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山献枝

 能随时把过错揽到自己身上，并默默奉献着自己的一技之长的人，就很少会埋怨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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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煤矿，在碧波浩渺的太湖中一个孤岛上，与东洞庭山隔水相望，名曰西洞庭山，西山是简称。它南北宽11公里，东西长15公里，面积79，8平方公里。系太湖中第一大岛，据《湖山图》载：“太湖中有峰七十二，西洞庭山为最大而尊峙于中央，群峰环拱，远近参差，若圭若壁，湖光三万六千顷，澄碧如镜，风光美丽幽雅，古人以四季之景分别题名有石公秋月、消夏渔歌、林屋晚烟、毛公积雪、缥缈云场、甪里梨云、鸡笼梅雪、玄阳稻浪等，点出了“虽然无画都是画，不用写诗皆是诗”的意境。

自春秋战国至明清，历代文人名士到此旅游，消夏赏月。房琯云：不游洞庭，未见山水。”可见，西山还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然而，我不是来旅游、观光、休闲的，再好、再美的风景，也沟不出情趣来。

西山岛，约有三万人口，离苏州城约40公里，每天有一艘客班轮船开往苏州，早出晚返。是人们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的水上通道。太湖，对我们这些外地人来说，它不仅是煤矿与苏州之间的天然屏障，也是人们心中的一道天河。如遇刮风下雨，风大浪急，客班停航，你有天大的事儿，也只能“望断南飞雁”了。

在西山煤矿，人就像封闭在宏大的铁筒里，在寂寞和惶恐之中，过着一样格局，一样的寒伧，一样的永恒的生活。

人们常说，灾难过后，才知幸福的珍贵；经历分离之苦痛，方知团圆之甜蜜。近半年中，我经历过灾难性的变革，又享受到分离之苦后，刚过着短暂的幸福团聚带来的温馨，无情的政治斗争，又把我抛向浪迹天涯的苦难之中了。

又一次离别亲人，它包含着多少勇气和无奈啊！

去西山煤矿，是我在虎丘公社，三十六计走为上的权宜之计，是实现能最终落脚苏州一次无奈的选择。从部队复员，回到老家，又迁回到苏州，政治上大踏步后退不说，铁饭碗变成了没饭碗，一个人为了生存而南征北战，就像一片孤叶，在动乱的风雨中呼号、飘摇。多亏朋友、战友帮助，回到了爱人、孩子身边，刚过点温馨的生活，享受点天伦之乐。时局、命运又一次可能把我推向政治的悬崖处，只能采取躲避之术。这局面，哪能不叫人心中涌起一股冰彻骨髓般寒流。

去西山煤矿，走的也是一步险棋，如同一只过河的小卒子，再遇变故，就没有退路了。回苏州，哪里能容？再回老家也不现实。所以，在煤矿，我像出家人一样，淡薄一切名利、地位，默默地做着自己觉得政治上是最安全、名份上又能过得去的工作。希望能在这块小小的天地里，闯个安定的栖身之处。

1969年底至1970年初，苏州掀起一场大规模深挖5.16反革命集团运动，清理阶级队伍，一批批被打成5.16反革命分子的老干部，送到西山煤矿劳动改造来了。

5.16反革命集团，是依照1966年中共中央发出的“五·一六”《通知》精神发布的，其矛头再一次指向文化大革命中被打倒，受批判，后又结合，重新走上领导岗位的领导干部的。”（造反派骂他们是“还乡团”。）

造反派引用毛主席：“混进党里、政府里、军队里和各种文化界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是一批反革命的修正主义分子，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会要夺取政权，由无产阶级专政变为资产阶级专政。”所以，打倒这批结合的老干部就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的斗争，就是捍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保卫造反派一片天空。

这样，一批在“革命委员会”成立时三结合的领导干部，又被揪出来，关进牛棚了。造反派对这些人，严刑拷打，审训，逼迫他们承认是5.16反革命集团，是否定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向无产阶级反攻复辟的反动分子。

中国的天空又一次乌云密布，造反派得势于一时。一九七六年九月，中共中央一举粉碎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四人帮”篡党夺权反革命阴谋后，也宣告了各级造反派，打、砸、抢首恶分子的末日（虎丘那位造反派司令被判七年徒刑）。从此，天空变得晴朗了，人民的心安定了。

社会的历史和背景，影响人的命运，是不言而喻的。可以庆幸地告慰朋友们，我去西山煤矿，躲过了一次可能给我带来政治性灾难和可能给我造成孤独无援的局面，也将证明我当时的判断和选择的正确性。   

西山煤矿，全称苏州市西山煤矿建设工程团，是按照毛主席“大力开发江南煤田”的指示组建的，部队建制，军民共建，主要任务是平时挖煤，安置转复军人，搞社会主义建设，战时转为预备役部队，是党、政、军、企四合一组织。

一进煤矿，就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团、营、连、排、班都是部队编制，还有挂职（团职）军队干部，好像又回到我多年战斗、生活过的地方，不同的是战友们穿的不是绿色军装。

刚到煤矿，领导对我还是比较信任的，分配我和钱教导员组建第三营，开挖向阳井，担任行政管理员，肩负全营行政、生产领导工作。

新的工作，新的任务，新的开端，新的考验摆在我面前了。我心里盘算着，打算着，刚刚从部队到地方，对地方工作不太熟悉，一定要兢兢业业，尽心尽责，努力向前，为站稳脚跟打好基础。

到西山煤矿工作的，除老矿工外，大多是市区、县、农村的部队转业复员军人和社会青年。一种同命相连的谋生愿望；一种军人的感情；一种同甘共苦的心紧紧相联；一种不约而同的思想意识和要把工作干好的态度，给我创造了一个有利的工作环境和工作条件。我依靠、重用老矿工，团结退伍军人、农村社会青年，艰苦努力，身先士卒，不懂就学，从组织、编队、挖掘，干得有条有理，受到群众的热情拥护。

半年过去了，本想在这新的岗位上开创新的起点。谁料在一九七0年七月，在落实干部政策口号声中，在牛棚，在五、七干校一大批干部被解放，来到了煤矿，他们按原级别、职位，安排在各个领导岗位上，这样，我的施展才干的舞台就被挤掉了，从行驶营长职权变为一般管理人员。红红火火的工作，诚诚恳恳办事业的心，没有迎来应有的回报。

现实又一次给我上了一堂课，老老实实做个工人，才是归宿。

一天晚上，我想休假，回家休息几日，调节一下心情。

来到营长办公室，滕旭华营长说：“来来！来！老蒋，本来就要去找你了，明天上午解放军进驻西山煤矿，矿里10点钟要召开隆重的欢迎大会，何团长叫你，在今天晚上，替他写一篇欢迎词。”

我惊慌地说。“叫，叫我写欢迎词，何团长找错人了吧！秘书、宣传股那么多人，都是耍笔杆子的，我怎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呀！”

滕营长笑着说：“你看，你看，就别谦虚啦！何团长说你曾是市革会政工组支左的军代表，分管宣传、报社编辑、新闻报导工作，写一篇发言稿、欢迎词，还不是小菜一碟。”

“我是高山倒马桶——臭名远扬。”

滕营长风趣地说：“嗨！如果马桶里面装的是芝麻油，倒在哪里哪里香。”

哈哈……我们俩人同时笑了起来。

何团长名叫何仁，是苏州重工局局长，是一位远见卓识的领导干部，具有“有胆识骏马，无私护良才”的伯乐精神。他知道我的底细，令我既惊奇又心寒。惊奇的是他很关心我；心寒的是前阶段，市煤矿指挥部，几次来矿协调，调我到苏州煤矿指挥部搞宣传报导工作。矿里以种种理由，不放我走。今天倒要我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写出发言搞、欢迎词，写什么？领导有什么意思？一时真有点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了。

就说我不会写，这句话实在难以启齿，说了会遭人误解，说你摆架子；写，时间这么短，写不好，名声又不好听，把原有的光环扯去一大半；去找团长问问，叫他说个提纲，我给它穿点衣，加点肉就行了；可团长又在开会，什么时候结束？也不知道，等，时间来不及。嗳！做人难，难做人，考虑再三，我说：“滕营长，恭敬不如从命，写了，不管孬好，能用不能用，明天我就休息了。”

营长点点头说：“行！”

夜色苍茫，我躺在新河镇村民的住房内，望窗外，只见黑巍巍的飘渺峰峦，变得隐约朦胧，孤星在齿状的山巅上闪烁，银河已被云彩遮掩，周围一片寂静。我搜肠刮肚，按照欢迎达官贵人的思路，努力挖掘我内心的好词汇、生动语言，直到凌晨，才开始动笔，一气呵成，真有下笔如神之感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青白的曙光和淡淡的晨雾交融在一起，点染着山山水水。我把拟好的讲话稿交给营长，营长看了一遍，满意地笑笑说：“很好！是金子到哪都会发光，怪不得团长说，你们三营还藏着一支笔呢！”

一篇亲人解放军进矿山，山乐、水乐、人亦乐为中心内容的欢迎词，如抒情诗一样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没有几天，宣传股长迫不急待地把我调到宣传股任干事了。

其实，我对宣传工作是不熟悉的，只是在解放军“支左”时，对通讯报导工作有点接触，有几个月的经历，加上在部队经常随领导深入基层、蹲点，写总结，给我思想增添了一定的敏感性，能抓住点新鲜事物，先进经验，加以认识、提高，有时写个新闻，通讯什么的，而得到有关人员的厚爱，煤矿指挥部多次到煤矿协商调用。因为矿里一直不肯放，就把我调回城，回到家的心愿大门关闭了，心中很不高兴，因此，莫名的抵触情绪在心中燃烧。一到宣传股，股长叫我写一个《矛盾论》学习要点和学习计划，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写的权威文章，不但要有学习《矛盾论》深刻造诣，政治水平，还得有专业知识，风险实在太大。观点一旦有异议，就可能犯政治错误了。所以，不太用心，整天在玩、打篮球，搞拖延战术。两个月后，也没有完成任务。这时，工会见我文体活动也有一套，打篮球也很出色，市篮球队已通知调用，又把我调到工会，负责文体活动了。

文体活动是我的业余爱好，也是我喜欢做的工作，整天周转在运动、喜悦、谈笑之间，对身心健康还是有好处的，我非常乐意去做。

西山煤矿有三千多名职工，圈在一个孤岛上，一些青年男女，下了班无所事是，又无处可走、可玩，便钻在深山沟、丛林间，闹事非、打群架，偷、拿、奸、抢时有发生。不但影响煤矿的形象，也影响矿里的队伍稳定，而且与当地群众关系搞得很糟。

一天，何团长找我说：“目前煤矿和社员群众之间关系搞得不太好，你老蒋有什么高见！”

我说：“要改变煤矿目前局面，我认为可按六个字去做。”

团长说：“你老蒋一开口，主意就来了，哪六个字，你说说看。”

我说：“变环境、用好人。”变环境：就是针对矿工都是光棍汉、单身女的特点，建立健康的活动空间和自己喜爱的活动场所，消除寂寞和孤独，尽可能地缩小他（她）们的个人自由活动范围，减少到处游荡；用好人：就是把那些作风浪漫，思想活跃、有影响、有专长的人组织起来，用群众的力量，用群众的影响力，用他们喜闻乐见的形式去改变的环境和面貌，制约自己的行为。毛主席曾说，光有广大群众的积极性而无领导的积极性，这种积极性既不能持久，又会失去方向；而只有领导的积极性而没有广大群众的积极性，就会成为少数人的空忙。我们花好大精力抓整顿，只是领导吹胡子瞪眼睛，保卫股秘密跟踪，是没有实际意义的，也不会有好效果的。

“你以工会的名义搞一个工作、活动计划，矿党委研究同意后，下发到营，由工会、分工会贯彻实施。”

有了红头文件，矿领导又给我“上方宝剑”，也由于煤矿的职工都来自四面八方，人才济济。首先，我在西山煤矿成立了篮球队，乒乓球队，文艺宣传队，然后，营、连队设小组，形成一套管理体系和指挥网络。

宣传队，都是职工组成，平时主要任务，自编自演本单位在煤矿建设中涌现的好人好事。注重节目短小精干，贴近生活，启发人们在嬉笑声中有所思，有所悟；有的演员表演诙谐幽默，对职工们很有鼓励作用，有力地扼制了歪风邪气。我又组织各个宣传队到矿区、矿井巡回演出，领导组织职工观看；又和苏州影剧院，苏州评弹团、苏州京剧团联系，定期去煤矿放电影，慰问演出，演员还搞个传、帮、带活动；节假日有球赛。

有了群众性团体组织，有了集体的活动场所，就减少自由活动空间；有了健康的活动内容，就有了正气，就会有千百双眼睛去扫视那些不正之风的力量了。

经过近一年的努力，西山煤矿职工的业余文化生活，活泼生动，与当地人民群众的关系也融洽了，一改以往颓废的精神面貌，呈现出一派红红火火，生产蒸蒸日上欢声笑语的矿区。在人们印象中，我也成了多才多艺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