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地点在一座山前的小屋里。说屋子小，其实也不小。五十多平米的面积，想怎么转就怎么转，活动空间蛮宽泛的。只是从外面看，门面窄，纵向宽的格局，便坐实了小巧玲珑的印象。屋脊尖耸，铁瓦深红，远远看那红色的顶子格外耀眼。特别是在冬季，有皑皑白雪相衬，更像一团燃烧的火苗，给人无限的暖意。屋子里的设计也实际有效。一条小走廊分开三扇门，左边门是卧室。右边门是工作间，中间门是厨房。工作间里设置着两扇大窗，东面窗外是一片田野，南面窗外则是莽莽群山。

空旷的田野和青郁的森林有着微妙的关系。当冬季的大雪来临时，分界线就愈发明显了。我的小屋就坐落在分界线上，一根栏杆就是开启这条分界线的大门，而这扇无形的大门始终关闭着，阻绝了山外任何势力对这片森林的企图。

绿意葱茏时，山里的森林和山外的庄稼都混为一体。冰雪覆盖时，苍莽山峰所突兀出的冷峻，在与这片辽阔的空寂对峙着。那片高远的青郁，如同刺破这白色笼盖的一柄利剑。白色的空旷愈发辽阔，便更显山峰的孤傲。那刺向天穹的锋刃，披一身晕光。抖落的冰雪碎片，堆积满脚下的沟壑，一望无垠的平川上，狂风肆虐，留下野草颤瑟的影子。

一边是空空荡荡，另一边却是密密麻麻，两种景象似乎可以调和心境。心情过于凝重时，总要找一些轻松的因素来调节。大雪的厚度在旷野里无法显现，它的纯洁不需要由厚度来表白的。在这扇窗里凝视久了，会让人不知不觉间散失心情。单一的白色，会给心情也萌生一层纱一般的物质，会像一颗颗掉落到雪里的种子，如果萌发需要温度，更需要时间。去那扇窗，会会感觉舒畅许多。一只鸟儿在林子里飞，会有另一只鸟相随，像一对情侣亲亲热热，贪馋的眼神便尾随到密林深处，还想拐个弯。

“轰隆隆”一声巨响，思绪被震的粉碎。窗外，雪瀑飞扬，屋顶的积雪滑落，铁皮瓦意外地变成一道铁轨，让一列火车成功开出。滑落的飞雪溅落到田野里，有几条细细的雪线快速地游离开去，又犹如几列小火车开出。这是几只土拨鼠的行为。那里有几垄葱，它们大概是在啃食土里的宿生根，意外的落雪让它们吓了一跳。大雪的降临，给土拨鼠们唯一的感觉，就是松软了。平日里，两只前爪总是又脏又累，这回可以完全清闲，只是用头就可以松动前进的方向。于是，雪地里常常是它们自娱其乐的地方。它们好像从来就没有在黑暗里迷茫过，土地的芬芳就藏在心里，快乐是解除黑暗的密码。那些植物的根茎，棵棵都有颗甜蜜的心，偷吃它们的心，永远是这些吃货们最大的快乐。

我不能那样简单快乐，是因为思想总是复杂化。来这里上班，无非就是与长尾灰喜鹊一样，从这座山飞到那座山。它离开这座山不是因为厌倦，而是这座山上的忍冬红果已经消耗殆尽，去那座山继续开发。我的食欲永远都在调配当中。今天的蛋炒饭吃腻，明天就是西红柿盖饭，后天又在恹恹地思索着，该吃些什么呢？过于养尊处优，直接对工作产生懈怠。我缺乏的正是灰喜鹊那种积极向上的精神。森林里的果实成熟期不尽相同，要尝到成熟的果子需要勤奋。这棵树上的几粒，那棵树上的几粒，它们也如同辛勤的小蜜蜂。我不由地归总了一下自己总是烦躁的原因，就是身边过于寂静了。

我说的寂静有时是一个庞然大物。因为自身内心的弱小，身边的寂静就会变得庞大起来。仰目观止，不见头脸。试图去摸一摸是什么质感，有没有体温？它却一下子把我卷成一团，坐到屁股底下。我闻到一股松油味和一股粪便的臭气，让我判断出这是一只黑熊所为，只有它才能干出这等事情。冬天不蹲仓的黑熊是赛过老虎的，我被压的喘不过气来，来不及想寂静的事，倒是该想想怎样才能生存下去。

寂静是山坡上老桦树上的鸟鸣。那天，一只花斑山雀在枝头上焦躁不安。它树上树下来回跃动着，它的一个孩子不慎从窝里掉落下来。没有长成翅膀的肉体，在自由落体的法则里，待遇相同。母鸟哀号，无力救起它的孩子。这些声音被统统归纳成为幽静的森林之声，大自然以另外一种面孔，对待这意外的结果。一只雪兔闯入这里，发现它是因为那一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在冰天雪地里蹦蹦跳跳着，踏着雪地的松软，是留给春天的种子。它是颗种子是没错的，明年就是两只，三只，甚至更多。它凭着自己的基因特质一路寻来。这里有个好妹妹在等它，只是不知道它的好妹妹已经被烹制成美味佳肴。它满脑子都是好妹妹的影子，并且这里都是好妹妹的气味。只是它在一棵老桦树下，发现好妹妹的皮，它流下眼泪，红色的眼泪，血淋淋的，洒满了雪地。

到底寂静和寂寞有没有关系？只要有思想就会有寂寞，这是不争的事实。寂静有时也是一根绳索，越挣扎反而捆的越紧，直到动弹不得。在寂静中生长的生命，心路宽阔，意境豁达。在寂静里生长的生命，更懂得生的淡薄与死的轻飘。在寂静里生长的生命，没有谁愿意来去匆匆，无所作为，只做生命里的过客。这肉体之身在这个世界的通常意义是活着，可以诠释为最终意义。有谁说，你还是算了吧，你那个档次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这个世界就如同眼前这片森林，你高贵伟岸，无非就是山顶那棵云杉树，我低贱无能，无非就是沟塘里的绿柳茅。乔杉也罢，灌木丛也罢，都扎根在一块土地，根系在一起绞着，还同饮一个水源，贵贱之分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春天来了，你放叶我吐花，一起装扮这片山野。寂静中的森林属于这个世界。

题记：山叶君有同命题的诗，冒然一用。诗与文相通是因气脉一体，中间韵味悠长，视为终生写作目标。于冥想中有点睛醒目之题，必然追索，也是一再和君之诗的主要原因，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