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献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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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用羡慕、敬佩的眼光，绘声绘色地跟讲传奇故事一样，传播着抢修轮机的经过和场面。哪些曾在乘船中吃过苦头、有成见的人，更是起劲，滔滔不绝地传颂着如何打破苏州第一老关技术封锁的事。

有的说：“嘿！这回老关陈德福遇上克星啦！”

有的称赞道：“蒋队长还真有两下子！不简单，这回咱再坐船就不会受窝囊气啦！客轮运输会正常些了。”

也有人叹息地说：“看着，这回陈老关要栽喽！”

其实，英雄并非都有伟大的创举。这点最简单的故障出在非常时期，紧急时刻，重要的节骨眼上，简单就显得不简单了。

老关陈德福听到消息和传言，在家里呆不住了，特别是团长那句“不行就调他去烧锅炉。”像一根闷棍打在后脑勺上，越想越感到心惊肉跳，紧张得脖子都发硬了，没想到来了这位队长，还真有本事，对内燃机原理这么精通，对美国产品也很了解、熟悉，这样的难题，不经传授，老实讲，一般技术人员是很难排除的；没想到我回来六七天，矿里就出事故，刮台风；没想到徒弟这么笨，机车开了快二年了，我不断告诉他，停机时间不管长短，再启动都要检查、加水都忘记了。

唉！已四五十岁人了，身体又不怎么好，他带点上海口音自言自语说：“真格叫阿拉烧锅炉，阿拉身体哪能吃得消，烧锅炉叫关吃力格，阿拉小晨光，经常到烧锅炉的场合捡煤渣，晓得格！真呐叫阿拉烧锅炉，下一趟回来老脸都呒处放格哉。”哎！都是自己惹的祸，恨自己不该这时候休息，悔不该自己过于保守，连常用的一点术也不想教给学徒。

陈老关悔恨交织，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风稍小，黎明的曙光揭去夜幕的轻纱，吐出灿烂的早霞，他公交车也没乘，从石路家中急急忙忙跑向胥门——吴县客运轮船码头。

他心思重重地回到西山煤矿，像斗败的公鸡，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后勤处长办公室，吭也不吭一声，一个劲地抽烟，像等着挨宰似的。

王处长刚回到办公室，一眼看见陈老关坐在那里，堆在心中的气恨如刚拔掉了气门芯，没等陈老关开口，就提高嗓门说：“陈德福，你还想得起回来呀！”

“最近身体不好，有病，所以休息多了点。”陈老关带着病态的苦脸说道。

“成立运输队，订立了规章制度，有人管理了，不自由了，你就左一个有意见，右一个不舒服，以技术压人，搞对抗；以有病为幌子，在家休息，巴望船开不了，派人去请你、求你，好有一个为自已讨价还价的砝码，对不对；你看看，矿里派个人跟你当学徒，一二年多了，连个机器内的冷却水都不知怎么加，这么保守，私人老板还晓得培养接班人，你呢？”王处长一针见血地批评道。

陈老关像刚刚吃过败仗公鸡，坐在长凳子上，屁股挂在凳子后面，头低得与膝盖越来越近，快要接近裤裆了，只有在抽香烟时，才把头向上昂一昂，一句话都不敢哼。心想，你处长批评也好，骂也罢，只要不把我调到锅炉房就行，今后，我一定好好干。

王处长继续说：“你听说了没有呀，你们的队长，在思想上、技术上都是过硬的，这次向阳井被淹，他挺身而出，奋勇当先，顶着八级大风，组织开航，抢运木材，抢修机器。真正是为煤矿着想，为人民利益着想，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的优秀品质。”

“是的，队长有才、有技能，是值得学习的。”陈老关挤出一句关键词说道。

“可你呢！听船上人说，你再三关照，你不在，机器任何人也不准动，也动不了。你看怎么样，你修一只水泵要两天时间，而你们的队长，半个多小时就够了。难道说不是说明你对工作是吊儿郎当。”

“所以，我宣布，要是我不在船上，老蒋可以代替我，机车他可以修。”陈德福显得有主见地宣布道。

“陈德福，说什么你的我的他的，你怎么可以把船当成自己的，一定要自己说了算呢！都是共产党的，如果党指挥不动，矿里说了不算数，要它何益。”王处长摊牌地说。

陈老关强调说：“这一点，我跟领导的观点是一致，不是认识上的模糊，而是在出发点上不同，我不叫别人乱动，拆修。主要是以爱护为出发点，怕搞坏了，影响开航，要知道，这部机器是美国货，地方上没有配件，只有通过外事部门到海军的后勤部门，购买渠道难度大。”

王处长说：“这，我知道，你搞的也太神秘了，做的也太过份了点，虽然有些配件购买起来比较困难，又是军工产品，但不是说就没有办法买。煤矿总指挥许世友司令员上次来到矿里说，只要把地下的煤挖出来，要什么我给你们什么。难道许司令员写个条子，到东海舰队，买点配件还不行吗？你愁啥？”

陈老关望望王处长，脸上略带着笑容，便高兴地说：“有许司令批条子，那当然就好了。”

王处长又意味深长地说：“陈德福，不是我批评你，派去跟你学习的徒弟，还是搞旧社会老一套，你不但不认真教他，关键的地方，你就把他打发走了，不是叫他去倒茶，就是去买烟，搞技术封锁。你应该懂得，一条船，你一个人是开不了的，教会了徒弟，你也省力，为煤矿的贡献也大了。”

“对对！对！这是我的过错，但传授技术，还有个感情问题，队长他行，有理论，有实践，今后叫他教吧！”陈老关敷衍、推诿着说。

王处长听了陈德福一番推诿话，不觉心中来了气，严肃地说道：“不管谁个教，都要做好传、帮、带，一项工作，一个事业，都应该后继有人么。煤矿的运输还要大发展，矿里正准备造一条大客轮，160个座位，图纸都拿来了，后继无人怎么行。队长管人、管车、管船，很忙，你想撒手？”

陈老关听着批评话，一声不响，低着头，吸着烟。

王处长越说越气，把老帐也翻出来了：“想撒手？可以呀！陈德福，我可以说，你来到煤矿这段时间，表现是非常差的，凭个人好恶开船，稍不随意，阎王老子说话也没有用，上次团长去苏州开会，你死活不开船，强调好多理由。结果，等团长回来了，却开船到镇夏去喝喜酒，是你们喝喜酒重要，还是市里开会重要？嗯！”

“那一次我确实也有点儿责任。”陈老关自我批评说。

“有点儿责任！那主要责任是谁呀？”王处长追问道。

陈老关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巴，想说：老大也不愿开，我有什么办法！但转眼一想，算了，那次不开船，大家都想去喝喜酒，都有责任，推来推去也没意思，事情已过去了，就不提它啦！

王处长接着说道：“现在我根据团长的指示，结合群众的意见，调你到锅炉房工作，什么时候认识错误，表现好了，船上要你回去，再上船，今天下午就去报到。”

陈老关最最担心的事终于落到身上了，惊得像头顶上炸了个响雷，脑袋瓜子一阵昏旋，蔫了下来，身体就好像被人从万仞的高处给丢下去似的，他扶着长凳站起来，好大一会，也没有站稳。

“哎！想想以前做的事情，也确实过了头，都是这台美国佬的GM害了我，一开始，从建造这艘游艇，海军那里采购机器、配件、维护，从上到下，都搞神秘化，人人敬而远之。时间久了，习惯成自然，连说话都脱离大众。来到煤矿也没有随环境的改变而改变，真是咎由自取呀！”

到了锅炉房，陈老关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脸儿板板的，眼圈儿也发红了，老是一言不发，不是坐着，就是像狮子一样在笼子里迈步，来来回回地在锅炉房内走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