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山作业总要捎上些零星巴碎的东西。什么解闷的半导体啦，照明的手电啦，各种药片以及卫生纸等等，面对着这一堆东西，王有才还是觉得缺点啥。他闷头想半天，才想起这里面少了母亲的唠叨。

在炕琴的最底层，他拽出一床棉被来。它裹着淡蓝色的被罩，在菱形开口处，能看见紫红色的缎面，有半拉金色的翅膀。那是一只金色的凤凰，好像不愿意让人看见真面目，正掉回头往里飞。他俯下身，把脸埋进被里，温润的气息把眼睛湿润了。这些年，每次进山场，所需的物品都是由母亲打点。现如今，她不在了，似乎也带走了世间的所有情爱。一棵大树轰然倒下，树荫下的树苗失去了遮风挡雨的庇护伞，咋个活法还真的有些蒙门儿。今天带上这床棉被，不仅仅是因为那上面蕴含着许多母亲的气息，更重要的是，盖上它，在山场那样孤苦的环境里，可以尽享远逝的母爱。

手机骤响，忙去掏，肚子却又丝丝拉拉地疼开了。这肚子反反复复地闹腾，一定和昨晚那顿海鲜有关。昨晚，李大个子出回血，请他吃大螃蟹，回家来这肚子就没有消停。王有才贪那玩意味儿鲜，只一会儿就在桌子上垒起个红壳小山。李大个子借题发挥，指着小山说：“今个儿，我老李真的破费了，今晚，你在我家造了一座山，赶明个儿，到了红星林场的那座山，就看你的了！”他这么一说，让王有才的脸红得跟蟹壳似的，不由后悔刚才的胡吃海塞。这时候，螃蟹进去容易出来难，只能戳在那儿，忍受着他的大舌头甩出来的唾沫星子雨。

“这两天，狗日的孙宝发找我好几趟，我都没点头。他啥人？就那德性，还想和咱哥们尿到一个壶里去？”他说的孙宝发是王有才的同学，两人一起学的油锯，技术上不分伯仲。本来两人都在李大个子这里，去年他偷汽油，让人家抓了手脖不说，更让李大个子生气的是，他竟然和做饭的娘们拱进了一个被窝。那做饭的娘们叫陈芳，三十多岁，颇有些姿色，李大个子没少往她身上贴钱。感觉要得手了，一不留神，让这小子抢了头槽，气得他一咬牙，连男带女都撵下了山。

孙宝发来找过他？王有才不相信孙宝发能贱到那个程度。王有才对李大个子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家伙忽悠人忽悠惯了，哪件事里不掺些水分？他想起来了，昨晚那顿螃蟹，李大个子可没动几个，一定有弯弯绕在里面。这螃蟹说不定变质了，扔到垃圾堆里可惜，不如扔到人肚子里，还有一份人情呢。这个狗日的，这点缺德事能干出来。看看电话，果然是李大个子，他大概在车站等急了。让他等去吧，想想那顿螃蟹，气就不打一处来。

当他赶到车站，正看见李大个子门里门外乱窜呢。看见王有才，那阴森森的脸才像老林子里透进几缕阳光。嘴上虽然嘟囔着，脚下还是紧捯两步，分担下肩上的油锯，并用身子挤开门，让王有才先进去。

一阵忙活，让王有才出了一身汗。放下行李，气还没有喘匀，李大个子的手就在空中比划着，即将挥出去的时候，突然脸色一沉，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身体转过去了。王有才正纳闷时，后面伸来一双手，把他的眼睛捂上了。

这是谁呀，开玩笑也不看看人家高不高兴。使劲挣两下，那双手还挺执着，没挣开。一急眼，抬腿往后一蹬。那人立刻撒手，同时，尖细的公鸭嗓嚷开了。“哎呀妈呀，咋还急眼了呢？这不是闹着玩吗？差点踹“老二”上了，踹坏了，你包得起吗？”

王有才忙回头，原来是孙宝发。只见他大包小裹，不比自己的少，就问：“你也上山场？”

孙宝发斜了一眼身边的李大个子，“哼”了一声，脸扭到了一边。

“生气啦？”王有才忙揽过他的肩头，联络感情。这一脚实在欠考虑，捂眼睛让你猜的人，都是熟人，陌生人谁敢？

“生气？咱哥俩谁跟谁？”他剜了一眼李大个子，故意放高声。“放心吧，你老同学掉不到地上，黄花岭有个老板真他妈敞亮，管吃管住一天给这些······”他张开五根手指头，一下子罩住王有才的脸。“五百！哼！这世上还有没有这个祖宗价！”他扭过头向正在踱去的李大个子喊。瞅他那样子，活脱是只落在树上的乌鸦，看见地上有吃的，不敢马上去吃，先虚张声势地乱叫一阵，再抻长脖子四下乱瞅。

发泄了心中的郁闷，孙宝发有些洋洋得意。心情舒畅了，话就多起来，同时觉得嘴里淡得很，他来了烟瘾。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王有才面前比划着抽烟的动作。王有才想说什么，肚子却疼起来，他不得不猫下腰缓解疼痛。

“这是咋的啦？”孙宝发不解地问。手没有放下，依旧像剪刀一样，反复张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