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蛙

王老蔫提溜着个瘸腿，边骂边后悔不该把鸭子弄进池子里去。池子里有座假山，这两个瘪犊子真气人，转来转去地打磨磨，把他当成了拉磨的驴。几圈下来，汗水就顺着脊梁杆子往下淌，把裤裆弄的精湿，两条腿更紧巴了，像掰不开的镊子。

这池子里有群蝌蚪，原本是想让鸭子开开荤，也好长的快些。没成想，一不留神，这蝌蚪咋就长出两条腿来，像鱼儿一样游得飞快，让鸭子连影都搭不着。眼瞅着天黑下来，嗉子瘪成一条沟，该赶回家喂喂。池子又深又长，赶出去容易赶出来难，他坐在池子沿上喘粗气的时候，却听见电话铃声。

“这两个招瘟的，一会儿再拾掇你们！”他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忙磨身往屋里赶。

是冯书记，他正在公社忙呢，明早才能回来。他让王老蔫准备准备，明天上台发言。公社要在村里举行“批林批孔”大会，到时候，各大队的代表都参加。他一愣，刚想说什么，舌头在嘴里有些拌蒜，那边电话就撂了，让他嘎巴半天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姓林的和姓孔的是哪个村的？犯啥错误了？不知道认识不认识，咱上台能抹下脸吗？人家可没抱咱孩子下井啊！他想着想着，不由心烦意乱起来。他卷棵烟，边抽边寻思，外面的鸭子突然大叫起来，像是被狗撵着了。他忙拉亮外面的灯，隔窗朝池子那边瞅瞅，不由怔住了。

没有狗，咋有头老母猪？在池子里慢慢爬着。灯光照在它的身上，反射回来的是绿光，那不是老母猪，是大青蛙！

这青蛙太大了，足有老母猪那么大。只见它努努着大眼珠子，被灯光晃得贼亮，身上布满一个个疙瘩包，有杏核大小。浑身上下一片翠绿，如同披了一大张青草皮。它伏在池子边，便和池子一样高，“呱呱”两声，声音雄浑，传出去好远。小青蛙们好像得到了命令，顺着它的身体往外爬，然后轻快地跳到地上，一会儿，院子里铺满了小青蛙，蹦蹦跳跳着，让人眼花缭乱起来。蛙声骤起，声音宏大，把个王老蔫闹得脑袋发胀，眼睛昏花。

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安静下来，他也清醒许多。灯光下，院子里和水池子都一切如故，好像没发生过什么似的。他掐掐大腿，疼！不是做梦！摸过手电，推开门，四下照照，才慢慢来到水池边。

两只鸭子还在，只是紧紧地挤在一起，一动不动。池水有些浑，却能看清里面啥也没有，小青蛙都不见了······他觉得身边刮过一阵风，回头看去，有一双眼睛，在灯光下贼亮贼亮的······他的脑子“嗡”的一声，有个闪念让他很不服，咱这辈子没干过昧良心的事，咋还找咱呢？

当他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一群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让他有些懵。

“喝了？睡的可他妈稳当，阶级敌人搞破坏都不知道。”冯书记郎当着脸。他忙爬起来，马上向他汇报。“昨晚我看见一只大青蛙，有这么大。”他比划着，让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是不是老母猪？”有人逗他。他一本正经地说：“对！开始我真的以为是老母猪·······”“哈哈”人们都笑弯了腰，其中一位蹲在地上都笑岔了气。冯书记没有笑，他问身边的人。“散布迷信思想。是不是“四旧”？是不是应该打倒？”

“迷信？应该算吧。”身边的人有些吃不准。

“究竟是什么，把我们这个三代农民的思想给毒害了？一会儿，就给大家伙讲讲，讲不清楚都不行！”“哎······”王老蔫看见冯书记来了认真劲儿，心里一下子起了毛。“我想起来了，是做梦，是在梦里看见的。”

“哈哈······”哄堂大笑，声音震天，王老蔫却觉得比昨晚的青蛙叫声低多了。冯书记笑了，抬腿踢了他一脚。“你这么个蔫吧玩意，还能整这一出！”

王老蔫迷糊了，真的搞不清是不是在梦里看见的青蛙。要不就是看岔了，这世界哪儿有那么大的青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