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已经是上午9点多钟了，房圩集死气沉沉，很少能看到个人影子，整个小集镇，除供销社几间房屋用砖头作底脚的是完整外，其它，可以说没有一堵好墙，有的房屋坍塌了，有的墙壁东歪西斜，精疲力竭地歪斜在那里，有的靠几根木棒支撑着，像个白发苍苍拄着拐杖的老人。短小的街道，在大雪的覆盖下，呈现出一片凄凉景象。

村上人听说我领着一个漂亮的南方媳妇回来，很是新奇，纷纷跑到我家观看。无不夸赞：“南方人，就是细嫩，好看？”

“那，你们就天天来看看吧！”我笑着说。

大表嫂说：“他表叔，要是能多走动就好啦！你看，村上的人大多躺在家里，一天四两米，哪能填饱肚子，有小孩子还要省一口给他们，大人们只能喝点米汤睡大觉，对疾病哪有抵抗力，已经有不少人得病啦，人肿得像吹了气似的，挺吓人的。”

“那是浮肿病，是饥饿、营养不良造成的，老天爷把老百姓害苦啦！”我同情地说。

我去看姑妈，才知姑妈躺在床上已经很久，脸肿得非常厉害，眼睛都看不见人了。回家的路上又去看望一下姨妈，姨妈家的房子被雨水泡倒了，只留下一堵东山墙，姨哥李长林废物利用，在东山墙面上，凿几个洞，用旧木料，插在洞内作个斜面，另一头用泥土块作墙，重新搭建一个小窝棚。

站在姨妈家门口，姨哥坐在门口断碎山芋藤，我打一声招呼，就蹲着爬进了窝棚。姨妈见到我，非常高兴，说：“永祥，听说你还带着媳妇回来，这冰天雪地的，又是灾荒年，叫人家也跟着受罪，捡个好年成回来多好呀！”停了停，她叹口气说：唉！“这年头，能回来看上一眼也中！说不定哪一天就被饿死了，就看不到啦！”

我说：“姨妈，能挺过今冬，就会好的。”

“老百姓没有更多的要求，有个好年景，吃饱肚子就中啦，可就是这点要求，上帝也不肯开恩。今天夏天，整整下了一百天雨，庄稼都被淹死了，老百姓三个多月没穿过鞋子，我们队有些人家，房子低洼，屋里都是水，刮都刮不干，每天晚上，坐在床边洗洗脚，就趟下睡觉，天亮了，下床后脚又浸泡在水里，哪能不生病，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这样折腾。你看这冰天雪地，要不是政府发点救济粮，早饿死啦！”姨妈哀叹地说。

我问姨哥：“你断切山芋藤，断得这么细，是喂什么牲口？”

姨哥说：“喂牲口！是人吃的。秋天，生产队分柴草，我见有几百斤山芋藤，我说，就分给了我吧，本打算转换给人家当饲料，没想到，这冬天，救了我们的命。”

“这干透的老山芋藤，怎么吃！嚼得动吗？”我问。

“多烧、多焐就好一些，肚饥（注）就下饭。”

我掀开他家烧饭锅一看，锅内煮着山芋藤，一粒粒大米如同黑暗中闪烁的星星，飘浮在寸寸山芋藤的表面，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了。

“兄弟，这就算可以了，比树皮、草根强，有的人家比我们还差，都得浮肿病了，眼睁睁被饿死的也有，就说街东头……。”

“你听，姨兄弟从部队刚回来，就说这些废弃话。”姨哥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姨妈阻止了。

我说：“不要紧，听听也好！”

回家后，我心里总是琢磨着，这一冬天，社员们怎么能挺得过去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