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6、16日

前二道沟里有一个村庄，前两年随着最后一位老人的去世，这里便彻底失去了人气。我常常来这里，是因为巡护的原因。不论从山上的哪条路上走，都会不由自主地拐入村庄的主道。那位老人去世没有几年，那座茅草屋已经塌落。苫在屋顶的茅草已经成为黑色，眼看着就要化为泥土了。折断的房梁有一头冲向天空，似乎在宣泄着一种不屈。别处的各个房址还有些残垣断壁，石磨已经有一半儿陷入泥土里，有几口大大小小的缸，排列的整整齐齐，倒扣着，虽然衰草连天，却遮不住釉亮的光芒。

多年前，我曾经来这里林间锄草时，那位守护村庄的老人，还硬朗着呢。我们一行几人路过他的门前，自然惊动了他。他站在门前，面无表情，有些木然地看着我们走过。我们与他并不熟悉，只知道他有个儿子与我们居住在一个村庄里，别的都一无所知。我们来这里接近一个月，他就在门口站了一个月。当我们刚刚从山湾拐过来，远远就看见他的身影了。我知道他真的非常寂寞，他的身体如同一块石头，对风雨的侵蚀无动于衷，可是那眼神里却分明闪动着渴望。眼是心之泉，这样的流露让我动容。这一天，我故意留下来，借口是讨口水喝。当然，喝完水也没有立即走，和老人聊了起来。

老人姓李，并非孤寡一人，儿女成群，只是不在这里，基本都居住在条件更好的地方。平时没有谁来陪他，都是因为工作忙。儿女们要接他下去住，却又拗不过他，只好由着他的性子。老人已经八十多岁，十几岁的时候，就来到这里。他是山东人，一路和爹娘走来的。他紧紧拽着娘的手，不敢撒开，裹在人群里，闷着头走。乱哄哄的人声听不见的时候，他听到一声声野兽的嚎叫，才感觉到钻进了一条山沟里。四周的大树遮天蔽日，分不清东南西北。走到这里，看见山坡上有两个窝棚，那里面有人钻出来，和爹娘打招呼，他们才停下脚步。看看这里也不错，有山有水，土地肥得流油，就在这里站下了，这一站就是七十多年。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儿女那里，非要一个人在这里住？他摆摆手，没有吱声，却扭头望向山坡。那里已经荒塚无数，他的父母还有众乡亲都已经去了那里，他已经离不开这里，还注定有一天会去那里。

闯关东的历史由来已久，从明代末期就有记录，清代逐渐掀起高潮。清代的中晚期至二、三十年代已经形成闯关东的浪潮，至新中国成立前，闯关东的人数达到三千多万。清入关后，实行了民族等级和隔离制度，严禁汉人进入“龙兴之地”垦殖，并颁布了禁关令。十九世纪，黄河下游连年遭灾，衣食无着的农民不顾禁令，成千上万地涌入东北。这三千万人口中有百分之八十的人口来自于山东，关东也是这些山东人的第二故乡。

这些外来人口，从本质上改变了整个东北。他们的到来，带来的当地的民俗文化，让东北的文化更加多元化，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俗习惯和民俗民风。

老人的儿子我的认识的，和他谈起老父亲时，他也是一脸的无奈。每到逢年过节，他们兄弟姊妹都要结伴回来，与老人一起过节。终于有一天，老人去世了。按照他的意愿，也埋到了那个山坡上。随着老人的去世，这座村庄便再无人烟了。曾经的土地上又重新生长出了树木，地垄沟也渐渐被落叶填平。鸟儿在树丛间筑巢，野猪群又重新回来觅食。大概几十年后，这里又会回到曾经的蛮荒时代，那些荒塚已将被吞噬，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这个村庄和这个村庄里的人还有谁会记得呢？我不免有些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