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有福

曲二虎是村里有名的“三没”，即没爹没娘没老婆。这种状况有时很让村里的爷们羡慕，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不用请示不用汇报，真是天生有福的人啊！可是，一个人有时却有个弊病。有一年数九寒冬的夜晚，曲二虎在外面喝多了，倒在大街上睡了半宿，多亏有路人发现，不然命都没了。命是保住了，可左手除了大拇哥之外的四根手指头，都齐刷刷地丢失在那个寒冷的冬夜里。打那以后，村里的老娘们就拿这件事来教训自己家的爷们。把手指头喝没了是小事，别把小命喝没了！

曲二虎本人不这么看，他认为，这几根手指跟自己就这么大的缘分，想留是留不住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他去吧!嗬！眼一闭，手一挥，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分明是在模仿伟大领袖的语气，而那几根手指头居然化成驾机叛逃的林副统帅。那时候，“批林批孔”运动正进行得如火如荼，他是在现学现卖，驴唇硬对马嘴呢。谁听了这话，都不敢说什么，都一笑了之。谁都知道这家伙冒虎气的时候，天王老子都惹不起。

离村子三十里的一个山沟里，新开采个煤矿，每天都有拉煤的汽车路过村子，运往外地。招工的消息传来，条件非常优厚。下井半年，即可转正成为国家工人。这消息对于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子摔成八瓣的农民来说，无疑是天大的喜讯。能吃上红本粮，开国家工资，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全村上下，立刻掀起当工人的热潮，他也不由自主地被这股大潮卷到煤矿。

那里不是福利院，当工人需要体检。像过筛子一样，年老体弱，身患疾病的人如同石子一般被挱出去。曲二虎的手有残疾，而且很严重，当然被卡住。手有残疾，可是家里家外的活儿一点没耽误过。说自己干活不行，他可不干！他二话不说，拉着管体检的领导就出了门，把领导都吓一跳，以为他要干什么呢。屋外有一堆煤，他操起大板锹就抡起来，一会儿的工夫就翻腾了一遍。

别说，有那么一股虎劲！挑剔的目光转换成赞许的目光。煤矿不是部队，少了手指头会影响扣动扳机。在这里，只要不影响干活，就没啥可说的。他如同牛市上的一头大牤子，虽然缺了一只角，却不影响拉车种地。

他被安排在井下掘进队工作，专门负责打眼放炮。这活儿不累，用风镐打好眼，装填上炸药，安上起爆器，躲的远远的，按动起爆器，“轰隆”一声，他的活儿随之结束，等别人清理完毕，他再重新开始。

刚下井没有多长时间，他还处在极度好奇阶段，如同进入地下迷宫，哪里都想瞅瞅。这一次，他从隐蔽处探出头来，随着一声炮响，黑暗中飞来一颗石子，像一颗子弹一样射中他的左眼，他大叫一声，昏了过去。

他的事故是个意外。矿上来调查事故起因时，有人格外问了一句，是不是仰头往上瞅了？意思是，炮一响，受到震动，落下的石子正中目标。他的回答是，我没仰壳撒尿呀！让调查的人哭笑不得。事故已经发生，不管怎么瞅，效果都是一样的。矿上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记录一下事情的经过，以便备案。那时煤矿的安全系数很低，死人都是常事，就别说工伤了。

他是按照工伤处理的，工资一分都不少，还顺利地转正成为国家工人。受视力的影响，他被调转到地面单位工作，到煤矿子弟学校担任门卫。这回更清闲了，每天就是看个门，再没有别的事。也许是瞎了这只眼，给他带来了好运，矿上有个寡妇有意招他入赘。这个寡妇的丈夫也是死于矿难之中，她一个人孤苦伶仃，还带着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刚刚一周岁。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挑别人，只有别人挑自己。这天，他领着老婆孩子回到村里，戴着一副大墨镜，西装革履的，完全是荣归故里的感觉。他抱着最小的孩子在街上溜达，村里人不免问东问西。

你真有福啊，真有福！还是个小子，真好，虎生生的。他微微一笑：好吧？他长大了敢刨你家祖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