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炮台山。那座青褐岩石的平台有几十米高，俨然像个炮台，在绵延的山际高耸着。说它是炮台，其实不管什么炮，都很难架设上去。说它像一座醒目的丰碑，也不为过。当年这里曾经是东北抗联第三军的根据地，王德泰和他的战友们，在这片林海里忍饥挨饿，出生入死，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生存着。时隔数十年后，我和两个伙伴们也承受着同样的考验。自恃身强力壮的大刘下山去补充给养，已经三天未归。我和小唐不得不开始节约吃食，一日三餐改成两餐，而且不能多吃，一人只能一碗。尽管这样，吃食还是一天天减少，我俩不禁把事情往坏处想。大刘可能在路上遇到了危险，有可能回不来了。

   蒙在天窗上的塑料布发出“沙沙”响声，这是飘雪的信号。不能再等下去了，这两天的雪就没停过，路上的积雪会给出行带来困难。我俩一合计，干脆吃完所有食物，天一放亮就走。

   所剩的食物并不多，不过是一块冻豆腐，一块巴掌大的猪肉皮，还有一棵冻白菜，这些东西可以烩成汤。什么调料也没有，有一点盐也掺进了不少尘土，我小心地用水浸一浸，放进汤里。

灶坑里的柴火很硬，是一棵暴马丁香树劈成的柈子。这种柴燃烧起来会发出“噼啪”的炸响，如同点燃鞭炮一般。炸响持续不断地爆出，震得木楞间的尘土簌簌落下，似乎增添了不少喜庆。在如此热烈的燃烧下，锅里很快就冒出热气。

我打开锅盖，用勺子在锅里搅了搅，意外地碰到一个庞然大物。咦？这是什么？我忙让小唐拿过蜡烛，往锅里一照，顿时惊呆了！只见一只大棉鞋正在汤里咕嘟着·······

棉鞋捞出来了，汤里的污物无法捞出。汤水里翻滚着浑浊的气泡，似乎都是这只棉鞋的添加。棉鞋是小唐的，因为潮湿放在锅台边烘干，谁知竟趁着黑灯瞎火之际，混进锅里。棉鞋在灶坑口散着热气，如同我俩在呼呼直喘。

我把汤匀出两碗，只觉得那气味有些怪异，在鼻孔里形成另外一种味道，刺激着脑神经，产生不出一点点食欲。

正当我俩面面相觑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踩雪的声音。有人来，一定是大刘！我俩的心情为之一振。门轻轻地拉开，一个戴着大棉帽的脑袋探进。不是大刘，是我俩都不认识的陌生人。

他止不住身子的哆嗦，结结巴巴地说自己迷了路，在山上困了一宿。幸亏是下雪天，不然就毁了。他看见了工棚里透出亮光，就投奔过来，又困又饿想找点吃的。

山里的工棚是所有山里人的家。在山里，到工棚里吃饭，住宿是常见的事，工棚像家一样，接纳着所有的山里人。不管认识不认识，没有界限，没有冷漠，一口热汤饭，让人体会到家的温暖。

今天有些意外，只有两碗汤可以果腹，而且我们的肚子也是空空的。那人已经看到炕桌上的两碗汤，只是谦恭地笑着，等我们表态。

他在山上冻了一宿，这会儿，身子暖过来，不禁涕泪交流，让人动容。小唐二话不说，让他喝自己的那碗，他这一份热情当中，让我看见了另外一种成分。

那人骗腿就上了炕，一心一意地喝起来。汤有些热，也没有减缓下咽的速度。

我没有让出我那一碗，这碗汤里包含着我所需要的东西。与几十年前的抗联战士比起来，我是幸福的，喉咙和肠胃不必忍受草根和树皮的折磨，这碗汤还是容易消化的。

那人放下碗的时候，我已经喝起来。

我们向山外走去。雪花紧密，犹如在眼前摇晃着一道白色的锦帘，那座孤独的炮台就此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雪的作用，对谁都是公平的，当年能阻挡日本鬼子的脚步，也同样能阻挡我们的脚步。有所不同的是，透过雪帘，我清楚地看见那炮台上真的有根黑洞洞的炮筒，在给我们指明前进的方向。

没膝的雪，让小唐渐渐不支，我和那人同时伸出手来。他不知道这就是那碗汤的潜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