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拾人生第四章   求索     2              

1956年秋天，我们27军汽车训练营在安徽省歙县黄山角下三阳坑村驻扎，进行山地驾驶技术训练。

一天下午，负责值班的一连五排长（我们是一排学员）把全连一半学员（另一半学山地驾驶，隔日交换）带到村外的山坡上，分组学习、讨论汽车保养、勤务理论。

坐在半山腰，黄山胜景跃进我的眼帘，望着四周群山，青山嶙峋，翠竹、苍松、林海郁郁葱葱；山峰劈地摩天，云凝碧汉，气象万千；这边远山连绵不断，恰似一条长龙飞向天边；那边群山重叠，层峰累累，犹如海涛奔腾，巨浪排空，好一派景秀山色。唐朝诗人李白曾赋诗曰：“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明代著名地理学家徐霞客赞称“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薄海内外如徽之黄山，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

突然，一声哨响，打破我的痴望和沉思，排长宣布：“原地休息一刻钟。”

原地休息，我们一动不动的坐着，我班学员卓为惬坐在我对面说：“来，休息了，打一付牌，40分，调节一下精神。”

“说着从口袋掏出扑克牌。”

我班有八个学员，二个学习小组，我是上半组，正巧四个人，我是组长。就说：“行！”屁股没离窝，便聚精会神地打起牌来了。谁知一付牌还未打完，被站在山坡上的五排长望见了，他拿出哨子就吹，嘟嘟，嘟……高声宣布：“不准打牌！”

令声一下，我们的手中还剩三张牌，齐声说道：“快出！快出，结束了，就不打啦！”谁知，三张牌刚出第一张，哨声拌随着口令“嘟嘟，嘟……又响了。

“起立！立正！”五排长站在山坡高处一声喊叫，惊天动地，像是遇见妖魔鬼怪，令人毛骨悚然，远处深山发出立立……正正正……回旋声。

俗话说，新兵怕吹号，老兵怕吹哨。整个山坡上，一百多名战士，听见急促的哨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哗拉一声起立、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座座青铜塑成的雕像，寒蝉般哑然。

“没收扑克牌啦！”五排长声嘶力竭地叫喊、宣布。

要没收扑克牌，卓为惬聪明地把一盒牌一撂，战友们心有灵犀，如击鼓传花一样，递交给别人了，也若无其事地站着，一动不动。

卓为惬站的位置，是在我的对面，面对山坡，排长虽距我们有六七十米远，因他站在高处，对我们行为一目了然，便指着卓为惬高声叫道：“你，把扑克牌给我送过来。”

五排长叫不出名字，这“你”字指的是何人，大家并不知晓，满山坡战士站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没有一个去理睬他的。

五排长见没有一个人理睬他，丢了当官的面子，火气冲天。继续指着卓为惬方向说：“哎，就是你，帽子戴得有点太正的人。”

大家一看，是卓为陿的帽子戴正了。（那时，戴的是船形帽，必须歪着戴，左帽沿口离左眉上二横指，右边离右眉上一横指。）我便小声地对卓为惬说：“在叫你。”

卓为陿听说是自己的帽子载得太正了，马上把帽子整了整，偏向一边，若无其事地站在那一动不动。

五排长顺势说：“哎！就是叫你！在整理帽子的。”

周围又有人又告诉卓为惬：“在叫你哩！”

“叫我！”卓为惬平时养成一个习惯动作，右手食指指指自已的鼻尖。

“对，就是叫你！你在打牌。”五排长不假思索地说。

“我没有牌，叫我怎么送哇！你看！”卓为惬双手向上衣口袋、裤袋拍拍，手向两边一摊说。  

“刚刚在打牌，叫你送过来，就说没有牌了？你倒会装腔！”五排长批评道。

“没有牌就是没有牌？还能生一付出来。”卓为惬嘴里嘀咕一声。

五排长见卓为惬不听指挥，嘴里还不满意地乱嘀咕，气没打一处来，便高声地嚷到：“我命令你送过来。”

“命令我也没有牌呀！”卓为惬仍坚持着说。

大家一看事态不妙，这命令后面会隐藏着无限的可能啊！马上把扑克牌拿出来，放在卓为惬的手上，催着他快送过去。

卓为惬想，四个人打牌，偏偏下命令叫我送，心中好大不高兴，“送就送！”卓为惬不以为然地咕哝一声。

他接过战友给他的扑克牌，漫不经心地向山坡上爬去，气喘吁吁地来到五排长身边，说一声：“嗫，给你！”

五排长并没有马上去接卓为惬送去的扑克牌，显得非常生气，脸色阴沉，使人感到他全身散发着一股冷气，他说：“我叫你把扑克牌送过来，为什么不送？嗯！你看，来到领导面前，不敬礼，不报告，！像个战士吗！回到原地重新跑步过来。”

卓为惬没想到因为一付扑克牌，五排长这样认真、捉弄他，委屈地又无可奈何地回到原地，重新起步，向五排长站着的山腰处跑去。

二次爬山坡，卓为惬显得很累，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排长处，敬一个礼：“报，报告排长，一排二班学员、列兵卓为惬，课间休息打牌，排长要没收，现在送上。”

五排长得意扬扬地举举手，算是回了礼，接过扑克牌，心情似乎也有点儿放松了，但他还是带着教训的口气，对卓为惬、也对着大家说：“现在我们学习苏联老大哥，部队要实行军事化，正规化，一个军人就得无条件、绝对服从上级的命令，听从指挥。”

“是，排长！”卓为惬喘着粗气，有气无力地答道。

一个战士就像一只软弱的羔羊，莫明其妙地的被一个当官任意指责、捉弄，满山坡战士无耐地低着头，内心却有一股闪电要撕碎乌云般愤怒。但事情还仅仅是开头，课目结束的讲评会上，五排长又在一百多学员面前，对卓为惬狠狠地批评一通，说他在公共场合，对抗命令，是一个很不合格的军人，回去必须认真写检查，明日交到连部，听候处理。

五排长为什么这样小题大做，那么认真，上纲上线，是在战士面前摆弄权威、耍威风？还是对我们排长有隔阂而拿他的战士出气、泄私愤？不得而知。按理说，这一点鸡毛蒜皮的事，自己也没失面子，在大众面前说说，批评批评就算了，自己也应承认课前未曾宣布休息时不准娱乐和打牌的责任。

可五排长这个人，是王八咬东西——死也不放。回到连部，又添油加醋地向连长作了汇报：“报告连长，今天我带着全连在山坡上勤务课，一排二班有个学员叫卓为惬，课间休息打扑克，我宣布了，休息时不准打牌，他不听。叫他把扑克牌送给我，没收，他不理不睬，目无上级，无视纪律，逼得我下了命令，在群众中影响很坏，请连长一定要严肃处理。”

说来也巧，这时，我们排长王汝宫搞山地驾驶训练回到连部，一听五排长在汇报他排里战士的问题，便知五排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未弄清来龙去脉，马上接过去说道：“对对，这事我知道了，正在家开班务会作检查。”

这时，五排长本该顺水推舟，可在一排长面前做点手脚，把球踢给他，叫他去处理棘手问题。既有人情观点又泄了私愤。可是，这个五排长不仁义，显得特别奸狡诡谲。

五排长何许人也！此人姓李，名忠信，矮矮的大胖子，五官到身躯的四肢，没有一样不是圆滚滚的。他原在国民党王维兵团开汽车，在淮海战役中当了俘虏，后参加了解放军。

此人是个宦官家子弟，为人奸狡诡谲，厚颜无耻，小心眼。平时，精于钻营，死不要脸，谁要是招惹着他一点利益，他能唠唠叨叨好多天，别人难以启口的话，他都能说得出来。所以，凡是知道他一点底细的人，都让着点、躲着点。

五排长见一排长想把事态化解，看也不看他一眼，继续说道：“连长，卓为惬今天在众人面前公开对抗命令，不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一名军人来说，是最不能容许的，不处理怎么行！叫我今后怎么带兵！”

连长鲁江田听了五排长诉说，看看一排长也在场，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说说就算了，一排长是个有审慎处理问题，恪尽职守的人，回去后一定会妥善处理的。所以，一直没有表态，可一听五排长上纲上线，甩派司的话也说出来了，心中那一杆称，马上就向着五排长倾斜过去了。不能因为一个战士而伤了一个排长威信呀！好摆弄权威的鲁连长火冒脾气一下子被点燃起来了，马上接着说：“哪还了得，通讯员，去把一排的卓为惬给我叫来。”

“是！”通讯员答应一声，便跑出门外。

卓为惬战战兢兢来到连部，一进门，还未来得及敬礼、报告，连长就劈头盖脸地叫到：“卓为惬！”

“到！”卓为惬做立正动作，随声答应。

“你今天犯了什么错误哇？”连长责问道。

“五排长说我对抗命令！”卓为惬不愧是个聪明人，回答得非常含蓄，是五排长说的，是强加的。连长未解其意，认为卓为惬自已承认了对抗命令的错误，这可是犯了部队的大忌，没有细问，马上高声怒吼到：“为什么要对抗！”

连长的一声喊叫，浑厚而沙哑，就像天空中滚过一声闷雷。

卓为惬被连长声嘶力竭的怒吼声，吓得三魂飞掉二魂半，战战兢兢地说：“我没有对抗，我没有对抗！”

“没有对抗，那我问你，五排长宣布不准打牌，你为什么不执行规定？叫你把扑克送去，你为什么不送？”连长按五排长的汇报，问卓为惬几个为什么？

卓为惬说：“当时，五排长在课前并没有宣布课间休息时不准打牌！休息了，我们几个人说，没处走动，就打一付牌吧！换换脑子。可一付没打完，五排长才宣布不准打牌，这时，我们手中还剩余两张牌，就是打结束，也不会花多少时间的，可我们才出一张，排长又宣布没收扑克牌，就收起来了。况且，他并没有指名道姓叫我把扑克牌送给他，这怎么叫对抗命令呢？”

“不是叫你叫谁？”连长问。

“这，我哪知道呢？反正他没叫我的名字，只听他说，你，你，谁能知道指的是哪一个！对不对！”卓为惬仍坚持着自已的意见，他没有错。

“你看看，还抵赖，难道今天是我错了，连长，你看看他的态度，很不端正，我不说了，连长你看着办吧！今天要是我错了，你把全连集中起来，我做检查，向卓为惬道歉！”五排长听了卓为惬轻描淡写地说出当时的真实情景，害怕连长权火消退，马上向连长的身上浇一盆油，下了赌柱。

鲁连长似乎觉察点到什么，迟疑了一大会，皱皱眉头，觉得五排长没有必要因这点小事，在他面前下赌柱，和一个战士拼输赢。况且，卓为惬讲的也是实情，你五排长是过于认真了，说他对抗命令有点儿牵强。

五排长见连长犹豫，又望望在一旁闷坐的一排长，肚子里的报复、嫉妒的小虫，又蠕动起来了，你王汝宫也只不过是军区前线歌舞团演员，就会唱唱歌、跳跳舞，下放到连队锻炼的，汽车未曾入门，就当了排长；经常在干部会上，指手划脚，说东道西，摆弄政治理论，说什么我们是解放军，要官兵平等呀！学员的能力参差不齐，要分别对待呀！要耐心教育呀！含沙射影批评解放干部（指在国民党军队被解放军俘虏入伍的军官）犯军阀作风，有打骂学员行为；连队就我一个解放干部，这不是明明指着我，在我背后捅刀子吗！有什么了不起。在国民党军队，长官不打骂士兵，当兵的能服你？就是我有打、有骂士兵行为，也是习惯所至，难得手头犯痒，你一排长有何权力干涉我呀！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天我要叫你认识认识你排的兵是多么不争气，我要叫连长耍点军阀让你看看，解解我心头之恨。这时，他马上把问题重新提了起来，对着卓为惬说：“卓为惬，当时，我宣布了，不准打牌，也指着你，帽子戴正的人。”

“帽子戴正也不止我一个人？”卓为惬倔强地辩解道。

“我当时叫的就是你！，你知道吗！”五排长歪着头，斜着眼睛高声叫到。

“你要是叫我，可以叫我的名字呀！我又不姓 你？”卓为惬像揭伤疤一样，找着理由继续揭五排长的软肋。

这时，五排长确实找不出更多理由，说明卓为惬有对抗命令之罪，气得脸是红一阵，白一阵，眼睛直向上翻。但他仍坚持已见，不肯退让说：“就你们在打牌，不叫名子也应该清楚，唉！”

卓为惬还想说有四个人在打牌，不清楚这“你”指的是哪一个？但又不想牵连别人，便改了口说：“我不是送给你了吗！”

“送，是在命令下才送的，不下命令就不听招呼了！”卓为惬说出“我不是送给你了吗？”这句话，又给五排长接上了火。

“其实，你就不应该小题大做。”卓为惬这时仍不知争论、顶撞下去的利害关系，冲着五排长不肯让步。

鲁连长听卓为惬说五排长是小题大做，权威之火被激怒了。管理没小事，纪律不分大小，总不能追究五排长管理上的错误吧！鲁连长朝着卓为惬吼道：“争，争什么！难道五排长错了，是小题大做，要向你道歉，真是反天了，禁闭起来。”

“通讯员!”

“到！”

“把卓为惬带去关起来！”鲁连长歇斯底里地叫着。

一排长坐在办公室，看着鲁连长、五排长上演一场双簧戏，眼睁睁看着自己排战士，借故而被关了禁闭，心中很是难过。五排长采用“借刀杀人”之计，可能是经过预谋，目标是对着他，杀鸡给猴看，是报复我曾批评他的军阀作风。五排长曾经在背后扬言，要给他一个难堪，看他有什么本事爱护自己的战士。没想到，今天鲁连长也受了蒙蔽，权威之火这样旺盛，只相信一面之词，让他的刁虫小计得了逞，叫他找不出理由说服，也没有能力阻止，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