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家养猪的理念，基本就是母亲的理念。原因是这一切的所作所为，都由她一个人操持，别人起到的作用也只是辅佐作用。养猪用她的话来讲，就是在零钱凑整钱，父亲的工资贴补家用，都是不到一个月的月底，就全部告罄。如果能养猪，所有的花销又都在一个月的工资当中，岂不是白赚？父亲当然会同意母亲的想法，所以养猪的各项事宜就由她全权负责了。

开春时，抓猪崽的任务也自然落到她的身上。我们当地没有猪崽，要到离此几十里以外的八道村去抓，每逢三、六、九日是集市，各种农家产品应有尽有。母亲选定日子，一早就乘坐着客车下去，不到中午就赶了回来，连自己带的干粮都是回来吃的。可够快的！还一下子弄回来两头。父亲的问话充满了质疑。

母亲不急不慢地解释道：两头猪可以卖一个，留一个。卖一个就可以把本钱拽回来，留一个留到过年，杀个年猪，该多好啊！再说了，两个在一起是个伴儿，上食着呢，肯定长的快！父亲没有再说什么，从神情上可以看出，心里是非常满意的。

正如母亲所说，两只猪崽在一起，展开了吃食竞赛。只要把猪食倒进槽子里，便互不相让地抢起来。“欻欻”的吃食声，清脆悦耳，并富有节奏感。开初，它们还小，没有感觉到什么。随着它们的慢慢长大，才发觉每天填饱它们的肚子，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家的院子中央，支起来一口大锅，是专门用来烀猪食的。这一口大锅就如同填不满的无底洞，如何填满它，是全家人每天必须奋斗的目标。

一锅的猪食，里面的内容很简单。有一小部分玉米磨出的粗糠，以及一些麦麸和酒糟，剩下的就是来自野地里的野菜了。这些野菜我们给它起了一个统一的名字：猪食菜。都是些常见的灰菜，苋菜，苣荬菜等。我每天放学回家后，都要㧟着土篮子，去采摘野菜。满满一土篮子的野菜，倒进大锅里，被滚开的水一烫，就不见了踪影。一大锅干乎乎的猪食，需要多少野菜呢？这个数字不敢去想象。采猪食菜，母亲是当然的主力军，在野外，在田地间，有野菜的地方就会有她的身影。猪食差不多要一天半左右烀一锅，母亲就像传送带一样，把所需的野菜以这样的方式，源源不断地传送回来。

为了这两头猪，全家人不遗余力地行动着。父亲去山场劳作，也不会忘记捎上一条袋子，把遇到的猪食菜都薅回来。母亲走的远，要中午才能回来。别人家也养猪，在猪食菜的获取上，走的也就越来越远。我还要担负给猪添食的任务，每天课间操后，就快点跑回家，给猪添食。就这样，两头猪在全家人的期盼中慢慢长大了。在临近落雪的时候，就要处理掉一个，两个家伙的食量太大，已经到了没什么可喂的地步。

抓猪的人是在凌晨的时候到来的。他是杀猪卖肉的屠户，职业习惯让他深谙其中的奥秘。母亲后悔没有给猪添一瓢食，父亲则说，人家是干什么的？来这么早，就是怕你添食喂它。是啊。一瓢猪食能够喂进猪肚子里，这猪食可就值钱了。母亲的后悔，让人看到了一颗为全家人幸福的赤诚之心。操劳了快一年，点点滴滴的收获都是那么的弥足珍贵，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她手里攥着的几百元钱，已经数过好几遍，唯恐有一丝一毫的差池。两头猪给抓走了一头，让她多多少少有些遗憾，嘴上说一说，这些遗憾便掉到地上，一会儿就让风吹走了。

年关临近，剩下的这头猪也到了该宰杀的时候。杀猪是要请杀猪师傅的，只是请杀猪师傅要付辛苦费，人家不要钱，按照规矩要把一套心肝肺送给他。母亲有些舍不得，就和父亲商量，是不是把左邻右舍找来帮忙，不就杀个猪吗？怎么杀它不死？有什么难的？快过年了，左邻右舍聚一聚，加深一下感情，还弄个大家乐呵！母亲的建议立刻被采纳。

杀猪这天，简直就是个节日。院子里，大人孩子们都喜气洋洋的，大锅里冒着热气，只是不再是猪食，而是滚开的清水。猪圈打开，把猪放出来。它有些怯生生的，长了这么大，被局限在方寸之间，难怪有些陌生。它刚晃荡出来，就被七手八脚地按倒，捆好了，抬到事先准备好的案子上。操刀人没有杀过猪，他自称有一颗杀猪的心，才被推到前台。虽然做的是有生以来的第一单，他还是想尽量完美。唯恐刀不够快，不放心地磨了一遍又一遍。猪被按到案子上，剧烈的嚎叫声不容他再犹豫，比量一下，就把刀子捅进猪脖子里。他的两腿在颤抖，裤脚都在晃动，像是被风吹动的一样。

把刀子拔出来，并没有大股的鲜血涌出。大家都有些诧异，猪也停止了嚎叫，大概差不多了。可是，当大家松手之际，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猪在做着垂死挣扎，从案子上滚落下来，并挣脱绳索，晃晃悠悠地跑回圈里。大家都哭笑不得，立即展开第二次抓捕。因为挨过一刀，猪的挣扎力度明显减弱不少，于是，它很快又挨了第二刀。第二次捅刀，操刀人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快捷有力，一次到位。再把刀拔出来时，大股的鲜血才流出来。嗐！大家长出一口气，你这是没捅正啊！

尽管费了些周折，结果还是好的。剩下的事情也就轻松自如，顺理成章了。当香喷喷的猪肉端到桌子上，吃到嘴里的时候，一年的辛苦都变成了甘甜的回报。这头猪便成为这个年的主旋律，让这个年的节奏悠扬婉转，喜庆的氛围经久不散。

一个山村里普通的年，就如同用一年辛苦喂起来的猪肉，具有非同一般的香气。这积攒起来的年味是那么的殷实，那么的厚重，所凝聚起来的乡情里，多了几分香醇，几分甘味。那个年味至今都不曾远去，一直深藏在心灵深处，每每回忆往事的时候，它就会轻轻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