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电影

在村里的学校操场上，放映了一场电影《英雄儿女》，本应是一场很普通的放映，没想到却引发了轰动效应。原因是电影里的女主人公王芳，长得太像王大癞的媳妇李桂枝了。

操场的银幕前，几乎聚集了全村老少。那时候，电视还没有普及，村里也没有什么娱乐节目，公社组织一场电影无疑是过大节，连平时不出门的老头老太太都相携而出。可是，放映这么一场电影，李桂枝却偏偏没有来。她的小儿子肚子疼，闹腾的厉害，在家哄孩子哄得直叽歪，嘴里在不三不四地骂娘呢。丈夫王大癞领着另外两个孩子在现场，他耳不聋眼不花，看着眼前飘来飘去的美人，想象着自己媳妇的影子，听着周围人的议论，心里却有说不出的滋味。他很不情愿银幕上的这个女人和自己的媳妇挂上勾，一旦挂上，恐怕就会给带跑了，想追都难。身后有人捅他，不敢回头，有人喊他，不敢应声。好不容易捱到快结束，就麻溜扛在长凳，揪着孩子，灰溜溜地往家奔。

电影里的王芳清纯可爱，光彩照人，到底像不像自己的老婆呢？王大癞不敢苟同。只是让他觉得，这场电影就像个充气筒，把全场的人都充满了气，一个个如同皮球一样，在场地上乱蹦。这电影因为这个原因而火爆，让他心里害怕，回了家什么也不敢说，倒头就想睡。那两个孩子却耐不住激动的心情，进门就抢着跟娘学，真打，真激烈！其中一个端着笤帚，从炕沿上勇敢跳下，大声喊，王成就是这样和敌人一起牺牲的！李桂枝一瞪眼，压低声音呵斥着，给我轻扑腾，你弟刚睡！她有些纳闷，俩孩子这么精神，当爹的这么蔫吧，是怎么回事？她推一把身边的大癞，只听到两句哼哼，打的厉害，打的确实厉害。

第二天一早，邻居李婶隔着栅栏招呼她，递过来一把扒的煞白的小葱，随口问一句，昨晚电影里的王芳可真像你呀，依我看，你比王芳漂亮！边说还边端详着，让李桂枝不好意思起来。出门去洗衣服，有两个半大小子喊着王芳，从她面前跑过，也不知是有心无心。来到河边，不知怎的，她对着清清的河水端详起自己的面容来。

她十七岁就嫁给了大她十几岁的王大癞，至于大十几岁呢，她已经懒得去想。那时候家里穷，兄弟姊妹多，这么小就把她嫁出去，也是为了让家里少一张嘴。她是个乖顺孩子，听爹娘的话，让嫁就嫁，没有二话。这中间的过程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一晃就从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变成三个孩子的妈妈。如今她已经是快三十的人了，而身边睡着的男人，却是那么老迈。额头上的皱纹有地垄沟那么深，身上的皮肤粗糙得像老柞树皮。弓着腰，罗圈着腿，哪里有一点男人相？这清清河水里藏着的一张俏脸，让她不忍再看下去。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洗衣的妇女，很快就嘻嘻哈哈地搅在一起。当然，昨晚的电影也聊了不少，话题还是没有离开王芳和她。电影今晚还继续放映，只是改在离本村五六里路的邻村进行。公社在搞巡回放映，所下辖的村屯都要到位。她突然冒出去看电影的念头。

大癞干涉不了，也就不干涉了。夜路不好走，她决定领着大儿子去，十几岁的大孩子都可以作伴了。

路程不算遥远，走了半小时就到。只是有些早，太阳刚下山，离放映的时间还有段距离。

好不容易等到银幕挂起来，天色暗下来，电影才放映。小山村只有十几户人家，男女老少挤在一起，只有一小撮。她和儿子俩各找一个木墩，和这些人不熟悉，自然就挨不上，娘俩显得孤零零的。那个王芳出现了，在眼前跑来跑去，一颦一笑都是为了她。她不由地眼泪都下来了，这电影已经到她的心里了，让她坚信那上面的人物角色就是自己。

电影结束了，她兀自在那里不动，已经完全陶醉在其中了。多亏有儿子在，扶着她跌跌撞撞往家赶。这条夜路好长好黑，怎么走也走不到头，让她觉得累。

回家看见大癞鼾声如雷，睡意正浓，不由怒火中烧！她恶狠狠地揪起来，大喊着，离婚！离婚！声音传出好远，全村的寂静被打破，一村的狗都狂吠起来。

他们去公社办理手续了。三个儿子在他们身后齐刷刷地跪下，哭得悲惨万分。她忍不住回来，抱着孩子们泪如雨下。

她像只白天鹅一样遥望着天空，目送着群体飞远，自己却不能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