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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脉山岭的温柔曲线,平滑到这里,就变得异常峻峭起来。那一棵棵尖塔形的云杉树,在层峦叠嶂间,汇聚成一座巨大的绿色金字塔,倚危锷天,气势磅礴。林涛阵阵,微风习习,一股幽远的松脂香袭来,不觉间沁人心脾。
我是伴随着这片云杉林长大的,它们已经拂云参天了,我却似林间的茅棵。没有理会啊,就像我的童年向青年过渡。它们在绿意葱茏间就粗大了树干,伸展了枝条,那细如尖针的枝叶刺破了记忆,在思维空间里鼓胀着,把视线都撑得生疼。
我的世界里是不缺树的。在山野里滚大的孩子,折过树枝,剥过树皮,捡过树叶。坐着树制成的桌椅,赶着树制成的牛车,住着树制成的房屋。树的秀颀和伟岸早已植入了脑海,夏日里绿茵匝地,冬天里雪裘重装,傲立霜雪,无不在脑海里幻像成型。我也由此相信,父亲的精神世界里也一定长满了树,而且永远四季常青。
父亲的原籍在辽宁省,那里没有绵延不断的大森林,极目远方,都是土岗山丘,荆棘茅蒿。他一生注定要与树结缘,为了寻找森林,他不辞辛苦,一路向北,经过长途跋涉,来到森林中间。
东北的林业工人苦啊!他们顶着冒烟雪,怀揣着大饼子,在冻得嘎嘎响的林子里劳作。那时候流传着这样的东北民谣:关东山三大苦,脱大坯,放大木,刨大土。其中的放大木就是采伐林木。林场初建,一切都在创业阶段,还没有油锯,采伐就靠一把弯把子锯。要采倒一棵合搂粗的大树,往往需要几个小时,甚至一天,两天的时间。人卧在雪里时间长了,体温融化了冰雪,一身的棉衣棉裤都湿透了······由于长期从事这项劳动,父亲先后患上了关节炎,类风湿。他那曾经挺直的腰板佝偻了,在挺拔的云杉树映衬下,像个小甲壳虫。他那曾经青春的皮肤,被硬朗的北风吹皱了,如同云杉树上的嶙峋树皮。
是什么让父亲放下弯把锯,拿起了植树的镐头?这一眼望不到边的云杉林静悄悄的,被铺天盖地的树荫蒙住的岁月,已经长满青苔,那燃过篝火的炭土上,新的植被正蓬勃向上,还在延续着当年的火热激情。
当我接过父亲的镐头,扛在肩上才品味出那份沉重。种植云杉树绝非一朝一夕之功,从播种育苗到上山种植,需要十几道工序。就是种植到山地里,夏季锄草,雨季补植,是每年必须做的。除了忍受风吹雨打,还要忍受蚊虫的叮咬,毒蛇的侵袭。这样的工作周而复始,要重复七八年之久,真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啊······知道了这些,也就知道了云杉林,也就知道了父亲。山里的每一棵树木,都是泥土的雕塑,又何尝不是汗水的结晶呢?种植树木其实和农民在田野里收获庄稼一样,需要精耕细作。汗滴禾下土的中间,得需要多少责任心呢?因为责任而在土地里付出,因为付出而得到土地的回报。农民在田野里收获庄稼,而我们在山野里收获林海。
我想象着父亲扛着镐头,站在采伐后的山地里的心情,也想着他如果此时能站在林子前的心情。如果他看到自己抚育出的森林,目光里一定充满慈爱。此时我的眼里,父亲的身形正在幻化着,俨然已经成为山里的一棵云杉树了。
森林是沧桑岁月的累积,沧桑岁月里却又凸显出人的年轮。每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整个云杉林都在闪闪发光,那是晶莹的晨露在悄悄地眨着眼睛。其实,那也是不朽的责任在闪烁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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