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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轻柔，拂面仍觉寒意，背着树苗踏上山岗，冬天的印象还蒙蔽着脑子里的思维。当眼界里飘进一片红霞时，还以为是朝霞初起的余晖呢。同行的女工们失声尖叫着，她们像是被蛇咬了一口，我才定睛看去，那片炫起的红霞竟然是盛开的金达莱！

金达莱是朝鲜文字的汉译音，学名叫尖叶杜鹃，是东北林区的主要花卉。每年的四月中旬，正春寒料峭时，却到了它的花期。在山下望去，这粉红的花被赭褐的山体颜色侵消了许多，无意间撞见花容，似有大梦初醒的感觉，怎不让人惊奇？四周的柞树对季节的反应迟缓，还为旧年的枯叶所累，风吹来，哗啦啦使劲晃着，可以想象心中的焦渴。

这一片芬芳的花，挡住了想要望向远方的目光。这些花以不同姿态绽放着，或仰天望日，或低头遐思，或拥抱着相视而笑，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丛在崖上绽放的花，在斑驳石壁的映衬下，显得那么冷艳。我喜欢那些含苞待放的花，如一支支蘸着粉红颜色的笔，往天空里涂抹着自己心中的画。心在哪里经过，花就在哪里吐香，寂静的山岗因为我们而热闹非凡。

女人的天性在这个时候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女工们扑到花前，用嘴吻，用脸亲，释放着身上所有的热情，一时间爱得发狂。她们简直就是沉溺在花蕊里的蝴蝶，不像我这样的男人，如同花事冷淡的柞树，年年只知叶发叶落，春去春回，僵硬得像块石头。

在这里植树，原本没有什么难事。可是因为这片花，引发了不少争议。花丛分布散乱，不规则，而我们植出的树却要成行成距。如果按照规程，势必要破坏花丛。女工们各自心照不宣，循着花丛的走向，扭来拐去跳起了秧歌舞。我是现场管理员，有责任要求质量，在后面大呼小叫也不灵。她们倒像是这片花的主人，维护起花丛的安全来。

面对如此局面，我只好妥协。所幸面积不大，领导责问下来，我也能理直气壮地做出解释。说心里话，这片花谁看见谁都喜欢，谁破坏它谁就是犯罪！爱花即爱它的开，也要爱它的败，而且还不仅仅因为热爱那么简单。

有位女工摘着花瓣，当成美食，美滋滋地嚼着，嘴唇和口腔很快就染得紫红。“别这样，别这样。”旁边另外一位女工一边劝着，一边仔细地搜寻着花丛中凋谢的花瓣，装进方便袋里。

大家的笑声戛然而止，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只见她身材单细，面容憔悴，脸颊上有一块月牙形的疤痕，破坏了原本姣美的脸庞。她叫李玉梅，因为家庭和婚姻带来的伤害，使她患过精神分裂症。正是这个原因吧，她的举动让人觉得是不是又发病了？

她把搜集来的花瓣，掩进树坑里，把树苗栽好，踩实，又去别的花里寻觅花瓣去了。不由地，看着她的举动，我们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

她眼里含着泪水，凄凄惨惨的感觉，完全是现实版的黛玉葬花。只是《红楼梦》里的文化氛围，促使了这种行为的合理性。而李玉梅的感情世界又有谁能够晓得呢？

她有两个孩子，都被前夫带走了，孩子们都长大了，也不来看她，这个凄苦的女人，把一年年的思念积压在心头，是她的发病的主要原因。

她在场里上班，表现得还是非常不错，谁也看不出她是个有精神病史的人。她植的树一板一眼，十分正规，不是谁都能达到的。她的坚韧就如同她名字里的那朵花一样，和这山岗上的金达莱一起傲霜斗雪。

面对花丛，她的脸上浮现出的安详，让我觉得花的美丽已经深入到她的心境了。此时，那颗被侮辱与伤害的心得到了无限的愉悦，她平静下来，慢慢地融化到花丛里。

花红不为争春春自艳，花不为引蝶蝶自来。这如诗如画的景色，如同一剂良药，在弥合着她心灵的伤口，同时也提升了我们的情感良知。

在山岗上伫立久了，会觉得这里的空气迥然。如此姹紫嫣红的世界里，也有天壤之别的境遇。我面前的这一丛金达莱就没有花，应该怎样理解它呢？其实，没有哪一丛花肯错过春天，只是因为等待。

这山岗上开满了真诚的花，我们期待着，她和这个春天一起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