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

   
    柱子长得有创意，跟缩水版的王宝强似的。要说宝器程度，也能跟许三多有一比。

    许三多爱笑，柱子比许三多还爱笑。

    包工头是柱子的远房表叔，不读书但挣钱，见不得读书人柱子的瓜笑和笨手笨脚干活的样子，常常当众损他踏削他。

    “读书人比鸡儿蛋（方言，不顶事的意思）。”包工头说。

    “呵呵，比鸡儿不蛋。”柱子说，脸上挂着憨憨的笑。

    柱子衣服口袋里经常别三支笔。这也是包工头重点取笑他的地方。

    “柱子，妈X别一支笔是中学生，别两支笔是大学生，你娃别三支笔那算哪路神仙呢？”

    柱子说：“呵呵，我是修鳖（土音：修笔）的。”

    当时大伙儿正蹲在地上围成一圈吃盒饭，三元一盒那种。“哇呀……”马上有人笑喷了。

    柱子家穷啊，父亲过世早，下面还有俩妹妹。农村人重男轻女，柱子妈扫帚倒了不让柱子扶，砸锅卖铁都把他供到了高中毕业。柱子考大学光捡不花家里钱的军校和免费师范生报，考分却离“二本”线差一点点，离“一本”线差一长截。后来有所“三本”找上门来，说教育改变命运，不读书就甭想赚大钱。

    柱子妈晓得要多花钱，还是心一横，想让柱子多念书，将来好出息。

    “老奢（土音：老师），要好多钱呢？”柱子妈问。

  

    那边伸出俩手指。

    “二万啦？”柱子妈寻思卖猪、借钱、 不行再把房子押了，兴许能凑够。

    “二万一年。书本费、住宿费、生活费在外。”对方说。

    柱子妈差点没背过气去。

    考学不成，又干不了农活，这事咋整？

    听说柱子有一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叔进城当包工头经年，发了！买了辆二手吉利牌小轿车春节载了媳妇和娃四乡八里的到处招摇。柱子妈赶紧备了两只腊猪腿、两包糕点，一大早带了柱子去看表叔、表婶。

    “儿啊，跟你表叔进城混嚯，你有文化，脑壳转得快，帮表叔记个帐收个钱的，表叔让你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说不定还能修个房子接个媳妇呢。”

    柱子知道妈妈这话是说给表叔听的，只憨憨地笑，任由表叔在自己细胳膊细腿儿上捏来捏去的。从表叔的眼神他看得出，这人情他托不过。但也仅仅是托不过人情而已。

    大年过完，柱子跟了他的包工头表叔进城上了工地。

    乐呵呵憨痴痴的柱子没有记成账收成钱，那两个技术活都是包工头的老婆、柱子的表婶亲自干的。柱子拿起锄头扁担成了挖基坑的民工，干他在乡下都没干过的下力的活，还有事没事被包工头踏削，被工友取笑。但柱子还是成天咧着嘴傻乐。

    “人家都说我像王宝强，说我有明星相呢。”柱子瓜兮兮地卖盒饭的二狗子他婆娘说。二狗子本来人就长得猥琐，以为柱子要勾兑他老婆，捡了把砖刀要砍人。他老婆怕弄出事，护柱子。结果两口子又是吵又是打，把拉盒饭的三轮车都推到基坑里去了。

    柱子第一次领薪水，花半个月的血汗钱给自己买了部山寨手机。就是带根长长的细细的拉杆天线，一收广播，整个板房都听得见动静那种。可也不见给他老娘打电话。包工头下次发钱时扯着喉咙就数落开他侄子了：

    “哟喂柱子，你龟儿子吃饭连油汤汤都要涮来喝咯，整这些花里胡哨莫求用的东西的你娃倒是一点都啵（土音：不）心痛。二天还有那个婆娘敢跟你过哦？”

    柱子还是憨憨地笑。

    有一天，柱子上工走神，差点没从跳板上摔下来。邻铺的老王头说：“这娃娃睡觉不老实，半夜三更插耳机听广播，跟广播里头的婆娘说话哩。”

    柱子听的是“零点悄悄话节目”，半夜跟人说话是打广播电台的热线电话。接电话的一般是男人不是女人。电话一接通就让人等。老等。电话费倒是花了不少，就是不容易跟女人搭上腔。那个节目的主持人叫倩，声音甜腻腻的，一听，好象能掐出糖水。

    倩是念过大学的女人，在广播里又是普通话又是土话的，听得柱子躲铺盖里直乐。倩动动嘴皮子教别人怎样生活、如何泡妞、咋个花钱就有人大把大把地发钱给她。柱子每天听着倩的广播入眠，间或打进热线东拉西扯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心里倒也美滋滋的。

    有晚柱子梦见自己在城里买了房置了地，挽着个跟倩一样甜腻腻的太太转路（方言：遛弯的意思）。柱子咧着嘴笑醒了，醒了觉得被窝里不塌实。一摸，发现裤裆那儿湿湿的，凉凉的……

    老王头把话传开来了，说柱子18、9了还尿床。这事儿又被工友们取笑了半个来月呢。

    上周，家乡新来了一些兄弟，包工头让柱子陪了去火车站接站。

    吉利车路过一个加油站，包工头想进去加点油。突然就看见正在输油的一辆油罐车蹿出了火苗。

    这还了得，那不一大炸弹么！众人“呼啦啦”抱头鼠窜。油罐车司机见势不妙，也来了个脚底抹油。只有柱子跳下吉利车，跟大伙儿反着方向跑。

    包工头摇下车窗喊：“柱子，你娃吓傻啦？不要命啦你——”

    柱子也喊：“表叔快跑！表（土音：不要）管我，我悄悄开过你的吉利吼——”

    电视台的记者跟消防车赶来，整好拍下了柱子猫腰钻进油罐车驾驶室的镜头。

    “那家伙玩儿命哩！”摄像师嘀咕。

    消防车、电视台采访车掉转头追了柱子驾驶的油罐车跑。

    油罐车变成了电视画面上的一条火龙。

    300米开外，是一大片荒地。开发商老板圈了地不修房子，等着地皮涨价呢。

    柱子驾驶的火龙撞开栅栏门冲了进去。

    柱子抱头滚下车来。火苗呼啦啦盖过了驾驶室。

    消防车喷出粉末控制火势。柱子被赶来的120急救车送进了医院。

    好在柱子只是被灼伤了后背，在汽车撞门时被飞溅的玻璃碴划伤了脸和手，跳出车时又把左脚给崴了。其他并无大碍。

    那天晚上，本地电视新闻播出了打工仔柱子奋不顾身英勇排险的画面。新闻评论员说：“这座城被感动了。”

    当晚，柱子的病房就来了很多人，有送花的，有送钱的。弄得包工头又是给人递烟又是给人鞠躬赔笑脸。工友们说，倒象是那娃娃在嫁女哩。

     第二天一早，来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头，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握了柱子裹纱布的手就不放。

    老头说：“柱子同志，我代表这个城市的人民感谢你！”

    柱子听病房中的医生护士和记者叫老头王市长。也就跟了别人叫市长。

   

    市长问柱子：“柱子同志，你有什么要求，什么需要，都可以对我讲。”

   

    柱子突然想到了倩。就说市长啊，我啥子要求都没有，就想亲眼见见倩。

   

    市长问：“倩是谁？谁是倩？”

   

    旁边有人说，这个小伙子喜欢听广播，倩是市台的一个节目主持人。

   

    市长打着哈哈说：“好好好，喜欢听广播好！喜欢听广播好!”

   

    当天晚上，柱子的山寨手机响了，一接听，敢情是那个甜腻腻的声音：

   

    “柱子兄弟，你的事迹我都听说了，你好勇敢哦，好伟大哦。听说你想见我？没问题没问题，我忙过这两天一定到医院看你。保重啊，柱子兄弟……”

   

    接下来一个星期，柱子心里吃了蜜糖似的，见了推死人去太平间的护工都憨憨地乐。护士说：“柱子，再说没人要你付住院的钱，你也不能老呆医院啊，床位紧张呢。”

   

    柱子说：“倩要来医院看我哩，我等她哩。”

   

    “吓，傻柱子，你还真实诚！没准儿，别人早忘了这事呢。真是一根柱子！”护士说。

   

    两天后，包工头带人上医院接走了柱子，光屋里的鲜花就拉走了一架子车。

   

    包工头说：“柱子给兄弟们长脸哩。”

   

    柱子不说话，依然只是憨憨地笑。

   

    不过，那笑里好像多了些别的东西。

支持好友！

谢谢小汤诗情！

方言有时也有障碍，文倒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