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饥

小说

（一）

江苏北部有一条河，叫沂河。

在河北岸有个村庄叫穆家庄，穆家庄上有个财主姓穆，当地人都叫他穆员外。

穆员外祖宗三代，都是做官为宦，鱼肉百姓，搜刮了好大一笔产业。家有良田千顷，钱财无数，算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名门望族。

常言说，富不过三代，还真是灵验，穆家到了第四代，就逐步衰落下来了。人们取笑说：“他们穆家，是黄鼠狼下曾子——

一代不如一代。”

穆家第四代人，叫穆良欣，为人气量狭小，十分吝啬。人生观也与祖辈大不相同，认为人与人之间都是心怀叵测，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争权夺利的斗争。唯有中庸之道，勤俭节约，方能兴家立业。

因此，他在家读书多年，从不参加扬名的科举考试，求个人生仕途。

穆良欣长得矮小，瘦弱，背还稍有点驼；五十多岁的人，微瘪的阔嘴上蓄着两撇稀疏柔软的花白胡子，风一吹就像蛛丝网一样飘散。要是坐在客堂的太师椅子上，不把腰杆挺得直直的，活像一只猕猴。从长相看，几乎和穆家上几辈身高马大，仪表端庄的人，成了鲜明的对照。

穆良欣是个巧取豪夺，视财如命，敲骨吸髓的人，每年除如数上交一次公粮，和官府衙门有所接触外，平时很少与人来往，花费一个子儿。所以，人们给他起个绰号，叫“铁公鸡”。

在社会上穆良欣就成了弧家寡人，家中常遭不幸。一些地皮流氓，土匪，时常对他家进行敲诈勒索；钻墙挖壁、打家劫舍的盗贼也经常光顾；当地利欲熏心的官吏，不时登门造访，敲竹杠。

狠毒的穆良欣说：“堤外损失堤内补，凡在我家做工的人，租种我家田地的佃户，都要人人有份，损失共同分摊。”

这下不但苦了佃户，还苦了吃住在家中的长工们，刻扣了工钱，长年累月吃不到带油腥的食物，比他家养的猪狗吃的还要差。

穆家祖上曾经留下来一个规矩，每年去县衙交公粮时，家中要杀一口猪，凡参加运送公粮的长工、佃农，除途中能吃到一块白面面饼，回来时还可在他家喝点酒，吃顿好饭，占点肉腥。一方面庆贺当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六畜兴旺；二方面显示他对长工、佃户们感激之情。

然而，就是这么一顿饭菜，到了穆良欣这儿，还要年年耍鬼心眼，人们纷纷骂他“没良心。”

秋末，清凉的晓风飘来许多寒意，树叶上留着的露珠，被风摇得点点滴在土路上，出现一个个小坑凹。又到一年一次向县衙门送公粮的时候了。

天蒙蒙亮，穆良欣组织家中长工和几十户佃农。约有四十多人，车推肩扛，驴驮马拉，浩浩荡荡。

穆良欣说：“我们离县城只有百十里路，早去才能早回呀！我在家做好酒好菜等你们。”

农村的路逶迤曲折，坑坑洼洼，送粮队一路上马不停蹄，人不竭脚，太阳偏西了，才艰难地到了县城。

办完手续，太阳快要落山了。

北方乡村的傍晚，当晚霞散去之后，整个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色的吹烟和银灰色夜暮交融在一起，给墙头、屋顶、树木罩上一层薄薄的玻璃纸，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

长工佃农们累得两腿就像灌了铅，高一脚，低一脚，摇摇晃晃回到穆家庄。

穆良欣一见人马返回，便叫到：“列位乡亲，现在饭菜还没有做好，大家等一等，先坐一会儿喘口气，如果饿得话，就先吃点点心、垫垫饥吧！点心已经做好啦，就放在木桶内。”

点心！什么点心！

长工、佃农们从天没亮出发，跑了一百多里路，劳苦一天，实在是饥渴难耐，不约而同地来到一个大木桶边，一看，桶内炒的是热气腾腾的豆腐渣。

平常，穆良欣家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都是喂猪的，今天穆良欣还关照厨师，在炒豆渣时，要多加点调料，把今天杀的那口猪的领圈肉、肚腩肉，花油熬成油渣，和萝卜丝一块炒，一定要炒得可口。

一见到猪肉丁、萝卜丝炒豆渣，又是浑油炒的，香喷喷，油滑滑，肚子里好像有一个铁钯子，直想往肚子里扒。

平时，谁家能吃上猪油、肉丁、萝卜丝炒豆渣的呀！今天由于饿的利害，你一碗我一碗，只觉得越吃越香，越吃越好吃，不一会，整整二大木桶豆渣就被吃光了。

傍边又备一桶三浆豆汁，再喝上一大碗，肚子就撑得鼓鼓的了。

穆良欣看在眼里，喜在心上。高兴地喊到：“乡亲们，饭菜已烧好啦！现在先请大家入席吧，先喝碗酒解解乏，这可是咱县上好的芝麻香酒呀！

这时长工和佃农打着嗝，没有一个人往桌子上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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