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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校园] 昙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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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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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发表于 2012-5-24 00:23:01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 东风临夜冷于秋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5-27 22:24 编辑

  门隔花深旧梦游,夕阳无语燕归愁,玉纤香动小帘钩。落絮无声春堕泪,行云有影月含羞,东风临夜冷于秋。——浣溪纱.吴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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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冬飘零了最后一片雪花,初春的脚步遥遥远远,郁郁而来。不知怎么了,初春的脚步却在冰冷的边缘犹豫徘徊,让料峭的春寒久久缠绕不休。校园里的槐树、梧桐都抽不出一丝绿意,而我心灵的枯枝,竟然早早地抽出了浅浅的春意来。
  沁枫,这个忧郁地走进我心灵的小伙子,在这样的季节里,要用脉脉的温情捂化我心灵的坚冰。他软磨硬缠地拖着我去看了几位医学专家,虽然结果都差不多,但专家那些虚假的宽慰,还是让我燃起一丝希望;他还陪着我去了趟遥远的宇化县,看望了紫薇的养父养母,看望了紫薇。
  在那个青山绿水环抱的山坳里,紫薇的坟墓四周栽种着苍翠的松柏和一簇簇茂盛的菊花。我坐在菊丛里,一坐就是半天。我不停地和紫薇说着话,伴着的是无尽的泪水。他还是远远地守着我,带着一脸的悲戚。最后,他走过来将外套披在我身上,再把我扶起来,爱怜地说:“芸,你要珍惜自己!紫薇虽然去了,但她也不希望看见你这个样子的!你要好好活着,快乐地活着,这样她才会安心的!”
  我还见到了文黎,他憔悴得可怕。见到我,他泪雨滂沱,悔恨不已。我安慰他说:“你也不必太自责,紫薇知道你对她的爱,这就足够了!”
  文黎的妻子,一个小学教师,也陪着文黎垂泪。我想,多年以后,他们会过得很幸福的。
  回到师大,我的心境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不知是因为了却了自己的心愿,还是因为身边有沁枫默默的陪伴。
  余下的日子,沁枫总会抽时间陪陪我。而几乎每天,他总在黄昏时分,邀我到校园旁边的“野蔷薇咖啡厅”喝咖啡。
  开始,我对咖啡并不感兴趣,毕竟那是属于富有人士的品味,带有浓烈的西洋色彩。可是,当我跟他去了一次,便被那里深深地迷住了。那是个古色古香的咖啡厅,环境幽静雅致,灯光淡雅如水。当我和沁枫在西北角靠窗的檀木茶几旁落座后,衣着典雅的服务员便翩然而至,用纤细如柔葱的手,将两只的晶莹剔透的瓷杯搁到了跟前,选用上等咖啡豆新磨制的咖啡便弥漫起浓郁的香味来。
  记得那时,咖啡端上来后,沁枫优雅地示意我品尝。我执起带着微微凉意的钢匙,轻轻地搅拌着咖啡,薄薄的雾气便升了起来。透过雾气,我看到沁枫眼神迷离,痴痴地望着我,心尖儿不由得悠悠一颤。那时,小提琴悠远的旋律便响了起来。只见一位秀发飘逸、美丽脱俗的妙龄女孩,俏立在大厅中央的圆形小台子上,《梁祝》凄婉、苍凉的旋律在她玉指的揉绕里轻泻如泉,在温润的灯光里凄迷地流淌开来。我的思绪在旋律里变得极其绵软,眼前浮现的是自家小院的阁楼,母亲用她深情的纤指在丝弦上滑动,父亲坐在藤椅里,如痴如醉地望着母亲,爱的光晕环绕着他们,那么美丽,那么迷人……我在那个幽静典雅的咖啡厅里,找到了阔别多年的感觉,让我无数次沉浸在回忆的温馨里,我深深迷上了它,最后竟无法割舍了。
  记不得是哪个日子,我们依然在咖啡厅里静静地听曲,细细地品着苦涩的咖啡。忽然,我的手被那只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握住了。我浑身一颤,回头看见了沁枫炽热的眼神。他轻声呼唤:“芸……”我轻轻应了一声,这亲昵的呼唤使我心底腾起一丝甜美的忧伤。我迷迷蒙蒙地望着他,他的眼里流动着浓浓的爱怜,那么浓,浓得要融化我的灵魂,我开始温柔地释放我的心香,感觉自己已经纵身投进了他浓浓的爱意里了……
  迷迷糊糊里,他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回荡:“芸,我打算毕业后留校,你毕业后也留下来吧,让我好好疼你,爱你,守护你……”
  第一次在这样幽静的气氛里,聆听他深情的表白,我晕忽忽的,脸颊滚烫如火。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竟然轻轻地点头答应了他。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我呢喃道:“枫,你真的……决定要陪我……残缺的一生么……”
  他点着头,郑重地说:“芸,你是我今生唯一的爱人,为了这份爱,我甘愿分担你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轻轻将我揽进怀里,他将脸深情地贴在我的头发上。我在他特有的男子汉的气息里,迷醉得恍惚如梦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从甜蜜的恍惚中苏醒来。我轻轻推开他,羞涩地垂着头,忐忑不安地绞着垂落的鬓发。不经意转头瞥向窗外,刹那间,我脑子里一声闷响——我看到明净的玻璃上贴着一张苍白如雪的脸,满脸都挂着历历的泪痕,一双杏眼含着无尽的悲伤、怨恨和鄙夷!是雨兰,是雨兰!!我头晕目眩,如坠冰窖——天啊,我在干什么?在干什么??我是在横刀夺爱么?或者是可耻的第三者??我怎么可以忽略雨兰的存在?怎么可以??
  我身体如弹簧般跃起,吓了沁枫一跳。我抛下惊诧莫明的沁枫,飞快地冲出门去。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寒雨,蒙蒙烟雨里,哪还有雨兰的踪影?想到那眼泪、那眼神,我浑身颤栗,双脚一软,跌坐在地。
  这时,随后追出来的沁枫扶起我,惊异地问:“芸,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我无力地说:“我看到雨兰……在窗外,我出来……她,她却不见了……”
  “雨兰……”他脸上掠过一丝寒色,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我们。一直到回到宿舍前分手,我们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段时间,我们都沉浸在两个人的甜蜜世界里,忽略了身边所有的人,包括雨兰。当我忽然意识到雨兰时刻就在身边时,我才知道,我的爱,在错误的时空发生了,它是那么脆弱和胆怯,只要一句话,哪怕一个眼神,它都会粉碎成风中的尘埃,而使我的爱情粉碎如尘的,必然是我的雨兰妹妹!
  宿舍前,我没有和沁枫说再见,转头就宿舍大门走去。我听见他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却终究没有追上来……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遍遍问自己:我是不是极不光彩地窃取了什么?是雨兰的爱情吗?我竟然象做贼一样躲着雨兰,当然也包括沁枫。可我躲得掉沁枫,却躲不开雨兰,她约我了,并且也是在那个“野蔷薇咖啡厅”!
  入夜时分,我忐忑不安地向咖啡厅走去。咖啡厅外,我透过玻璃窗,看见雨兰就坐在我和沁枫常坐的茶几旁,着一身雪白的羽绒服,颈子上围着黑色的丝巾。我浑身一抖,低头看看自己,天哪!我今天的穿戴居然和雨兰一模一样!甚至连颈上也是一样的黑色丝巾!!
  我硬着头皮走进去,在雨兰对面缓缓坐下。紧跟而来的服务员看看我,又看看雨兰,满脸都是疑惑。雨兰看见我的打扮,也吃了一惊,眼里却掠过一丝苦涩。她闷着嗓子对服务员说:“给我们来两杯咖啡吧。”言罢,死死地看着我,眼里交织着痛苦、哀怨和无奈!
  我们就这么对视着,半天都没有一句话。最后,还是雨兰打破了沉默。她低头喝了口咖啡,抬起头来,无限伤感地说:“紫芸姐,时间过得真快,三年了……都快三年了……”
  我愣了愣,只得接口道:“是啊,过得真快……”
  她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猛然发现她憔悴了很多,也忧郁了很多,和三年前那个活泼可爱、俏语如珠的雨兰简直判若两人。
  她忧伤地说:“紫芸姐,你不觉得我们俩很悲哀么?同时爱上一个人……”我的手一颤,心里痛苦极了。
  她接着说:“其实,我真的不想这样的,我真的不想……和你争什么!我也试着忘记他,可是,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她极度痛苦地抓扯着头发,泪水如雨飘洒。
  我心碎地坐到她身边,握住她冰冷的手,张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泪便哗啦啦地泻落下来。我明白,她是在历经痛苦挣扎也无济于事的景况下,才向我追讨这份爱情的。半晌,我控制住情绪,一狠心,艰难地说出了连自己都吃惊的话来:“雨兰,我知道你爱沁枫。我和他其实……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永远只能……做朋友的……”
  我忍痛继续道:“雨兰,你知道,姐姐的命运……是残缺的,我不想,不想在走的时候,带走……更多人的眼泪……姐不会和你争什么的,永远都不会的……”
  雨兰一把搂住我,嘤嘤哭泣起来:“紫芸姐,对不起,我真的不想这样啊……”
  我知道我在背叛自己的情感,我木然望着窗外,任泪水在脸颊上奔涌……
  等平静下来时,我们都陷入了难堪的沉默,周围的人都在向我们张望。当《梁祝》再次萦绕在耳边时,我悲怆无比,只得轻声对雨兰说:“我们走吧……”雨兰点点头。我们都垂着头逃出了咖啡厅。
  门外的香樟树下,此时却伫立着我们谁都不想看见的身影。沁枫双手揣在风衣兜里,落寞而悲愤地望着我们。雨兰缩了缩身子,后退几步,我却浑身弥漫起浓浓的寒意来。他猛然伸出手来,一把将我拽到他身后,拽得我几乎摔倒。
  他冷冷地说:“够了雨兰!这不是游戏,我讨厌这样的游戏!”
  雨兰浑身剧烈地颤栗起来,她噙着泪,尖刻得令人吃惊:“游戏?究竟是谁在游戏?是我吗?不是!脚踏两只船,游戏的人是你!”
  “你,你胡说!”沁枫气得浑身发抖,“什么脚踏两只船?我只爱紫芸,从没爱过其他任何人!”
  雨兰如遭雷击,身体晃了几晃,脸色一阵苍白。她沙哑着嗓音哆哆嗦嗦地说:“沁枫,这是你说的真心话吗?难道你的拥抱,你的吻……都是……假的……”话未说完,已泣不成声。
  “你,你……”沁枫满脸通红,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雨兰的话深深地刺痛了我,我的心破碎了,我纯真的感情被践踏得支离破碎,强烈的羞辱感让我无地自容。
  沁枫转身拉起我的手,急切地说:“芸,你别听她胡说!根本不是那回事!你要相信我……”
  我气呼呼地摔开了他的手,转身大步离开。
  沁枫追上来,抓着我的肩膀,盯着我的眼睛说:“芸,连你都不相信我吗?我真的只爱着你的,难道你真感觉不到吗?”
  我怒视着他,一句话也不说。他神色迷茫而羞愧:“芸,你不知道,雨兰她,她很可怕……在你不接受我的日子里,她真的很象你,穿着打扮,甚至连表情,说话的语气,都那么象……我,我居然被这种假象迷惑,不能自拔……”
  我被一种说不出的悲哀笼罩着,也许我们三人,都陷入了一场可怕的游戏里了。我冷冷地说:“沁枫,够了,这场游戏结束了,我要退出这无聊的游戏!请你别再跟着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的话明显也刺痛了他,他表情极度的悲哀和绝望:“我的心,连我心爱的人都不懂!……是我错了,是我自作多情……你走吧,走吧……”他转过身,失魂落魄地走开,不时还仰头凄怆地笑几声。
  呆呆地望着他绝望的背影,我心里说不清是悲,是恨,还是解脱。我忽然觉得一切都很荒唐,象一折播了一半的戏剧,开端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结局,也许结局根本就不存在,那只是我们的幻想而已,我们都被那虚化的结局欺骗了!
  我也莫名其妙地笑了,洒落一天凄凉的泪水……
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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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发表于 2012-5-27 20:33:06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无计留春住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5-27 20:35 编辑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蝶恋花.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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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雨霏霏,花雨如梦。我走在古老的石巷,雨点将纷扬的花瓣沾在我的发梢,我瘦削的双肩……脚步细碎,印在一地的花瓣上,听到那香艳骨髓的破裂声,带着浓浓的血红气息……我骇惧不已,脚步悸然收回。我很迷茫,很痛苦,望着阴暗的天宇,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前行。
  远远的,看见沁枫含笑行来,怀里抱着一束美丽的鲜花。“芸,来吧,我爱你啊!”他唇边的笑意温暖得如春阳的明媚,他疼惜的眼神足可以融化我全部的身心。
  我不由自主地奔过去,让他温情脉脉地拥着。他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将鲜花举到了我眼前,那是开得极其丰盈的龙爪黄菊,我一生最迷恋的花朵。“芸,我们厮守终生,永不分离!”他用他迷人的声音向我呢喃。我醉了,醉在他炽热的身躯里,醉在他浓烈的气息里。
  忽然,他的脸颊肌肉开始痛苦地抽搐着,他迷茫地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胸膛。我惊恐地尖叫起来,天啊,我看到一柄雪亮的匕首从他的胸膛里刺出来,锋利的匕首尖上滴着浓稠的血液。那匕首忽然暴长,象疾电一样射进了我的胸膛。我感觉自己的心脏绞痛难忍,血液在锋刃上奔涌如河……龙爪黄菊在他手上瞬间枯萎了,花瓣散作鹅毛般的大雪,随疾风飞扬,飘飘洒洒……他用哆嗦的双手拢着我的脸,无限痛苦地望着我,无限怜悯地望着我。我们以这样痛苦对望的姿势倒在了花瓣铺满的石径上……“芸,对不起……”他流泪了,眼角渗出的竟然是殷红的血迹……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狂笑,一回头,却见雨兰手握匕首,一边泪如泉涌,一边纵声狂笑。她缓缓走近我们,冷笑着哭泣着,幽幽唱道:
  “……

  风凄凄

  雨涟涟

  飞花逐流水啊

  冷香度梦残

  一袖汉宫秋月

  啊

  一袖汉宫秋月

  ……“

  边唱,边将那匕首缓缓刺进自己的胸膛……
  “雨兰,不要啊——”我惨呼一声。刹那间,风雨飘散,血红飞逝,眼前却是一片昏暗,寝室里安静无息,原来是一场噩梦。
  我坐起身来,冷汗淋漓,心有余悸。透过蚊帐,依稀看到雨兰的蚊帐静静地笼罩着,没有丝毫声息。我长长地吐了口气,重新躺下,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刚才的噩梦,预示着我们三个怎样的结局?难道我们终究逃不出这情的因果循环,互相伤害到绝情的地步?我该怎么办?看来,是我这朵短暂萦香的昙花该退出的时候了,毕竟爱情是两个人的幸福,我不得不选择退出,把痛苦留给自己一个人,否则,三个人都会痛苦一辈子,这不是我期望的结局!
  从此,我尽量避免和沁枫照面,他似乎也心死了,不再来找我;雨兰变得更加忧郁,不知道和沁枫是否和好。但一切对于我来说,不知道比知道好,我只能让自己余下的岁月活得充实,不留给自己一点遗憾。那时,经济问题成了我最头疼的事情,紫薇妹妹住院治疗花去了所有的积蓄,我得继续完成学业,我得挣钱!我学着班上其他同学找了份家教工作,在双休日里辅导一个叫吴玫的小学三年级学生,报酬可以勉强维系我的生活费用。但这还不够,倘若我一年半载不会死去,我得挣下学期的学费。听说许多建筑工地上做小工可以挣不少钱,我便动了心,便用课余时间到一些工地寻找。
  这天下午听完讲座,我便出了校门,往城西开发区而去。城西开发区实际上属于旧城改造的范畴,许多商家在此将大片的旧房拆除,建设新的楼房和街道。进入开发区,到处是脚手架和塔吊吊臂,各式工程车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远远望见“巨龙建设工程公司”的横幅挂在围栏上,我便上前,向一个施工员模样的中年人询问。那中年人将我上下打量一番,挥手示意我站到施工区域外等着。他对工人说了几句,便走到我跟前,满脸不可思议的神情:“你说啥?做小工?我是不是听错了?”
  我挺挺胸脯说:“一点儿没有错,我就是想做小工。”
  他笑了,很慈祥:“算了吧,小姑娘,这里不是好玩的地方,还是回去念你的大学吧!”边说边指指我胸前的校牌。
  我暗呼一声“糟糕”,带着校牌找小工做,难怪他不信。我急忙说:“我是真的需要做小工挣学费的!”
  “挣学费?你的父母亲不供你上学么?”他更加疑惑。
  我咬了咬嘴唇,抑制住伤感的情绪低声说:“父母都去世了……我这也是没有办法,才想到做小工,自己挣学费的……”
  他面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片刻道:“我相信你,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到这里来找罪受的。但是,你一个姑娘家,身板又不壮,在我这儿能做啥?”
  “我什么都能做啊!”我自信地说。从小,我什么体力活都干,做小工,应该绰绰有余的。
  “是吗?”他满脸狐疑,“不是故意委屈你,我这儿现在其他的小工都不缺,就缺搬运工,你能行吗?”
  我笑了笑问:“搬运啥啊?”
  他指了指几百米外正在拆除的旧房说:“看到那边不正拆除旧房吗?就是将那些旧房的砖头用铁皮车拉到这边的工地上,距离有250米远呢!”
  “没有问题!”我拍拍胸脯说,“就让我试试吧?”
  “真的没有问题?”他依然不太相信,“如果你真能干下来,我给你高出其他搬运工三分之一的工价!”
  说完,向那个矮个子青年人招招手。青年人过来了,问道:“章总,有什么事?”
  这个那个叫章总的中年人吩咐道:“你去给这位姑娘拿顶安全帽来。”
  矮青年跑到工地里的平房里,一会儿就拿来了一顶黄色的安全帽,递到我手上,象看怪物一样看了我好几眼。
  我将安全帽戴上,笑着说:“章总,我可以上工了吗?”
  章总呵呵一笑说:“可以可以,只是要注意安全!你跟我来吧。”
  他领着我穿过施工现场的空地,来到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旧房前,几个小伙子正光着膀子,汗流浃背地拉着铁皮车飞奔。他忽然转身问我:“忘记问你了,你叫啥名字?”
  “我叫紫芸。”
  “紫芸姑娘,如果撑不了就别干了,等我这儿缺其他轻松些的小工时再来吧。”
  我未置可否,只是笑了一下,便到旁边推出个铁皮车,飞快地装满砖头,又飞快地拉到工地边倒下,又跑回来继续装……章总在一旁看得傻了眼。
  暮色降临了,我被领到了工程部。章总正坐在办公桌前看图纸,见我来了,忙让我坐下,给我倒了杯水,然后看着我,由衷地说:“紫芸姑娘,原以为你是娇生惯养的小姐,想不到你干活还真能吃苦啊!”
  我笑着说:“我在农村长大,什么农活我都干过的。”
  章总沉吟了半晌,眼里弥漫起一丝痛苦。他叹口气说:“唉,相比之下,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可差远了!除了花他老爸的钱,他什么都不会干,真是……”他忽然打住了,似乎觉得在我面前提这些有些唐突。
  我笑了笑,说:“章总,您也挺忙的,我就不再打扰了。”起身便要离开。
  他站起来,笑容很温暖:“好的,你快回学校去吧,别耽误学习啊!”
  离开工程部,身后还隐约传来他的叹息声。我心里便生出一丝猜测,这个章总的儿子是干啥的?是不是油头粉面的花花公子啊?
  第二天下起了绵绵细雨,我还是按时来到工地。章总见到我也没有感觉诧异,只是一再叮嘱我天雨路滑,注意安全。的确,道路的泥泞让我苦不堪言,拉着铁皮车很是吃力。拉了五六趟,手脚便开始酸软了。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趟竟然陷在泥坑里,怎么也拉不出来了。我搁下铁皮车,拭了拭额头的汗水,甩了甩酸疼的胳膊,再弯腰抓起车把,长吸口气,嘿的一声,车竟然被轻松地拉出了泥坑。卸下砖块,放好铁皮车,一抬眼,却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孩子站在面前。一件黑色风衣,一条花格围巾搭在胸前,头发梳理得油光整齐,全身却沾满了泥点,显得滑稽而狼狈。他用一双玩世不恭的眼神狡诘地盯着我,充满了诧异和讥讽意味儿。我愣了一下,礼貌地绕开他向工程部走去。
  “紫芸小姐,接受了别人的帮助,连声谢谢都没有么?”身后传来轻轻的责问声,却透着有些发腻的温柔。我惊诧莫名,转身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熟悉的男孩子,觉得这个世界真是不可思议,在这样的地方居然有陌生的男孩子直呼出我的名字。见我惊奇,他咧嘴笑了,将两手揣进风衣兜里,洋洋自得地看着我。
  我脑袋里一下子转了无数个圈,瞬间便明白是他在我拉铁皮车出泥坑时搭了把力,怪不得那么轻松呢。我释然,歉然一笑道:“对不起,原来是你帮了我一把。谢谢你了!”
  他得意地继续等待我的下文,见我不再说什么,眼里马上涌出一丝不满:“就这么简单?我说紫芸小姐,你看看你的杰作,”他拂了拂沾满泥点风衣,抢白道,“至少你得问问你眼前这俊男的名字吧?或者还应该有更实质性的道谢行动吧?”
  一丝不快弥漫在心头,但瞧瞧他一身泥点的狼狈相,心里还是有些歉意。我想了想说:“好吧,请问眼前这位俊男的大名啊?你需要我怎么感谢你呢?”我将“俊男”加重了语气,含着隐约的嘲弄成分。
  他不以为怪,得意地笑了。“这还差不多。我嘛……”他清清嗓子,故作神秘地说,“你眼前这位俊男来自科技学院,人称‘玉树临风、讨人喜欢、人见人爱’的‘玉面侠客’章寒,至于怎么谢嘛……”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别了我一眼:“别不相信!我们学院那些女孩子就这么说的!你不知道,成天围着我转的女孩子少说也一个加强排,可我就瞧不上她们!”说着还将围巾甩了甩,得意的神情让我厌恶。
  “章寒,你又跑到工地来干什么?上周才给你的钱又花光了?”一个声音怒责道。回头一看是章总,一脸的怒气。我恍然明白了,原来他就是章总那“不争气”的儿子啊!
  章寒脸色铁青,抗声道:“你怎么这么霸道,你的工地我就不能来吗?我找紫芸还不行吗?”
  章总一下子噎住了,满眼狐疑地瞧着我。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掉头就往工地外走。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当挡箭牌使。
  工地围墙外边,章寒追上来,横蛮地拦住了我:“紫芸,就这么走了还不成!”
  我恼怒地说:“你还想怎么样?”
  他笑得有些油滑:“也不怎么,就是想向你讨个感谢!”
  我啼笑皆非,遇上这个难缠的无赖真是倒霉透顶。我嘲讽道:“你需要什么样的感谢呢?”
  他将左手揣在风衣兜里,边踱步右手边轻轻挠着头皮,故作深思的样子。“让我想想啊,想想……”他像下定决心的样子,“这样吧,也不难为你,你就请我喝杯咖啡吧,那家‘野蔷薇咖啡厅’就行了。”他眼神里透出的坏让人难受。
  这个简单,我掏出一张五元币递到他面前:“喏,‘野蔷薇咖啡厅’一杯‘加由山’咖啡五元,你喝去吧!”
卓祥运 卓祥运 发表于 2012-5-27 21:02:12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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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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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楠 发表于 2012-6-2 23:01:55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昨夜西风凋碧树

本帖最后由 卢楠 于 2012-6-2 23:04 编辑

  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断天涯路。欲寄彩笺天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蝶恋花.晏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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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那古色古香的咖啡厅,还是那淡雅如水的灯光,还是那哑光的檀木茶几,还是那晶莹剔透的瓷杯,只是眼前换成了油头粉面的章寒,用得意洋洋的眼神瞧着我。
  记得我极不情愿地和章寒跨进这熟悉的咖啡厅时,在服务小姐狐疑的眼光里,章寒鬼使神差地走向那个靠窗的、以前我和沁枫经常落座的茶几。不知为什么,我急促地叫住了他,指着身边的一个茶几说:“这不是有座位吗?就坐这儿吧。”
  章寒回过头来,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我,又瞄了瞄靠窗的茶几,殷勤地说:“那靠窗的多好啊,既清静,还可以看夜景,这才有浪漫情调嘛!”说着继续往窗边的茶几走。
  我有些恼怒:“章寒,我说坐这儿就坐这儿,你要坐那边浪漫,请便!”说完,就在身边的茶几旁坐了下来。
  章寒愣了愣,有些不甘心地折回来,在我面前坐下。他扬手打了个响指,服务小姐便走了过来。他自作主张地要了一壶“加由山”,外搭一份点心,然后便得意洋洋地瞧着我。
  我冷冷地讥讽道:“我说‘鱼面夹克’,和女孩子喝咖啡,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么?”
  他神情僵了僵,悻悻道:“是‘玉面侠客’,不是‘鱼面夹克’!怎么什么东西在你口里都变味了?”转而又洋洋自得,“和女孩子喝咖啡嘛,得看和谁喝了。有些女孩子求我陪她们喝,我都还不肯呢!”言下之意我今天是很荣幸的了。
  我冷笑一声,他却继续着他的自以为是:“你看那个叫娇娇的,成天把脸涂得白煞煞的;那个叫春柳的,头发弄得跟乌鸦窝似的……叫人看了都倒胃口,还想我陪着喝咖啡?哪像你紫芸,天生丽质,超凡脱俗,能和你在这格调高雅的咖啡厅共品浪漫,这才是我章寒梦寐以求的啊!”在他有些腻人的声音里,我比吞了苍蝇还难受。
  我摆摆手道:“得了,别再说了,再说我喝不下咖啡了!”言罢捂了捂嘴,做出呕吐的样子。他噎住了,有些失神地望着我,半天没有言语。
  咖啡端上来了,在腾腾的热气里,他还那么失魂落魄地看着我。我有些不忍心,说:“愣什么神啊?咖啡来了,快喝吧。”
  他如梦初醒的样子,轻轻闭了闭眼睛,再悠悠看着我:“紫芸,你知道我刚才想什么吗?”
  我停下钢匙,望着他,等待他的下文。他吁了口气,神情极其夸张:“我在想,啊,紫芸,你太美了!仿佛……”
  我哇地将喝到口里的咖啡吐了一地,惹得周围的人都向我张望。我几乎晕厥,天啊,没有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
  章寒耸耸肩膀,若无其事地拿起钢匙,便要替我加方糖。我边用纸巾擦嘴,边摆手制止了他。他一本正经地说:“喝咖啡加点糖才好,不然,那个苦涩味儿会在嘴里逗留一个晚上的。”
  我说:“习惯了,加了味反而怪怪的。”记得以前沁枫也问过我这个问题,想到这里,便瞥了瞥那靠窗的茶几。那一刻,我呆住了,我看见靠窗的、我和沁枫每次落座的茶几边,坐着沁枫和雨兰!
  不是世界太小,而是我应该能想到,在这里肯定要遇上他们。我陡然后悔无比,我这不是自取其辱么?那个时候,恰好沁枫坐雨兰对面,也就是我原来常坐的位置,与我现在的座位正好面对面,他猛然抬头,与我的目光相碰,让我想躲都来不及了。我看见他呼地站起身,似乎要几步冲过来,然而他僵住了,因为他看到了我身边的章寒。那一刻,我又羞又恼又恨又痛,眼泪几乎夺眶而出。雨兰觉察到了沁枫的异样,转头看了过来。我忙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让旁边座位上的一个大个子男人挡住了她的视线。
  我用双手按住额头,让泪水悄悄地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在我潜意识里,那个茶几是只能属于我和沁枫的,刚才进来的时候不许章寒去坐,就是这样的心态使然!然而,如今沁枫却让另一个女孩子坐在那里,占据了本该属于我的空间,我怎能不伤心难过?心念百转,越想越伤心,最后竟生出莫名的恨意来。
  “紫芸,怎么了?不舒服么?”章寒的声音使我猛然意识到身边还有这个人的存在,忙揉了揉眼睛,勉强笑了笑。好在他背向沁枫他们,什么都没有看到。等我恢复端坐的姿态时,我看见沁枫已经铁青着脸坐在了座位上,像座铅铸的雕像,一动不动,也不再看我一眼。
  我哑着嗓子对章寒说:“我不舒服,我们走吧……”
  章寒将刚要送到嘴边的钢匙顿住了,盯了我足足十秒钟,最后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既然你不开心,再喝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他转身向服务小姐扬扬手,却没有再打响指。
  我刚要掏钱包,章寒伸手道:“别,真要让你结帐,我今天就真的没有脸见人了!”见他认真的样子,我只好作罢。
  起身离开座位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被茶几脚绊了个趔趄,章寒忙伸手将我扶住。那个时候,我看见沁枫手里的钢匙掉在了地上,面色苍白如纸。按照我平常的脾气,我肯定会将章寒的手拂开,可那时我没有,很自然地接受了他的殷勤,心里却还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走出咖啡厅,我对章寒说:“谢谢你的咖啡,我得回学校了。”
  章寒一改嬉皮笑脸,满脸歉意地说:“紫芸,今天是我不好,在这个地方让你遇到了不该遇到的人,让你伤心扫兴了,对不起!”
  我一震,回头端详着这个令我讨厌的男孩子,他怎么知道我的事情、我的心事?这太令人恐怖了吧?
  他忙说:“紫芸,你别误会,其实我和沁枫是有些交往的,在A师大来过好多次,看见过你好几次,也听说过你们之间的事情,只是你不认识我而已。刚才看到沁枫在咖啡厅,所以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了。”我黯然。
  他顿了顿说:“其实,你还是不懂沁枫的,他的心思全在你身上,那个雨兰只不过是你的替身罢了……”
  “你说什么?替身?”我怒从心底起,“你是充当说客来了么?这是他的解释吗??你不觉得这样的解释很卑鄙???”
  章寒见我发怒,有些慌了手脚,忙不迭地说:“你误会了,你误会了,我不是什么说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事情真相而已,绝没有其他意思!”
  我悲愤难当,不愿再听他罗嗦,抽身就走。只留他愣在那里,尴尬万分。
  章寒的话极大地打击了我。回想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雨兰与我一模一样的打扮装束,沁枫的话又在我耳边回响:“芸,你不知道,雨兰她很可怕……在你不接受我的那些日子里,她真的很象你,穿着打扮,甚至连表情,说话的语气,都那么象……我,我居然被这种假象迷惑,不能自拔……”我打了个寒噤,我们三人陷入的情感陷阱,居然是雨兰设置的,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
  接下来的日子,我被风寒困扰得厉害,除了周末的家教能勉强按时做之外,再也没有精力到章总的工地做小工了。
  这个周末,我照常到吴玫家做家教。
  吴玫家是典型的书香门第,父亲是著名散文家吴桦,母亲王婕是大学教授。吴玫上初二,是一个乖巧可爱、品学兼优的孩子。因夫妇俩平时很忙,孩子英语稍微差点却没有时间辅导,她父母才决定聘请英语家教,但附加条件比较苛刻,要求担任家教的老师必须具备文学和琴棋书画等诸方面的良好修养,当然,待遇比一般家教要丰厚些。正因为如此,薛月才极力怂恿我去应聘。我则被她书香门第的家境所吸引,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做家教,也是一种熏陶和享受。
  见面那天,夫妇俩都到场了,足见他们对女儿家教问题的重视。后来夫妇俩告诉我,从见到我第一眼,他们就开始喜欢我了,后来聊到文学、音乐、书画等,更是投缘得不得了,便决定聘请我了。说吴玫英语差点,是相对其他科目而言,英语成绩在班上其实也已经是排在前列了。所以,我做这个家教很轻松,主要在一些方法和难点上下了点功夫,她的成绩就自然得到提升了。辅导完英语之后,我和吴玫大多时间是在文学上消磨掉的,我们谈古诗词,谈文学流派,谈现代诗歌的得失,谈现代散文的成就……
  我在文学创作上崇尚自由,不受章法束缚,文为情感显,意不囿于文。这些观点在交流中无意也影响了她。吴桦听说后,很惊诧,专门找我谈了一次。他说,我的这些观点与近几年一位崭露头角的青年女作家的观点惊人的一致,她叫雨烟。她的作品他几乎都读过,很欣赏她充满灵性的语言和悠远飘逸却不失厚重的文风。还问我是不是就是那个雨烟。我百感交集,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吴桦毕竟是饱经世事的学者,瞬间就明白了,也不再追问我,只是常常有空余时间就和我交流文学,甚至常常拿我的作品举例。我知道,他是在无私地指导我,完全把我当成文坛新秀来关怀了。
  吴玫家离我们学校不远,从学校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按响门铃,保姆陈姨开了门,吴玫像小鸟一样扑到我身边,闪着那双美丽清澈的眼睛说:“芸姐姐,爸爸和妈妈都等你半天了!”
  吴桦搁下手中的书,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着说:“紫芸来了?快进屋坐下,我有事情和你说呢。”
  等我在沙发上坐下后,吴桦有些神秘地说:“今天吴玫的功课就不用做了,我的一位朋友前来做客,他是全国著名的红学家,恰好也介绍你认识认识。”
  我忙说:“这样不好吧,我在这里是不是有些唐突?”
  吴桦笑了笑说:“不会,不会。他来之前我都告诉他你在这儿了,他也很想见你呢!据说,你父亲生前与他有过交往的。”
  “哦?”我有些惊奇,“真的么?他是谁啊?”
  这时,门铃响了,吴桦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便起身迎了上去。
  进来的是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满头银发,面容矍铄。吴桦拉着他的手说:“沁老,走路过来有些累吧?”
  老人爽朗地笑了笑说:“这点脚程算什么?你看我,气都没有喘一口!”
  老人一眼就看见了我,我忙站起来,鞠躬道:“晚辈紫芸,问过沁老好!”
  抬头却见老人睁大眼睛瞧着我,嘴里说着:“太像了!真的太像了!你就是紫苏的女儿吧?和妈妈简直一个模样啊!”提到父母亲,我鼻子一酸,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沁老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到他身边,无限伤感地:“唉,回想当年到大西北采风,你父亲和我就在一个组……一个刚正不阿、才华横溢的作家,就这么早早地去了,可惜,可叹……”我不禁垂下泪来。
  吴桦忙说:“沁老,紫芸可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呢,是可造之材啊!”
  沁老点点头说:“是的,你的作品我读过一些,功底深厚,笔力非凡,风格秀丽,的确是大有潜力!”
  接着,沁老问了我一些创作上的体会,还和我谈起了《红楼梦》。对于《红楼梦》的探佚学,我将自己主要的钻研心得谈了出来,沁老也将他数十年的研究心得和我做了交流。末了,他由衷地说:“当今大学生,能像你这样静心研读《红楼梦》的太少了!比如我那儿子,读书不静心,却研究出大堆希奇古怪的东西来,真让人啼笑皆非!”
  这时,一旁的吴桦插话道:“对了,沁老的小儿子也在你们师大念中文呢!叫什么来着……”
  我的心一阵狂跳:“难道,难道是沁枫?”
  果然,沁老悻悻地说:“叫沁枫,这不成材的臭小子!”
  天啊,世界真的太小了,我在我学生的家里居然遇到了沁枫的父亲!沁枫的父亲居然和我父亲生前是朋友!仿佛我无论走到什么地方,总要被这个名字掺和进来,无论我愿不愿意、有没有思想准备!
  见我脸色不对,吴桦问:“紫芸,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忙说:“没,没有什么……”
  嘴里搪塞着,心里却乱如麻,理都理不清了。
卢楠
 楼主|
卢楠 发表于 2012-6-6 23:17:03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浓香吹尽有谁知

  玉瘦檀轻无限恨,南楼羌管休吹。浓香吹尽有谁知,暖风迟日也,别到杏花肥。——临江仙.李清照

  在吴玫家吃过晚饭出来已是入夜时分了。初春的晚风带着轻微的寒意,送来不知名的淡淡花香。

  我边走边想着今天吴玫家的情景,觉得命运真会捉弄人,自从与沁枫相识,我的生活里无时无刻不渗透着他的气息——我亲如姐妹的雨兰,因他几乎和我形同路人;我的妹妹紫薇,临去前血管里竟然流淌他的血液;到工地做小工,居然被与他有密切交往的章寒缠上;现在,连在做家教的学生家里,遇到的我父亲的朋友竟然是他的父亲!唉……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忽然,不远处传来的吵闹声和殴打声打断了我的思路。抬眼望去,见昏暗的路灯下,几个小青年对着地上一个蜷缩着的人影又踢又打,嘴里还不停地骂着。我壮着胆子慢慢向前走,将高跟鞋踏得特别响。几个小青年回头见有人来,只得停止殴打,悻悻而去。

  我缓缓走过去,见地上的人影蜷缩着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生气,昏暗的光线下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从撕打得皱皱巴巴的黑色西装上,依稀分辨出是一位男子。再走近些,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酒气——原来是个醉汉。我皱了皱眉头,心里生出浓浓的厌恶感。于是,我蹑手蹑脚地从他身边走过,生怕惊动了他。可是,就在我跨过他身边的一刹那,他忽然伸出手来,一把抓住了我的足踝,抓得我刺骨的痛!这与传说中的“诈尸”有什么分别?!我被吓得惊声尖叫,冷汗淋漓,失去理智地用另一只脚使劲儿踢他的手,希望他快快松开。可是,他仿佛失去了痛觉,任我怎么踢他的手,就是不松开。

  无可奈何之下,愤怒代替了恐惧,我再使劲儿跺着脚,大声斥道:“你这醉鬼,你快放手啊!”

  那人闻声一震,“呼”地坐起身来。我吓得跌坐在地,却见他沾满血迹的脸转过来,颤抖而含混地说:“……紫芸……紫芸……是……你吗……”

  我一个激灵,定睛一看,天啊,这不是沁枫吗?他竟然沦落成了街头的醉鬼!

  那一刻,我的心“砰”的一声被碾碎了!我颤抖着手伸向他的脸,触到了他沾满尘土的胡茬,眼泪却“啪嗒啪嗒”地串串滴落——这是我深爱的沁枫么?是么??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像落水时刻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那么急迫,那么慌乱,那么充满期待。他将我的手紧紧贴在嘴唇上,浑身哆嗦得厉害,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响。

  我悲悯万分:“沁枫……你……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什么……这样糟蹋自己……为什么呀……”

  “呵——”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哀号,像一只雪地里受伤的狼,他拼命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有如泉的泪水在他面颊上奔涌、奔涌……

  我的心被这苍凉的泪水浇得刀割般疼痛——我好想好想抱着他,好想好想用自己最温柔的怀抱抱着他,暖暖他那颗冰凉的心……

  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急切的呼唤:“沁枫,沁枫,你在哪里啊?”接着就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雨兰。

  我忙不迭地抽回手,沁枫便如团稀泥般又软软地瘫在地上。我浑身酸软,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勉强站起身来。这时,雨兰已经跑到跟前了,浑身也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紫芸姐……”雨兰见到我,愣住了,望着我的眼神极其复杂而痛苦。

  我淡淡地说:“我刚做家教回来,看见几个小青年正在打他,过来才发现是沁枫……”

  雨兰忙蹲下身抱起沁枫,让他的头靠在她怀里,神情里充满了爱怜和责备:“沁枫,沁枫!你醒醒!不是让你等我会儿吗?怎么转眼就跑这儿来了?”

  “你怎么可以带他去喝酒?还喝成这样?”我的责备夺口而出。但我马上就后悔了:这与我有关吗?我有资格在这里生气吗?

  雨兰抬起头来,眼里尽是哀怨的泪光。“你以为我愿意吗?他不快乐,他很痛苦,除了喝醉酒,看着眼前的我,其实也是你,他才真的快乐片刻……”她抽泣着,“你以为你最痛苦,可是,你知道我算什么?不过是你虚幻的影子,影子!你知道吗——”她呜呜地哭出声来,一边搂着沁枫的头,将脸颊贴在他的额头上,“我那么爱他,为了他,我可以放弃一切!可是,到头来,我听到耳边最温柔的呼唤依然是‘紫芸’,是‘紫芸’哪——”她泪眼婆娑地冲我嘶喊。

  我的思维骤然凝固了,浑身冰冷!我木然转身,高跟鞋敲打着地面的声音,在夜空里空洞洞地回响。街边的音像店里飘出一首歌:

  “……

  从来就没冷过

  因为有你在我身后

  你总是轻声地说黑夜有我

  你总是默默承受这样的我不敢怨尤

  现在为了什么不再看我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握住是你冰冷的手动也不动

  让我好难过

  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

  你为什么不说话

  当我需要你的时候

  你却沉默不说

  ……”

  是什么滑过了我的脸颊?哦,是我伤痛的心,脆弱得一颗颗往下坠,砸在水泥地上,碎得没有了温度,被着冷酷的夜风瞬间吸得干干净净!我知道自己也和这夜风一样冷酷,我爱的人为我伤痛,为我撕心裂肺,我却只是路过的一缕风,幽幽地从他的唇边拂过,从他指尖滑过,便把这无边的夜色留在身后,不再停驻,不再回眸,也不再留连……

  宿舍里,我用被子蒙着头大哭,哭得肝肠寸断,哭得魂魄无存……爱人,我拿什么来爱你?我短暂的生命?还是我逝后的幽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第二天我早早地从吴玫家出来,潜意识里,我害怕在同一个地点,重复同样的悲痛。

  然而,还是在那个小巷,我却看到另一个我不愿意看到的人。章寒两手揣在裤兜里,在小巷里踱步,显然是在等人。我马上转身回走,却听见他有些兴奋的喊道:“紫芸,紫芸!”我装作没有听见,加快了脚步。可我听见他的脚步声急促地追了上来,他绕到我面前,一脸的欣喜:“紫芸,我还以为等不到你呢!”

  我无可奈何地勉强笑了笑:“等我干什么?有事情吗?”说完又继续走。

  他面向我,和我几乎同步幅地倒行,一双眼睛热切地望着我:“是找你有事情啊。我弄到了两张‘中国民乐演奏会’的门票,专门邀请你一起去呢!”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票。

  我淡淡地说:“谢谢。可是我有事,去不了,你另外找人吧。”

  “那怎么行?”他继续倒行着,“这样的演奏会,没有几个懂得欣赏,你也挺爱好音乐的,不去多可惜啊!”

  我停了下来,因为我看见他身后几米就是路灯柱了。我有些疲惫地说:“章寒,我说了我有事不能去!你能不能不再跟着我?”

  他眼里的热切顿时暗淡下来,他想了想说:“你不喜欢就不去了。这样吧,我请你喝咖啡,这没有问题吧?”

  我哭笑不得,只得将脸凑近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有——事,哪——儿——也——不——去——”说完,绕过他快步向前走去。

  他依然不依不饶,继续绕到我面前与我面对面倒行,刚想开口说话,“砰”的一声,头撞在路灯柱上了,痛得他捂头直咧嘴。

  我没有好气地说:“叫你别再跟着我,这就是报应!”说完,转身往学校走去。这次,他再也没有跟上来了。

  经他这么一折腾,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垂头丧气地走着,心里很是憋闷。刚转入那条小巷,忽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我惊恐地抬起头,却是沁枫憔悴的脸出现在眼前,那被一道伤痕穿过的眉头紧皱着,眼里尽是狂乱和痛楚。我使劲儿想挣脱他的手,却没有一丝力气。

  他沙哑着嗓子,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芸,我们得好好谈谈!”我刚要大声抗议,他却有些凶巴巴地说:“你能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谈得那么愉快,难道就不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谈谈吗?!”我看到了他眼里浓浓的醋意。

  我一下子明白了,有些恼怒地说:“你,你跟踪我?!”

  他将那满是胡茬的脸凑下来,鼻尖几乎触到了我的鼻尖。他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我咬着牙,也不甘示弱地盯着他的眼睛。我们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渐渐地,他开始妥协了,眼里弥漫起了无尽的温柔,暖暖地、浓浓地包围了我的心。他柔声道:“芸……”这声温柔的呼唤如根竹竿,骤然捅破了我的泪海,眼泪竟汹涌着从眼里倾注而出。他轻轻捧起我的脸,无限歉疚地说:“芸,都是我不好,我让你伤心,让你失望,让你痛苦!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样的地步……”我泪眼朦胧地摇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我错了,我不该为了了解你而接近雨兰,更不该拼命在雨兰身上找你的影子!我以为她可以代替你,可以让我忘了你,可是……”他痛苦不堪,悔恨万分,“当我明白的时候,一切似乎都无可挽回了,雨兰成了你的影子,无时无刻不跟随着我。她不像你那么冷漠,她什么都依着我,特别是酒醉过后,常常给我时刻拥有你的错觉……可是,酒醒后,我却越来越孤独,这样的错觉带给我的只是越来越深的伤痛……”

  我的泪全滑进了嘴里,辣辣的,苦苦的。我凄惨地喊:“你这傻瓜……你这疯子……你这魔鬼……你对雨兰都干了些什么……你害了她……这对她不公平啊……”

  他放开我,双手痛苦地抓着凌乱的头发,像受伤的狼一样凄厉地叫着:“我,我就是疯子!我就是傻瓜!!我就是魔鬼!!!我就是没了灵魂的死尸!!!我无法拯救我自己,就像我寻遍千家医院也无法拯救我的爱人一样!!!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与蛆虫和垃圾有什么分别?有什么分别啊?!”他烦躁得无以复加,从衣兜里掏出一叠卡片递到我面前,绝望而悲愤地说:“你看,你看,这么多著名的医院,这么多著名的专家,居然没有一个可以拯救我的爱人!没有一个啊!!既然无法拯救你,我又拿什么拯救我自己……”说罢,扬手将卡片抛向空中,卡片像雪白的冥钱一样在我头顶上纷扬着,落在我四周,白花花的刺目。

  我颤抖着捡起一张卡片,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医院和专家的名字、电话号码,却一个个被黑色的笔墨狠狠地划掉。我的心在流血,不为自己无奈的命运,只为眼前这痴狂的爱人!

  我望着他苍凉的弯曲的脊背嘶哑着呼道:“你,你又这又是何苦啊……”

  他转过身来,张开双臂紧紧搂住我,满脸泪水纵横:“我很失败!我不但无法拯救你,连给你短暂幸福的机会都把握不住!带给你的除了痛苦,还是痛苦!我不但伤害了你,还伤害了雨兰!芸,原谅我……”我使劲儿摇着头,泪水如瀑四溅——爱人啊,你哪里知道,你即使能带给我幸福,那也仅仅是多么短暂的时光,我能把逝后漫长的苦痛留给你一个人吗?我不能,不能啊!

  我们就这样泪眼相望,就这样让彼此的泪水交融成哀怨的海洋!命运是什么?是我们都无法操纵的安排,即使我们如此接近,却与生离死别仅一步之遥啊!

  待到我们都渐渐平静下来的时候,昏黄的路灯都次第亮了起来。我轻轻推开他,转头看着满街流动的夜色。微微的晚风里,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我转过头,看到他眼里无限的期待:“芸,我们都不要再彼此伤害了,好不好?让我用我的生命来好好疼你、爱你!”

  我无语,我还没有将爱情绽放的心理准备,因为绽放就意味着凋零,这是我永远无法接受的残酷现实!

  他继续充满希望地说:“等下半年毕业后,我会继续寻找医院和专家,国内不行,我就到国外,我相信,这个世界总有拯救我爱人的办法!”

  我无力地说:“别这样了,都无济于事的。我的病我自己最清楚,你也不必为我再耗费时间和精力了。”缓了缓,我爱怜地望望他满下巴的胡茬,说:“好好待自己,好好待雨兰吧,把那些烦恼的枝枝桠桠都砍掉,你和雨兰会有更幸福的生活的。”

  他神情里闪过一丝痛苦,还想说什么,背后却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够了,沁枫,该回家了吧?”

  我们俩骇然转身,身后,正是雨兰,脸色阴沉地盯着我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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