锻炼

热度 6已有 293 次阅读2013-2-6 17:27 |系统分类:短篇小说

                            
 
       吕平阳晃荡着大身板子,呼哧带喘地刚跑一里来地,就有人和他打招呼了。他没吭声,只挥挥手打算应付过去,哪知这人却是个死爹哭妈的犟种,弄不清楚不算完,竟踅回身陪着跑起来,实在没办法,只好承认:“锻炼呢。”
    “锻炼?”那人停下脚步,嘴里咕哝着,心里画着魂儿。看他不疾不徐地倒动着两条大粗腿,腆着个大肚子,慢腾腾的不像在锻炼,倒像刚上套的大牤牛准备蹚地拉车。那人愣了半天,看着他的身形渐行渐远,脑子也没有别过弯,只好迷迷瞪瞪离开。
虽说这时天刚蒙蒙亮,又是冷冬数九滴水成冰的季节,可是勤谨的乡下人还是照常早起。赶车往地里送粪的,进山遛套、打柴禾的,凑巧碰上,谁都认识他,大老远就招呼上了,口气里却透着稀奇。
    他开始还能应付两句,后来实在烦了,就干脆啷当下脸子,努努起眼珠子,充满仇恨状。这一招果然灵验,遇见的人都惊怯地闭上嘴,低下头,不敢正眼观瞧,也就让他少费了许多口舌。
    这条大道算不上几级公路,属于林业局的木材专用线。公路上的积雪没人清理,被汽车轧成一层硬壳,融化后再一冻,整个公路跟溜冰场似的。偷懒的养路工撒了些炉灰在上面,就像往菜里撒味精,金贵的很。吕平阳没敢在上面照量,他觉得自己的腿不利索,脚上还穿着不扒涩的旅游鞋。道边有车轱辘轧不到的地方,雪让风飘没了,露出沙土地,正好适合他。他来到一处被泉水沿起的冰湖边,这段路更是高低不平,整个路面布满了厚厚的冰层,须得小心通过。放慢脚步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摩托声,便停下来。
    摩托车在这里减了速度,可还是打个滑,“突突”一拧腚,骑车人正和他打个照面。那人一掀头盔罩,惊讶地问:“老吕,咋是你呢?”
他忙瞅去,原来是乡财政所的办事员小张。只见他一身皮衣皮裤,配着通红的头盔,崭新的摩托,和电视里演的赛车手一样气派。
一大早咋碰上了他?吕平阳心里“咯噔”一下。“没啥事儿,锻炼锻炼,要不然这体重奔三百斤去了。”说话间,腿脚不停地加大力度,左抻右甩,甚至还踮起脚像兔子似的蹦上一蹦。
    “哈哈······”头盔孔里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说老吕呀,昨晚是不是梦着啥了?真能整了景,这大冬天的锻炼哪门子身体?轻点,别把胯骨轴子弄散花了,对不上号。”
    小张和他打哈哈惯了。两人不在同一个单位上班,却在同一个大院出入。吕平阳所在的土地管理所和财政所只隔一道墙,业务上互不搭界,业务之外两人却勾肩搭背好得跟亲兄弟似的,经常在一起喝酒,玩牌,打麻将,酒友加牌友,关系比铁还硬。可今天,吕平阳觉得他话里有话。咋的?就这么锻炼锻炼,还碍着你啥事了?有心斥打他两句,又一想,这么点针鼻儿大的事儿,闹个半红脸,影响了团结犯不上。他灵机一动,转身侧向路边,拉开皮带做出解手的架势。这样磨蹭一会儿时间,不稀搭理他,自己觉得没趣就走了。
    可是他忘了今天早上穿的是运动服,自带松紧,没有皮带可解,只需一褪就完活儿。时间没有浪费掉,干挺着硬挤,也没有滴答出来多少尿,却让刺骨的寒风把“小二”折磨得生疼,只好一躬身收回。不觉间,面子有些磨不开。
    小张好像在故意耍他似的,不着急也不着慌地看他把裤子提上,才发动起车。“这小鬼呲牙的天,也敢把那宝贝掏出来?不怕让大风刮去呀?”说着屁股后面冒出一股蓝烟,伴着“哈哈”的笑声,突地走了。
    吕平阳像吞进个苍蝇似的恶心,不由地后悔刚才的举动有些傻。只那么一会儿,就觉得裤裆里揣进了个冰溜子,只好背着风,猫下腰焐一焐,暖透了才开始挪动步子。
    过了冰湖,也就出了落叶松林。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原野,远远望去,白皑皑的洁雪把整个世界装点成一个大雪球,公路画着曲线,绕了几圈就一头扎进去,不见了踪影。倒是从雪球里涌出来的一点红,挺扎眼,在慢慢地移动着,像一团跳动的火苗。
    呀!真正的长跑者来了!吕平阳觉得身体里的血液流速加快,大粗腿也立刻轻松许多,不再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他眼睛紧盯着那团火苗,精神抖擞地调整自己的步伐,心里暗念着:速度不要过快,要像踩在弹簧上似的,弹性十足,这样才叫健美。
    红点儿越来越近,吕平阳准备把自己占据的道边让出来,可是他却发现那个红点儿偏偏在公路中间跳动,反倒让他十分纳闷。
    这是位穿着红色运动衣裤的女人,脸上捂着大口罩,脖子上缠绕着一条粉红色的纱巾,那纱巾的两端在身后飘荡着,像两面小旗。这充满动感和活力的优美身形,让吕平阳的脑海里陡然闪出一只灵动飘逸的梅花鹿的影子,在雪原上轻盈地跃动着。和她交汇的时候,他看见一对挂着白霜的睫毛下,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冲着他嫣然一笑,还极其优雅地挥挥手,然后又向前跑去。
    他呼吸急促,兴奋异常,忘乎所以地跳了起来,落下来却一滑,差点抢了个大馒头。多亏脚下还算灵便,稳稳地站住了,要不然这一跤可摔得不轻。
    站在原地,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个女人跑起路来咋就这么稳当?难道就因为是城里来的人?就因为是乡长助理,就因为有文化?山沟里的冰雪也怕这样的人?他不信这个邪。路上留下的几个白印儿,让他恍然大悟,原来,她穿的是一双鞋底带着钉的跑鞋。
嗐!怪不得呢,到底是城里人,啥玩意都他妈先进。咱这山沟土包子上哪儿见识去?他不觉间,失去了向前的兴趣,忙转过身,跟着美丽的影子往回跑。
    那团耀眼的“火苗”在经过冰湖时,突然摔倒了,不由地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还好,没用多长时间,就爬起来,继续跳动着,慢慢消失在丛林中。
    吕平阳惦记着那女人的一摔,会不会让她的身体某个部位有些创痛?他考虑别人的同时,觉得自己的心肺功能正在接受严峻的考验,那里的创痛才是急待解决的问题。他不得不停下来,哈下腰,等气息平稳了再说。不经常运动,冷不丁来这么一下子,谁也受不了,还是慢慢往回走吧,这样也是锻炼。
    经过冰湖时,意外地捡到一条粉红色的纱巾,应该是她的。他不由地一声窃笑,真是个缘分哪,居然能捡到她的纱巾?正好借这个理由,去她的办公室,说不定还能就此套牢关系呢。他觉得这事有门儿,忙仔细地把纱巾叠成一块小方,珍爱有加地收进衣兜。
    上午一上班,他就去了她的办公室。平时她都是早早来上班的,里里外外地忙碌着打扫卫生。她虽然是乡长助理,却没有一点儿架子,不管看见谁都是笑语盈盈,热情大方·······意外的是,今天没有看见她的影子。吕平阳在办公室门口稍停片刻,觉得不好打听,便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这一天,他的精神明显溜号了,眼睛总是不知不觉地瞄向窗外。那条纱巾像团火,在贴身的衣袋里燎烤着他的神经。
    第二天清晨,他又早早上路了。来到冰湖处,一条大黄狗在那里趴着,看见有人来,惊恐万分地站起来,刚要迈步,却又刺溜一声摔倒在冰面上。呀!哪里是什么狗,分明是一只狍子!他忙上前喜滋滋地按住。那狍子挣了两挣,就不再挣了,被这么个大体重压着,没压死就捡着了,还往哪里挣?狍子干脆不动弹,任由他摆布了。
    咋整?先绑起来,再找个车·······不行!他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这事儿不宜声张,必须悄悄地进行。自己是政府工作人员,深知此项法度。上级三令五申要保护野生动物,这事儿让派出所知道了,费口舌是小事,有损自己的形象是大事······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一会儿工夫就转了一千多圈。
    他摸遍全身,也没有摸出捆绑用的物什来,只摸出个纱巾。用它绑?绑哪儿呢?腿是不行的,别蹬巴坏了,没法还给人家。绑脖子上?瞅它挺老实的,应该和牵只羊差不多。这家伙也就六、七十斤的样子,和自己这二百来斤对抗,不是拿着鸡蛋碰石头吗?
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去年他就买了这么一只,花了近两千来块,让他心疼了好几天,没办法,城里人都认这个。没想到,今天自己送上门来,真是有福不用跑,没福跑断肠啊!哼!说啥也不能放过它!
    拿定主意,就把纱巾系在狍子的脖子上。那狍子乖顺的很,服服帖帖地任他摆弄,使他放心不少。牵出冰湖,他想把纱巾在手里绾几圈,攥的牢靠一些,谁知狍子使劲一挣,那纱巾变得奇滑无比,竟然脱了手。
    只见狍子如箭一般窜下公路,纵过路沟,转眼工夫就攀上山坡。它脖子上的纱巾似一道流火,在山林间闪烁着,异常炫目地射向林海深处。
此时的吕平阳两手挓挲着,嘴巴像被钢钎子穿上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呆若木鸡地杵在那里,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了。这个家伙咋这么有劲?说窜一下子就窜了,一点反应都不给。他很是懊悔,心里不住地骂自己才是傻狍子一个呢。他甚至狠狠地抽了自己一嘴巴。
突然他想到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纱巾没了,如果碰到她,该如何张口?他马上一个急转身,一溜小跑地往回返,并不时回头张望,生怕看见她的影子。
    他考虑再三,决定去城里买一条一模一样的纱巾还给她。
    果然如他所料,这种纱巾在商场里有的是。他精心地挑选了一条。他又去了鞋城,寻一寻她脚下穿的那种钉鞋。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种鞋太贵了,好一些的要七、八百块,就是样质不符的也要二百多块呢。他觉得自己的锻炼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需要做好长期下去的准备,所以花点钱也是值得的。这点钱算什么?平时少喝点,打麻将时少点两炮就有了。他一狠心买了双七百多块的,拎了回来。
这钉鞋果然不同凡响。穿上它跑在大道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如同美妙的音乐在耳畔回荡,别提多好听了。什么冰啊,雪啊统统不在话下,这时他就觉得自己是马力十足的坦克,可以无坚不摧了。
    又看见她了。只是她并没有跑,有些一瘸一拐地慢慢走,还不时往路边的草棵里探视,不用说,准是在找那条纱巾呢。
    吕平阳按捺着心中的狂喜,来到她的身边,从兜里摸出纱巾,双手捧着,像敬献哈达一样,敬献过去。她眼睛一亮,猛地把纱巾拢入怀中,差点掉下了眼泪。她泪光闪闪地笑着,充满感激地说了声:“谢谢你!”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摊开纱巾,察看起来。
    “咦?怎么不是我那条?”她惊叫起来。“我那条上面有英文字母,是我的名字缩写,那是我母亲一针一线绣上去的,是她留给我的唯一纪念品。你把它弄得哪儿去了?快还给我吧,我都找了很久了,快还给我!”
     她的话犹如一声响雷,在隆冬的天空里炸开了,震得吕平阳目瞪口呆。他看见她那双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里,除了期待,还有愠怒。不由地他的腿发软,脚打摽儿,尽管穿的是钉鞋,可是刚一迈步就仰面朝天地摔倒了。当后脑勺碰到坚硬的路面上,吕平阳觉得眼前陡然冲出两缕金星,幻化成那一片粉红色的光·······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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