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哼二哼，你俩把院子里的那根楸木檩给抬到屋里去吧，整日雨淋日晒的，时间久了会朽的。”老哼很不满地说。

老哼当年在凡人镇也是红得了得的人物，常在众人面前夸海口，曾声称就凭自己的能耐，哼哈两下就能让婆娘给自己生出一打大胖小子来。老哼的牛没白吹，老婆虽没给他生出一打儿子来，但她的肚子鼓了一下就给他生出一个胖小子来，又鼓了一下，就又给他生出一个胖小子来，但不知怎的老哼婆娘的肚子竟没能鼓起第三下来。

尽管如此，老哼还是骄傲得在凡人镇走起路来肚子挺挺的，吐起痰来声音响响的。因了老哼的威严，所以大哼二哼虽结婚多年，两个儿媳没一个敢攒掇丈夫闹分家的，不是不想分，是有“贼”心无“贼”胆。

可这几年老哼明显觉得底气不足了，老哼老了。老哼剪手驼背地咳咳喀喀一阵子，拖泥带水地把一口老粘痰吐到地上，指挥着大哼二哼抬那根楸木檩。大哼二哼走上前去各自在掌心吐了口唾沫，擦掌磨拳了一番，绕着一尺来粗一丈来长的楸木檩端详了一圈，哼哈了两声，楸木檩懒洋洋地动了动却没能抬起来。

大哼凑到爹面前说：“爹，抬不动！”

二哼凑到爹面前说：“爹，死沉！”

老哼听了有气无力地在鼻孔里哼了一声，拉着一副老脸，象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老子当年能哼哈两下做出两个活人来，你们他妈的哼哈两下连个屁都不顶。老哼这是一语双关，大哼二哼哼哈两下不仅没能抬动一根楸木檩，而且谁也还没能给老哼哼哈出个一孙半女来。老哼本打算在凡人镇一代一代地哼哈出个四世同堂来，可如今却连个三世也没能哼哈上，老婆子到死也未能盼来孙子的影儿。

老哼的身子骨越来越不支事了，干瘪得如同这个秋天枝头的残叶，寒冷的秋风虽没能把他从生命之树的枝头扫掉，可也把他扫倒在了病床上，整天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再没有当年哼哈的声威了。

这天晚上，秋风象鬼一样在干枯的枝头哭泣着。老哼在病床上听着这瘆人的风声，竟莫名其妙地有一种恐惧感，骨头一阵发麻，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来临。此时此刻，睡在西院的二哼正跟媳妇合计着一个小小的阴谋。

媳妇说：爹怕是熬不过这个秋天了。

二哼说：快了。

媳妇说：今儿个我见大哼把老头子的大睡椅搬进东院去了。

二哼说：咱也搬。

媳妇说：要搬就搬大的，反正老头子一合眼，在谁院里的东西不就归谁了。

二哼说：咱搬楸木檩！

媳妇说：搬就搬！

于是，趁夜深人静风急，夫妻俩来到正院，两人齐力抬起一端，二哼扎着步子将楸木檩放在背上，一拱腰扛起来，憋足力气，一步一步地往西院挪，仿佛背上压了一座大山……

老哼此刻觉得胸中堵得要死，猛然大作起来，狠劲地咳了一阵，还没喘过气来，就听院中尖叫一声，火急火燎喊救命。

老哼顾不得许多，连忙扶墙出来，见西院的侧院门口有一个黑堆，二哼媳妇没命地在扒着什么。老哼急忙拉开院子里的灯。灯光下，二哼趴在地上，楸木檩死死地压在二哼的脑袋上，任二哼媳妇怎么扒也扒不动。原来，二哼的心里本来就紧张，又猛然听到老哼一咳，腿肚子一软，脚又绊了门槛，扑嗵一声趴在地上，楸木檩不偏不倚，端端正正砸在了后脑勺上。老哼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但见二哼脑浆四溢，不禁长吟一声：“天啊！你跟大哼俩人都没能抬动的楸木檩，杂种的一个人咋就能扛到这儿哪？”老哼悲极生乐，说完竟哈哈地大笑起来。老哼笑到后来似乎不是在笑，是在猛劲喀喀喀地咳，那声音就象是一根干木头正在断裂似的，接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一头倒在楸木檩上，鲜血顺着楸木檩缓缓地往下流。

待大哼跑来，老哼也断了气。

风刮得更猛，满院的枯叶仿佛受了惊吓似的一忽儿钻到这里，一忽儿又躲到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