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火车站本来就是一个不太大的车站，又给部队占用一点，显得非常拥挤，上下车的旅客又不准乱走动，所以，候车室挤得满满的，没有一个空座位子，连走道里也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站着的、坐着的、蹲着的人。炙热而沉闷的空气里，汗水、烟草、脂粉、腌肉、鱼虾等气味混杂在一起，令人头晕欲呕。

在候车室的右面，我找到一个楼梯底下黑暗的角落处坐下来，望了望候车室人群，他们都在昏暗的灯光下，闭着眼睛，在昏昏欲睡之中。睡意就像传染病一样，侵袭着我，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疲乏了，心里不由自主地想着，我是在暗处，他们在明处，离我较远，不太会引起人们的注意的，还是休息一会吧！于是，朦胧中仿佛喝了**水，我把雨衣往水泥地上一铺，躺了下来，装着**的枪套往头底下一放，不高不低，那舒适、幸福的滋味就无法描述了。

这地方离铁轨最近，只有十来米，火车到站会发出巨大的震动和汽笛鸣放声，会把我吵醒的，我心中如意地盘算着。

哪里知道，这个小算盘打的不大灵，一个瞌睡就是二个半小时，火车进站哪巨烈的震动和鸣笛声，并没有把我吵醒。

三点半钟，我猛地惊醒过来，向站台内一望，乖乖，空荡荡的，候车室的人也稀稀拉拉地坐着。一颗惶然不知所措的心，顿时紧缩起来了。

真是奇怪，火车要是晚点了，为什么站台上会空无一人？候车室客人也少了；要是进站了，我怎么会没听见呢？要是真的开过去了，可就遭了，耽误了回程，回去怎么向领导交待？又怎么能说得清楚呢？这可是在战争期间噢！我站在站台边，右手抓住腰里的皮带，左手紧抓住**的枪套，脸像青石刻的一样，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凝结起来了，心如同被老虎钳子钳住在绞拧。

我有点鬼使神差般，迷迷糊糊地向着站长室跑去。

跑到站长办公室，举着车票说：“站长，你好，58次快客有没有进站呀？”

站长抬起头，望望我，见我是个当官的军人，人和这张车票他似乎在哪见过，一时也说不准来龙去脉，便生气地说：“早开啦！然后，他嗯地一声！你是……？”

“执行紧急军务的！”我说。

“噢！就是刚才送炮来的？”站长好像突然想起来似的，又存细地从头到脚瞅了瞅、打量我一下，似问非问地说。

“对！对！刚才是你领我来接电话，是夜里，你可能没看清，这车票也是你给我的呢！”我回答说。

“你人到哪里去啦？”站长把脸往下一沉，严肃地责问道。

“我，我已经三天四夜没合眼了，一点钟你给我车票，一看时间还早，就在那楼梯下歇了一会儿，结果，睡着了，本想火车进站的汽笛和震动声会把我吵醒，没想到我一点儿没听见。你看我身上被蚊子叮咬的，一块一块，都红肿起来啦！这下，金华蚊子总算吃一顿饱饭！”我带着诉苦、幽默地言说，本想唤起站长的同情、原谅，更重要的是尽快替我解决回程车次。

没想到这位严肃的站长望望我，不但没有一点同情心，好像在哪里遇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无处发泄而一定要在我身上出气似的。

他用教训的口气，慢条斯理地说：“睡觉！你倒清闲，现在是什么时候，唉！前方战争就要打响了，后方暗藏的阶级敌人、特务，地、富、反、坏、右蠢蠢欲动，蒋介石不断派遣小股匪特，到沿海进行破坏活动，嗯！斗争非常之复杂，警惕性到哪里去啦！一个军官，身上还带着枪械，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角落里睡大觉！”

他停了停，缓和了口气，动情地说：“需要休息一下，你可以到站里来！我可以安排个地方，车子到站，也有人叫醒你呀！唉！”

“站长说得对，第一次执行临战任务，没有经验，我错了；我想我与你没有交往，不熟悉，不好意思，又害怕碰钉子，就没有敢找站长的麻烦，我看站里都是解放军，就麻痹啦！”

不说这句话倒也罢了，听我说站里都是解放军，站长又来了劲头了。

“什么？都是解放军，唉！就没有老百姓？你看看，车站内上车下车的客人，川流不息，你知道哪个是好人、哪个是坏人？嗯！站长望望我腰间背着**，问道，你的枪放在什么地方？”

“枕在头下面!”我如实回答到。

站长一听说我把枪当作枕头睡觉，脸又拉长了：“你看看，你看看，唉！**当枕头睡大觉，被敌人偷去或者抢去了怎么办？唉！后果不堪设想，唉！麻痹到了何等程度？唉！”

这个站长每说一句话都带着一个“唉”字，听了令人非常别扭。我倒了八辈子霉，他跟训孩子一样，一点面子都不留。

这个站长损劲这么大，我是没有料到的。因是第一次在临战前执行的艰巨任务，也是自己有错，把上车时间耽误了，所以，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呆呆立正站在那里，挨他批评、指责、奚落，像个瘪三。

这是我一生中从没有经历过的，但我嘴里还不得不违心地承认、敷衍说：“是是，对对！”

没有反驳意见，站长也就找不到理由再说下去了，直到八点，他才叫我坐上一班慢车回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