首歌谣,桃花听着觉得自己很满足,很安全,很幸福……

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刘湘香就下田播秧了。桃花拦住她说:“我去帮你向刘秘书请个假吧,让你在家休息几天。”
刘湘香说:“请什么假,人家高德英把孩子都生在田里了,还照样插秧,我跟她比差远了。”
夜郎婆找出一个小摇篮,让桃花带上。刘湘香抱着桃桃,桃花背着摇篮,两个人向田野走去。
来到田边,桃花把摇篮放在田埂上,刘湘香把桃桃放进摇篮里,两个人开始下田埂插秧。
很奇怪,这一天插秧,桃花的心思有些恍惚。她的耳朵像兔子一样,警惕地竖起,时刻倾听着田埂上那只摇篮里的动静,她的眼角总是斜觑着摇篮,好像那里面睡着的是她自己的女儿。
有时,她会想:将来,我和彭春牛生了孩子,一定要早早带孩子下田插秧,从小把孩子的腰练出来,长大后,插秧就不会腰疼了。有时,她又会想:将来,桃桃长大了,会不会也要到桃花源里来改造呢?她插秧时会不会腰疼呢?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桃花就会对刘湘香喊:“快,快,桃桃在哭,你快去喂奶。”
一听这话,刘湘香就慌慌张张、扑通扑通地往田埂上跑。她爬上田埂,她发现女儿正安详地睡着,便又慢慢走下田来,嗔怪桃花说:“桃花,你刚才听到的,是你梦里的孩子在哭吧?”
听了这话,桃花的脸倏地红了,她想起自己在梦中生过一个女儿。不知道她的女儿现在要不要吃奶呢?
桃花原来没觉得刘湘香的奶子大,似乎是在生完孩子后的第二天,刘湘香的奶子突然长大了,大得像瓜架上的两个大冬瓜。弯腰插秧的时候,那两个大冬瓜一晃一晃的。桃花暗自替刘湘香揪心:她不嫌吊得疼吗?桃花就觉得自己的胸部一阵阵发胀,她觉得自己的两只奶子也好像在悄悄地疯长,它们好像两只冬瓜一样,吊得她生疼。
刘湘香上岸喂奶的时候,桃花也洗手上岸,站在一旁看刘湘香喂奶。刘湘香白衬衣襟前,总是显出两块褐色的奶斑,那里总有溢出来的奶渍。桃花低头看看自己的前襟,自己的蓝印花布前襟上干干净净的。
刘湘香喂奶之前,总是先让女儿桃桃吮吮桃花的手,她对女儿说:“桃桃,来,先吃一吃桃花姑姑的手,吃了桃花姑姑的手,将来有福气,将来会插秧,将来插秧不腰疼,将来接受改造不费力。”
桃花把食指伸出去,桃桃睁着无邪的眼睛望着她,张嘴把桃花的食指含在嘴里,然后闭上眼睛,使劲吮起来。一种奇异的感觉刹时传遍桃花全身,桃花觉得自己的乳头痒痒的,胀胀的,她感觉桃桃是在吮她的奶。
每当刘湘香抱着桃桃坐在田埂上喂奶的时候,从这条田埂上路过的男人忽然多了起来。刘湘香敞开衣襟,露出又大又白的奶子,让桃桃吃奶,脸上满是豪迈的神情。她一边喂奶,一边唱道:
桃桃乖,
桃桃好,
桃桃吃奶不哭闹,
桃桃从小要改造,
桃桃大了不长腰。

丁君从刘湘香身边走过,心想:“多像当年的李兰花呀.......”
丁红从刘湘香身边走过,心想:“多像当年的罗肤啊........”
丁一臣从刘湘香身边走过,他的脚好像有千斤重,挪不动步了。
他不敢朝刘湘香的怀里看,他站在那里抽了一袋旱烟。刘湘香身上散发出来的奶香让他沉醉。
事后,桃花源的男人围住了丁一臣问个不停。
丁红说:“狗日的一臣,你搞什么明堂?你有胆量走到她身边,为什么不敢看她的奶子?”
丁一臣说:“我怕它把我电晕了。”
丁红说:“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奴隶主!一个女奴隶的奶子能把你电晕?”
丁一臣砸砸嘴说:“城里女人的奶子就是不同,有一股白米饭的香气,不像桃花源女人的奶子,尽是一股红薯味。”

在现场会上,刘湘香受到了刘秘书的高度赞扬。他说:“一个城里人,到桃花源里没多久,就能像桃花源人那样插秧,生孩子,喂奶。这充分说明,王书记的‘全县学水寨’运动是可以立竿见影的。”
刘秘书也表扬了桃花。他说:“刘湘香改造得这么神速,改造得这么彻底,是在谁的监督下取得的?是在桃花的监督下取得的。姜桃花就是践行‘全县学水寨’运动的榜样。”

那些在现场会上被检举揭发出来的奴隶们,晚上必须在秧田里扯秧,一直扯到半夜。桃花主动加入到他们的行列,她喜欢同这些奴隶们一起扯秧。在皎洁的月光下,秧田里人声喧哗,洗秧的人,把水拍得老高,哗哗的水花被月光映得银光闪闪,这种场面让桃花仿佛回到了往年春播时的吵闹时光:几个插秧组相互竞争,夜晚都在秧田扯秧。那时,她和罗肤成为一组,罗肤的男人丁忍赶天赶地为她们耖田,她们的田永远也插不完。高德英那个组因为没有牛工师傅,只好把长沙知青陶慕源请来,临时充当牛工师傅。那时候插秧真是过瘾,那时候的工分挣得踏踏实实……
这些被处罚的奴隶们都把桃花当成他们的奴隶主看待,他们一边扯秧,一边喊:“桃花,给我们唱夜郎古歌吧。”
桃花就唱夜郎古歌给他们听。
他们高喊:“桃花,给我们讲夜郎国的故事吧,讲夜郎国的奴隶们如何遭受奴隶主的欺压。”
桃花就给他们讲夜郎国的故事,讲夜郎国的奴隶如何遭受奴隶主的压迫。
听了桃花的故事,奴隶们猛然觉醒了,他们也开始控诉,他们控诉的不是夜郎国的奴隶主,而是桃花源的奴隶主。
一个奴隶控诉说——
我那个奴隶主叫王娇。听桃花源人说,王娇娇的儿子细佬是个傻卵,将来肯定讨不到堂客。这个王娇特别着急,担心自己将来当不上婆婆。现在,她叫我充当她的儿媳,让她提前过一过当婆婆的瘾。每天回到她家,她不仅让我喊她婆婆,还让我每晚跪着给她洗脚。我一边洗,她一边说:“现在,我在凳子上坐着,你在地上跪在。如果你想哪天也在凳子上坐着,你儿媳在地上跪着,你就得慢慢熬着。”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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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 09:43:30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章(6)


一个奴隶控诉说——

我那个奴隶主叫高德英。高德英家里奖状多,每晚我们给她汇报插秧的心得体会时,她都会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去去去,到奖品室看看去。”
我们就跑到奖品室去看一圈,然后回到她跟前,她就问:“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们回答不上来,她就朝我们挥挥手说:“去去去,到奖品室看看去。”
我们只好又跑去奖品室看了一圈,然后再回到她跟前。她就问我们:“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们回答说:“看到了奖状。”
她又问:“看到了什么奖状?”
我们回答说:“看到了你在春插战斗中获得的奖状。”
她又问:“是哪个部门颁发的奖状呀?”
我们回答说:“是武陵公社革委会颁发的奖状。”
她又问:“是哪年哪月哪日颁发的呀?”
我们回答不上来,她就朝我们挥挥手说:“去去去,去奖品室看看去。”
我们只好又跑到奖品室去看了一圈……
后来,我们总算是明白了:在我们的奴隶主高德英眼里,所谓改造,就是背诵她所获得的奖状,奖状上的每一个字都要不走样地背下来,包括年月日也不能错,谁背诵的奖状多,谁就算改造得好。

一个奴隶控诉说——

我那个奴隶主叫丁君。每天收工回家,我们跟他汇报心得体会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耐心听。他说:“汇报个卵。你们到桃花溪去给我捡点螺蛳、蚌壳回来吧,谁捡得多,谁就算改造得好。”
我们不敢得罪他,只好打着手电到桃花溪去捡螺蛳、小蚌。螺蛳、小蚌捡回来之后,他逐个检查我们的竹篓,满脸都是笑容,说:“你们三个人都改造得不错。”
接着,他又叹气道:“螺蛳、小蚌都是下酒的好东西,只可惜没有酒。”
说完,他看着我们三个人不出声。我们明白了:他这是要我们凑钱给他买酒。我们三个人给他凑够了酒钱,他让丁三臣飞奔到大队小卖部去买酒,让家里人把螺蛳和小蚌炒熟,然后,他把桌子摆在禾场上,命令我们三个人站在旁边,看着他一个人自斟自饮。
每喝一口,他就会无限满足地长叹一声:“皇帝轮流做,今日到我家。”
等到他脸色泛红的时候,他就突然问我们:“你们都是大知识分子,你们说说:今是何世?”
等到他眼珠通红的时候,他会用筷子指着我们喝问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忠顺老实?你们当中难道就没有盗跖、庄蹻?你们为什么不造反?”……

一个奴隶控诉说——

我那个奴隶叫丁忍。每次我向他汇报心得体会时,他总是摇摇头,拍拍我的腿说:“你呀,没有说到点子上。”
有一回,我忍不住问他:“怎样才算说到点子上呢?”
他把我的灯芯绒长裤撸起来,指着我的腿问:“你知道你腿上为什么长这么多毛吗?”
我说:“是因为我劳动太少。”
他说:“不。是因为这条灯芯绒长裤。你要是像我一样天天系个围裙,你腿上的毛很快就会褪掉,这样,你很快就能改造好。”
后来,经人指点,我才知道原来他看上了我这条灯芯绒长裤。我只好把这条灯芯绒长裤送给了他……

一个奴隶控诉说——

我那个奴隶主总是变着法子向我要钱,要布票,要粮票,我现在都已经向亲戚们借了个遍,负债累累,要是在桃花源里这样长期改造下去,我这一辈子也还不清我在桃花源借的债……

奴隶们的控诉让桃花很不安,她想:我们桃花源人在王书记的领导下翻了身,但是,我们是不是正在变成剥削阶级和压迫阶级?如果我们成了新的剥削阶级和压迫阶级,那么,被压迫阶级是不是要造反?我们桃花源人是不是又要被新的被压迫阶级推翻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像桃花在电影里一次又一次看到的那样,桃花源里将会发生一场革命,一场血淋淋的革命,革命过后,桃花源里将会是什么样子呢?是不是像电影里展现的那样到处人头落地呢?……
桃花不敢往下想了,桃花的心揪紧了,桃花只想过平平安安的生活,只想像祖祖辈辈的桃花源人那样插秧,割禾,嫁人,生孩子,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
桃花感到很惶恐,她想找个人诉说,找谁呢?找高德英?高德英本身就是一个压迫者呀。找罗肤?罗肤的男人丁忍不也是一个压迫者吗?
最后,想来想去,桃花想到了彭春牛。
彭春牛跟忧心忡忡的桃花不同,彭春牛总是笑嘻嘻的。彭春牛曾对桃花说:“桃花,你总是愁眉不已,好像三座大山都压在了你一个人身上。”
天大的事,到了彭春牛那里,都会变得不值一提。桃花喜欢彭春牛这一点。
一想到彭春牛,桃花的心顿时温暖起来。自从她和母亲为刘湘香接生以后,她发现自己想彭春牛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她甚至还在梦中见到了他,这在以前是不曾有过的。
有一回,她梦见自己生孩子,生了半天,还是没有生下来,急得满头是汗,可彭春牛笑嘻嘻地对她说:“别着急,没有落不下来的雨,没有熟不了的桃子。”
桃花使劲生孩子,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这时,彭春牛就从背后抱住桃花的腰,像母亲那样高声唱了起来:
屙哟屙,攒劲屙,攒劲屙。落雨咯,塌方咯,山上的石头滚下来咯。
屙哟屙,攒劲屙,攒劲屙。瓜熟咯,蒂落咯,树上的桃子掉下来咯。
于是,桃花就攒劲屙,只听得扑通一声,孩子就滚下来……
桃花也醒过来了。

桃花乘着月色向彭春牛家走去。天上的月亮好大,桃花独自走在田埂上,她一眼望去,桃花源的田野上已经没有多少空白了,大部分水田都已经插上秧苗了。春插很快要结束了。
以前,桃花总是担心不能再立夏之前完成春插,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了。月光下的秧苗都很安静,桃花看着这些秧苗,心里觉得很亲切,这些秧苗好像就是她的孩子,这些孩子现在都在酣睡,但他们都在暗暗生长。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长高,就会扬花,就会结穗,长出金灿灿的稻谷。
桃花家里和彭春牛家里早已商定好了,今年秋收过后,等打下晚稻,分了新谷,就办喜事。到那时,桃花就要从桃花源生产队,嫁到杏花湾生产队去了,成为彭春牛的堂客了。一想到这些,桃花的心里就充满期待和甜蜜。
桃花走过田野,出了桃花洞,就走上山路了。桃花独自走在山路上,她想起了罗肤。说到走山路,她和罗肤走得最多。以前看电影时,她总是和罗肤共打一只手电,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山路上。罗肤滔滔不绝地对电影发表评论,桃花常常只是静静地听。
罗肤把电影里的人物分为压迫者,被压迫者,拯救者。罗肤认为,被压迫者总是要反抗压迫者。不过,被压迫者反抗压迫者要想取得胜利,常常需要拯救者的帮助。第一次听这些观点,桃花不以为然,后来听得多了,桃花慢慢觉得罗肤的话有几分道理,再往后,桃花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用罗肤的观点来看这个世界了。
不过,罗肤已经很久没有和桃花一起走在山路上了,就是在桃花源里,两人的关系好像也不再像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桃花和罗肤的关系疏远起来?桃花仔细想了想,对了,就是从王落桃到桃花源蹲点以后。
王落桃来了,桃花和罗肤就再也没有结伴到外面去看过电影了,因为隔三差五的,丁兵的禾场上就会放电影,她俩没必要到外面看电影了;
王落桃来了,生产队不搞分组插秧了,她俩不能在一起没日没夜地挣工分了;
王落桃来了,罗肤的所有心思都用在王落桃身上了,她好像已经顾不上桃花这个好朋友了。
罗肤说:王落桃是一个拯救者。
桃花想,罗肤的话也许是对的。只是,那些被王落桃赶到桃花源里来插秧的外来人,他们会觉得王落桃是拯救者吗?
王落桃的到来,也使得桃花不得不两次跑到杏花湾向彭春牛讨教。第一次,桃花向彭春牛请教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
今晚是第二次。今晚,桃花要向彭春牛请教压迫者和被压迫者。
在杏花湾生产队的田埂上,桃花遇上了彭春牛。彭春牛背着一把锄头,正在看水。他告诉桃花,当看水老倌,一个晚上可以挣十个工分呢。桃花听了,心中一阵喜悦:这就是自己的男人,一心想的还是挣工分。
桃花问:“你们生产队的春插已经完成了?”
彭春牛笑嘻嘻地说:“你们生产队的春插不是也快完成了吗?”
桃花的神情严肃起来,她说:“春插是快完成了,不过,我们桃花源的江山怕是很快就要改变颜色了。”
彭春牛也变得严肃起来。为了表示他对桃花的重视,他把锄头挖在田里,专心致志地望着桃花。
桃花说:“我们生产队的社员们,在王书记的领导下,刚刚翻了身,当上奴隶主,就开始腐化变质了。”
彭春牛抽抽鼻子说:“哟,头一次听说作田的人也会腐化变质的。”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够庄重,于是,他也像桃花一样皱起眉头,严肃地说:“你说说看,桃花源人是如何腐化变质的?”
桃花说:“他们偷偷地向奴隶们要钱,要烟,要裤子,要卫生巾……”
彭春牛安慰桃花说:“城里人有钱,桃花源人穷,桃花源人现在不过就是借机揩点油。”
桃花说:“我们桃花源人现在成了奴隶主,成了压迫阶级。那些外来人成了被压迫阶级。报纸上说,被压迫阶级总是要反抗的,总是要推翻压迫阶级的。到那时,桃花源里就会发生革命,人头落地,血流成河。”
彭春牛低头想了很久,他不知道该如何消除桃花心中的担忧。忽然,他蹲下身去,望着桃花。
桃花不解地问:“春牛,你这是干什么?”
春牛说:“桃花,你把我推翻。”
桃花问:“我如何把把你推翻?”
春牛说:“你上来推我一下。”
桃花轻轻推了春牛一下,春牛倒在了田埂上。他侧身躺着,左脸枕在泥土上。他望着桃花说:“桃花,你再推我一下,把我推翻。”
桃花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弯腰轻轻推了春牛一下。
春牛侧转身,右脸枕在泥土上,他望着桃花说:“你再推我一下,把我推翻。”
桃花又弯腰推了彭春牛一下。
春牛再次侧转身躺着,左脸枕着泥土。他望着桃花说:“你还能把我推翻吗?”
桃花摇了摇头。
春牛伸手在田埂上拍了两下,说:“我们作田的人,本身就是贴着泥土的,还怕别人把我们推翻吗?”
桃花说:“要是被压迫阶级起来造反,把我们桃花源人都杀了,那可怎么办?”
春牛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说:“把作田的人都杀了,谁来插秧割禾?”

辞别了彭春牛,桃花独自一人往回走。桃花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再担心桃花源人被推翻,被革命了。同时,桃花又觉得有些伤心。她长这么大,直到今天晚上,才第一次痛切地认识到:作田人是这样卑微和渺小。
今天晚上,彭春牛把脸贴在田埂上,然后告诉她:“作田的人还不如一只蚂蚁。”
彭春牛又说:“作田的人还不如一条蚯蚓。”
彭春牛又说:“作田的人还不如一条泥鳅。”
彭春牛又说:“作田的人还不如一条黄鳝。”
彭春牛又说:“作田的人还不如一只螺蛳。”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0:18:37 显示全部楼层

桃花源记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拯救者


桃花又回到桃花源里插秧了,在她的带领下,刘湘香她们三个老师插秧插得飞快,引来了众人赞叹的目光。
桃花又同外来的奴隶们一起乘着月色扯秧了。奴隶们仍然在桃花面前控诉着他们各自的奴隶主。
李兰花的奴隶控诉说:“每次我晚上起来解小手,我那个奴隶主都会要念叨:饮水思源啊,屙尿思桶,你们住在我家里,天天用我的尿桶。临走之前,你们总该给我买一担尿桶吧?”
丁君的奴隶控诉说:“我那个奴隶主的胃口越来越高了,以前,只要给他买散装白酒就行,现在,他要喝瓶装的常德大曲了。我这个月的工资全部给他都不够了。”
丁红的奴隶控诉说:“我那个奴隶主对我说:‘我堂客老说我当不上牛工师傅,现在你就是老子的牛,你给老子犁田,让老子过一回牛工师傅的瘾。’他把牛轭架在我的肩上,让我一个人拉犁。我拉不动,他就用鞭子抽我……”
听了这些控诉,桃花心中十分困惑:彭春牛说,我们桃花源里的作田人卑贱得还不如泥土,还不如蚂蚁,还不如蚯蚓,还不如泥鳅,还不如黄鳝,还不如螺蛳,可如今,这些桃花源里的作田人为什么会这样得寸进尺,贪心不足呢?
就在这个时候,刘秘书来找桃花了。刘秘书对桃花说:“桃花呀,你看,王书记让高贵者到桃花源里来插秧,让卑贱者改造高贵者,这是桃花源里几千年也没有过的壮举呀。你是不是应该唱几首山歌来歌颂这一壮举呢?”
桃花说:“秤杆的这一头下去了,那一头又翅起来了。”
刘秘书扬起了眉毛:“此话怎讲?”
桃花说:“高贵者可能是改造好了,卑贱者可能又腐化变质了。”
刘秘书关切地问:“你发现了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桃花便把她奴隶们的控诉一五一十地讲给刘秘书听。
听完桃花的讲述,刘秘书沉默了好久,最后,他感叹道:“要斗私批修。斗私批修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让桃花没有想到的是,王书记对她反映的问题高度重视。根据王书记的指示,桃花源里召开了大会。
刘秘书在会上说:“王书记来到桃花源,我们桃花源人翻了身,作了主人,但是,我们桃花源人不能学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杨幺刚当王,就腐化变质了。我们不学杨幺。李自成刚进北京城,就腐化堕落了。我们不学李自成。我们要夹紧尾巴做人,要继续保持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作风。”
桃花源人没精打采地听着。
刘秘书在会上说:“我们要努力学习毛主席著作,我们全体桃花源人都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利于人民的人。”
桃花源人没精打采地听着。
刘秘书在会上说:“根据王书记的指示,为了将斗私批修贯彻到底,今后的现场会,卑贱者可以检举揭发高贵者,高贵者也可以检举揭发卑贱者。高贵者如果受到了卑贱者的侮辱、虐待、勒索、恐吓,高贵者可以在现场会上检举揭发他的卑贱者。如果高贵者检举揭发的情况属实属实,我们就把卑贱者送进学习班。”
昏昏欲睡的桃花源人突然惊醒过来,一个个瞪大眼睛,他们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地议论:
“怎么,又要变天了?”
“刚当上奴隶主没几天,板凳还没坐热呢。”
“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又要轮到我们重新做奴隶了?”
“诨得卵子打得板凳响,说什么桃花源人翻身当家做了主人。主人怎么还要被外来人检举揭发?”
“什么**高贵者卑贱者,王麻子成心就是把我们桃花源人当猴耍!”

桃花源人私下里展开了调查:王书记怎么突然跟桃花源人翻脸了?是谁出卖了桃花源人?最后,他们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桃花。
有一天,李兰花在田埂上远远地望见了桃花,她便亲热地同桃花打招呼:“桃花,你慢些走,让我看看你。”
桃花疑惑地停下了脚步。
李兰花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她拉住桃花的手左看右看,一边无限怜惜地叹道:“大家都说你的胳膊肘摔伤了,伤得不轻,让我检查检查。”她伸手轻轻地按在桃花的胳膊肘上,关切地问:“疼吗?”   
不等桃花回答,她又自言自语地说:“桃花源人都说你的胳膊肘摔坏了,只能向外拐了。我看不对呀,你的胳膊肘明明还是向里拐的呀。可你做起事来,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

桃花路过生产队养猪场的时候,丁兵堂客王娇把她叫住了:“桃花,桃花,你停一下。”
桃花停住了脚步。
王娇神秘地向桃花招手,小声唤道:“桃花,你过来一下。”
桃花爬上一个斜坡,来到养猪场的门口。王娇拉住桃花的手,四下望了望,然后把嘴附在桃花耳朵上问道:“听说,向媒婆又给你介绍了一个在武陵县城上班的公家人?”
桃花摇了摇头。
王娇说:“哎呀,桃花,这样的好事不要瞒着我唦,你将来嫁到了武陵县城,我还想托你帮我们家梨花找一个好人家呢。说实话,你跟彭春牛是不是已经退亲了?”
桃花说:“没有。”
王娇说:“也就是说,今年秋收过后,你还是要嫁到杏花湾生产队去?”
桃花点了点头。
“杏花湾生产队还是属于桃花源大队嘛,你嫁了人,也还是没有跳出桃花源大队嘛,还是归我男人丁兵管唦。”王娇朝地上碎了一口,满脸鄙夷地说:“我看你跟县城里来的人这样亲,处处替他们说话,我还以为你要嫁到武陵县城去呢。”

以前,丁一臣只要见了桃花,总会先嘿嘿笑几声,然后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他那厚厚的嘴唇。现在,他只要看见桃花,就会捡起地上的土块,向水田里扔过去,同时无限惋惜地叹道:“打了水漂了,我的香烟哪,打了水漂了。”

黄昏时分,桃花从桃花溪边走过,丁君和丁红正坐在溪边柳树下抽烟。看见桃花走过来,丁君故意高声叹道:“人哪,就是个狗日的怪物。王书记来桃花源之前,我抽烟抽的是南瓜叶、丝瓜叶、红薯叶,也得抽得有滋有味。可自从抽了王书记的过滤嘴香烟以后,现在就连大队丁支书常年抽的沅水牌香烟,我抽着也不过瘾了。”
丁红说:“上坡容易下坡难。”
丁君说:“你说说看,人生在世,这好日子怎么总是眨眼就过去了?前两天,我们还是奴隶主,还能让奴隶孝敬我们几包烟抽抽,现在我们一下子跟奴隶们又平起平坐了。”
丁红说:“翻过来倒过去,桃花源人始终还是桃花源人。作田人始终是作田人。”
丁君说:“是啊。比如说,我们桃花源里有个乖妹子,原来我们都以为她至少可以跳出桃花源,嫁到公社书记家里去。哪想到最后还是嫁到了桃花源的彭瞎子家里。”
丁红说:“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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