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六月，北方的溽暑还没有开始，选择这个时节去兴凯湖，心中自有盘算。气候清凉会使旅途异常轻松，而且这时又不是旅游旺季，可以省去许多喧嚣和拥挤，映入眼帘的风景会更加清丽和宁静。当来到密山车站时，才发觉犯了一厢情愿的错误。因为不是旅游旺季，前往兴凯湖的游客寥寥无几，这趟线路基本停运，有那么一趟也是临时性的。客车大敞，司机低头摆弄手机，在百无聊赖地打发时间。我和妻在车上干坐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有乘客登车。人不满是不会发车的，极目冷清的街区，我们不禁有些犯愁。

有人在车窗前朝我们使眼色。我一眼就看出他是的哥，圆滑的眼神，轻佻的笑容，全身都是市侩的味道。在我眼里，他就像粘滑无比的小泥鳅，在人丛里钻来钻去，不知道去哪里就钻个洞。不想搭理他，又想想就这么干等，倒不如和他接触一下，合适就成交，不合适继续等，不失为上策。我拉了一把妻，下车时那车上的司机玩兴正浓，没有察觉到车里将要发生的变故。的哥的个子不高，听他说话还得哈点腰。他的车费和班车的价格差不多，我算了算，两个人来回差不多二百元，出租车的费用就是这个价，还是个全天候，你说什么时候走就走，什么时候回就回。我一下子动了心，和妻商量一番就上了车。

从密山到兴凯湖要走很远的路，虽然漫长，却偏得了他的一张嘴，把一路寂寞描画的生动活泼。我乐得他这么滔滔不绝，在聆听间，不自觉地熟识了当地的风情，正求之不得呢。我非常感慨此次出行，能遇到这么一位廉价的导游。当我们谈起兴凯湖的特产大白鱼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脸色瞬间凝重起来，嘻哈的笑容也随之消失。

湖里的大白鱼是难得的美味，可是现如今已经很难再捕捞到了，而且，我们的渔网已经伸到俄罗斯的境内。听他这么一说，我心中一凛。众所周知，在清朝末年，1859年俄国人骗签和逼签了《中俄瑷珲条约》和《中俄北京条约》，兴凯湖于那时被强割。兴凯湖的形状有点像鸡蛋，大头向北，小头向南，两侧略向里弯。湖面最宽处为六十公里，最窄处为三十公里，纵长为八十五公里，全湖面积为二千四百公里。国境线在湖区的上部，属于我们国家的面积仅为整个湖区的三分之一。我很早就听说过兴凯湖白鱼，色如白玉，个头重达七八斤，鳍尾发达，以善游著称。与乌苏里江鲑鱼，绥芬河的滩头鱼，并称为“边寒三珍“。因为味道鲜美而价格连年上涨，又因为暴利让利欲熏心日益膨胀，中国的境内捕捞不到就冒险去俄罗斯境内，每年都有渔船和渔民被俄方扣押的事件发生。这里的大白鱼和青海湖里的大湟鱼，长江里的中华鲟一样，都面临着濒临灭绝的危险。

的哥最后说了这么一句话，让我感触颇深。如果这个湖都是我们的，大白鱼早就绝迹了。我来兴凯湖似乎不是来看白鱼的，白鱼在水里，想看也看不到。可是，因为有白鱼才觉得湖里有内容，才有底蕴。波浪翻滚，一层层向岸边推进，犹如翻开一页页的书，上面的承载正是我想阅读的。当我看到这翻开的书页都是空白时，欢愉之情不会再从心底升起。

我们的车停到湖区的高处，可以眺望到远处的茫茫水线在天际处**，湖水呈灰白色甚至有些灰暗，与长天凝结成一片苍茫。这片苍茫犹如一个重锤，敲击出震耳欲聋的的声音，回荡在灵魂深处。这是历史在湖区的上空爆发出来的声音吗？这时的我，心里充满了无限悲怆，不知名的忧伤在心里绾结着。历史和现实在这里交错着，碰撞着，产生出的火花在一瞬间爆裂，让湖水沸腾，颤瑟。它不过是天神捧在手里的一碗水，我看见那天神张开巨嘴，将要把它一口鲸吞。

有湖的土地都是天地垂青的地方。那是上天安在那里的一只眼，这只眼也有泪眼朦胧的时候，原本一只清澈的眼，也许不再会那么纯净无邪，我还会喜欢它吗？

太阳不再那么明亮，灰蒙蒙的有一层脏，似乎它刚刚在湖里滚了一滚。湖滨狭窄，却有一圈金黄的沙在岸边环绕，像是条足金的项链。脱了鞋，让脚底尽量感受着沙的质地，让那份细腻和滑润，痒到心里去，安抚那里同样澎湃着的浪潮。树荫下，几艘快船被一根铁索紧紧都拴着，如同几只垂头丧气的狗卧在那里。主人在躺椅上闲坐，见我们走来，立刻坐起，目光充满殷切的期待。不远处有几位游客在湖水里欢浴着，他们的笑声打破了整个湖滨的宁静。妻问我是不是也玩一会儿？我没有回应，其实我不好做出自己的决定。湖面倒映着天空，天空的状况又反应到湖面上。我不想把自己的影子留在湖水里太久，不是我卑微，是因为我不配。我不想把自己的烦忧倾倒进湖里，会让湖水彻底不清了。

为什么匆匆而归？的哥有些懵懂，在他的眼神里可以阅读出心里的不解。来去不过两三个小时，这走马观花般的节奏，让谁都会奇怪。与的哥作别时，他很世故地一笑，随着车门的关闭，他的眼神又在人群里游离起来。我则踏着轻快的脚步登上南下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