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拾人生 煤山献技(6)

热度 4已有 56 次阅读2017-11-5 07:33 |系统分类:心情日记

                           
                               煤山献技

                                    6

1972年,一个晴朗的秋天,深蓝蓝的天空上飘着几丝淡淡的白云,野外显得特别广阔、静穆。在远远的湖边,一群群野鸭在天空中、水面上飞来飞去。

政委姜振云和组织股长来到码头上说:“老蒋,今天你开艘汽艇,咱们到太湖去玩玩,也有点事找你聊聊。”

政委专门叫我开着汽艇到太湖里去谈话、聊天,乃非常之举。肯定是谈我的工作安排问题。二个星期前,就得到消息了,要调整我的工作岗位,思想上还是有了点准备的。

望着政委那胖胖的圆脸,下巴的肉往下垂着,使人担心这块肉随时可能掉下来。这几年,在五七干校劳动,头发已由灰白变成银白了。他是个富有经验的工业局局长,文化大革命中,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是所谓“在企业管理中,订立规章制度,对职工实行管、卡、压的罪魁祸首”,遭批斗,进牛棚。

造反派揪住他,戴高帽子游街;脖子上挂一块用钢板做的牌子,有好几斤重,用铅丝做绳子,现在脖子上还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坐喷气式,差点架断手背;也曾被造反派装在麻袋里用铁链打得死去活来;造反派为了折磨、取乐,做一条宽大的长板凳,把他架着,双膝跪在长板凳一头的筷子上,另一头坐着造反派,当他跪得疼痛难忍时,造反派们突然逃离,长板凳一头失去重量、跷起,正好打在他的脑门上。前额被打肿了,出血了,人昏过去了,造反派们发出狰狞般奸笑。

在那不堪回首的“领袖发动,全党动员,全民参与,没有真理,事非颠倒,坏人当道,好人受气”的年代里走过来的人,谁还会再去品味那令人寒心、令人余悸的回忆呵?想到这位在战争中出生入死,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作过贡献,又在文化大革命中吃尽苦头的老干部,心中不由产生崇敬之意。

银灰色的小汽艇,顺着微风,向着绿橙色、镜平放光的湖面滑去。

天气明朗而温柔,湖水激起的浪花,轻轻地拍打着船头,船头撬得老高,前进时轻盈得如同一只掠水的小燕子。

开进避风港,望着水天一色的湖面,柔和的阳光,把湖水染得斑驳陆离,微风轻拂,太湖泛起一圈圈涟漪,拖着无数光带,恰似一条条素绢在水面飘动。远处无数只拖网大船,风帆饱力,疾驰如飞;周围群山,在阳光和雾霭的照映中,绿的碧绿,篮的翠篮,灰的银灰,各各浓淡有致,层次分明,正像美人头上的装饰,清秀淡雅,好一派迷人的湖光山色。

以前,天天穿梭于苏州——西山太湖的航道上,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对这些美丽的湖光山色总是无暇目顾。今天不知怎么,心境豁然开朗起来了,犹如从黑暗漫长的隘道里走到出口处一样。   

政委好像对这美不胜收的景色并不感兴趣,开门见山说话了:“老蒋,本来早就想跟你谈谈了,你们队车子出了点事故,就耽搁下来,党委经过认真的考虑,准备调你到机械修理连任党支部书记,想听听你的意见?”

政委几句话,并不引起我的惊诧,我淡淡地笑了笑,做出“姑且听之”的神情来,抽了口香烟,没有一点表示。

政委见我沉默不语,肯定我在做思想斗争,在考虑着什么?沉默有时候会发生好多事来的,也低着头沉思,做应对的准备。

实际上,关于我的工作安排,在半月前我就知道了。为这事曾经找过在煤矿挂职的刘政委、叶团长,(军队干部)也找过战友商量过,他们对我都毫无保留、诚恳地说出了心里话,团长说:“党委只是议论过你的问题,考虑到你本人和家庭都有实际困难,没作最后决定。从内心讲是希望你去上任的,你去了才能把这个单位抓起来。但就目前形势,去与不去,自己拿主意。干也可以,不干也可以。因为西山煤矿的命运令人担忧,是鸡屎煤层,一堆一堆的;设计、开挖了四口井,只有一个马村井出点煤,三口井不见煤,得不偿失,机修连的命运只能随着煤矿的发展而发展。群众对煤矿的前途、命运议论纷纷,幽默讽刺地说:

图纸设计一条线,(规划坑道)

地下煤层一大片。

工人掘进一条线,(挖掘坑道)

到了地下看不见。(煤)

去问工程师,

哎!地质有改变。

毛病出在钻探和绘图上急功近利,不按科学办事。造反,把科学办事也毁了。比如钻探的图纸上标明和计算地下煤藏量,就很不科学,第一次初探,每隔500M打一钻,每个钻井下都碰见了一堆煤;第二次每隔300M又打了一钻,结果,每个钻井下又探得了一堆煤,而且煤层厚度都在二米左右。按理应该第三次或第四次加密钻探,才能准确计算出煤层厚度和藏量。但地质队就按二次钻探的平方面积乘以煤层厚度,得出可观易采的矿藏量了,巧就巧在这500300钻头下都有一堆煤,其它地方均是断层,大自然跟他们开了一个玩笑。

团长又说:“现在,矿井挖不下去了,几百万资金投下去,挖出的煤还不够自己生活之用,光投资不产出,国家哪有那么多的钱?地下的资源不清,随时随地都有关掉的可能,弄不好,就可能外调、外迁。另外,煤矿的干部除组织部在编或五七干校调进的属正式编制,其它还悬在那,你们这些部队复员干部,早已改办转业,名单报上去了,什么时候列入正式编制?难说,说是改办了,但统计你们时还列在以工代干,组织部也怕煤矿关门,难安排,搞模棱两可,搞能进能退策略!”

听了团长的意见和分析,他的弦外之音就是同意、支持我可以暂不去修理连任职了。

由于在团长处摸到了底细,思想上早有准备,不打算到机修连任支部书记,故而我也对政委的谈话抱着与世无争、不求闻达的心理。

姜政委见我不讲话,也不表态,陷入一片沉思之中,认为我是对机械修理连情况、地位不了解,拿不定主意。一面抽着烟介绍说:“机械修理连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单位,是煤矿建设举足轻重的一个部门,煤矿一刻也离不开它;机修连决定着煤矿的效益和健康发展,所以与营是平级的;机修连有近二百人,七八十个工种,都是各个单位抽调来的,人员复杂,思想波动大。由于文革影响还没有彻底肃清,规章制度不健全,各行其是,干部不敢管,他们被文化大革命给斗怕了,树叶掉下来都怕打破头,调整了几次领导班子,都不尽人意,是煤矿最大的老大难单位。”

“这样老大难,问题又这么复杂,叫我去?也是胜任不了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政委说:“根据我们的判断和考察,你老蒋是完全可以胜任的。原先,你在第三营做管理员,抓向阳井建设,时间比较短,对你只是初步了解,自从你到了工会、运输队,把我矿一些老大难解决后,我们才注意到你的个性、才能和领导艺术,是富有领导经验的。”

我说:“谢谢姜政委的夸奖,老实说,我对地方工作是没有一点经验的,更谈不上熟悉,我只在部队里学了一点汽车技术和车辆管理,到了煤矿,组织上叫我管车船,比较熟悉,没有推辞,很快就把它管理就绪。现在再叫我去管煤矿机械修理连,就是外行了,实在难担此重任呐!”

“你在组建三营,挖掘向阳井,到工会,后又到运输队,我们对你领导工作是很满意的。”政委强调说。

我又推辞说:“既然到了我熟悉的、业务对口的工作岗位上,也是组织上对我的信任,我不想再挪动了,请政委再认真考虑考虑吧!反正在矿里闲着的干部也不少,部队转业的干部也有闲着的,也该安排他们去做做啦!”

出乎姜政委的预料,他认为给官做,人人都应该高兴的,唯独碰上你这个推辞的人,心中有点不太愉快,脸上蒙着一层厚厚阴云,冷冰冰的。敏锐的目光里透着蔑视的神采。好像在说,我极力推荐你去任支部书记,虽不要求知恩图报,也不应马上遭到拒绝?给官不做,在地方上还是少见的呢!真不可思议。矿里几十名部队转业下来的干部,不少托我安排领导工作,我都没有表态,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望着政委微妙的内心变化,知道他是为知人善任受到挫折而觉得不快。我必需把我的真实想法,认认真真跟他说清楚,作思想、认识上的交流、沟通,取得他的同情和支持,不但能保持我工作地位不变,也能使我在领导眼中的地位不受影响,对我今后的工作安排也是有益处的。我说:“政委,我不是不听组织上的决定,也不是不听你的话,更不是不愿去任机修连支部书记,我有我的想法,也有活思想呀!”

政委听说我还是愿意到修理连工作的,只是有活思想,心中一亮,马上说:“噢!你有什么活思想,有什么想法,说给我听听!”政委饶有兴趣地叫我把想法和活思想说出来,说明我们之间的感情距离拉近了,很大程度上可以和我沟通,有一定的信任度。

我冷静地思考一会才说:“政委,人生的坎坎坷坷,谁也忘记不掉的。不瞒你说,刚脱下军装,来到煤矿,我确实打算干一番事业的,煤黑子也是要人去做的,革命工作只有分工的不同,没有人格的贵贱,能有个工作做,尽做人之责,养家糊口,别无他求。我在部队遭遇,虽不能和地方比,但万变不离其宗,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让人难以适应,整天提心吊胆,就是兢兢业业,一旦有点失误,免不了受打击、遭报复。复员后,我通过南征北战,历艰险,排困境,回到苏州郊区,就想死心塌地当个农民,陪家人渡过后半生,谁能想到,能来到西山煤矿,当一名煤黑子。几年前,像你政委被无辜地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戴高帽子、游街、批斗,关牛棚,吃那么多的皮肉之苦,谁能想到你还能挺到今天,又有谁能想到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工业局长,领导着苏州近百个工矿企业,今天竟在这小小的煤矿中煎熬?

姜政委听我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心酸历史,往事如洪水般在脑海里涌腾翻滚,过去的一切在他的眼前旋转着,来回晃动着,两只眼睛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此时,我对他这种无情胜有情、神秘微妙的感情变化,好像默默地、顽强地传递着“公平”和“人道”的火把,传递着“正直”和“恻隐之心”的蜡烛。眼睛里闪着亮光,忽然间觉得从未感到过的温馨。

我接着说:“政委,你是知道的,一进煤矿,领导叫我和钱教导员去组建第三营,任行政管理员,由于没有在职营长,由我负责全营的行政领导工作,开挖向阳井。我是满腔热情,拼命工作,不懂就问、就学,只望有个良好的起点。结果怎样,三营组建好了,工作就绪了,井也挖了一大节,五、七干校一批干部来到煤矿,像发洪水似的把我给冲走了,干得红红火火的三营交了出去。就是因我不是组织部正式在编的干部。最后,一个吒咤风云的三营实权派,指挥几百人的干部,调到宣传股做一名小小的宣传干事,煤矿指挥部几次商调,矿里以缺乏干部为由不放人。你看,这不是说你是干部就是干部,说你不是干部就不是干部,需要你做干部就是干部,不需要你做干部就不能做干部吗!这样的干部就是有水平和能力,做下去能有什么意义,只会给自己带来痛苦和悲伤?”

“当时矿里规定,只进不出。另外,组织部有个文件,当年部队转业干部,必须到基层锻炼半年。”姜政委解释说。

我说:“是煤矿指挥部调用,又不是跨行业!一个连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怎能做好工作? 政委,我不是推辞和强调理由,汽车、轮船搞了一年多,我有汽车、老大、老关三种执照。吃技术饭心安理得,刚干出点起色来,又要把我调走,心里不知深浅啦!铁饭碗变成了瓷饭碗,担心害怕,你应该理解呵!”

姜政委微微点点头没有吱声,觉得我说的话不无道理。我接着说:“大力开发江南煤田,运输是关键,是先行官,毛主席也有这个说法。我只是个搞技术业务的,做政治工作,实在是免为其难,从部队到地方已经二年多了,形式上也早把复员改办为转业,却不享受正常的干部待遇,到现在也不明确部队这批干部来到煤矿,是归组织部管,还是普通职工?”

“办理了改办手续,就报市组织部了。”宣传股长插话道。

我望着宣传股长有点泄气地说:“还不知等到哪一个猴年马月才有个说法,列入正式编制?西山煤矿的命运多长,也是个未知数;几千名矿工的前途、命运谁都说不准。”

这时政委和股长给我这样一说,似乎卡了壳,这是很难回答和议论的客观存在的话题。

我趁热打铁地道:“政委,咱们三年前在苏革会就见过面,那时候,我在政工组支左,少有交往。但彼此还是有点了解的,西山煤矿把我们之间的友谊融合在一起了,我们还是有缘分的,能在你手下、在你的领导下工作,我既是高兴,又觉得荣幸,但我不希望政委只是一种权宜之计来安排我的工作。”

“这可是党委在两次会议上都提起过的事。”政委努力地将这句话说得有份量。

“按政委的意思,我到修理连任支部书记,党委尚没有做出决议,只是一个议论,是你个人意见。”我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

“不不,我在党委会上提出来,没有人反对,就可以说一致通过了。”姜政委强调着。

“如果真的是这样,说明有些党委委员们有所思,有所想,机修连是否一定要或者说马上增派干部,处在模棱两可之间,它应与煤矿的建设、生产和命运联系在一起,现在矿里几口井都处在停顿状态;前途叵测,人浮于事,人心不稳。所以,机修连目前也没有必要进行大张旗鼓整顿。你政委提议、调整个别干部,涉及范围不大,属可与不可之间,他们不言了了,也属正常。”政委,你说我分析的对不对?

政委并没有对我的看法提出异议,显得非常老练稳重,只是有时候让人不易发现地微微点一下头,脸绷得紧紧的,像雨后云块那样严谨。

我接着说:“政委,我从心里感谢你,你是一个一心为公,识才爱才,又是温柔宽厚、敬上恤下的老干部。请你允许我暂不去上任,如果煤矿元气上升,你还在西山煤矿任政委,需要我,再上任也不迟的。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个别有门路的干部已在积极活动往苏州调动了,不久,就可能分期分批调回。”

政委和宣传股长惊奇得全身怔住,僵僵地坐在船椅上,望望我,没有任何的表示。政委低着头寻思好大一会,又心照不宣地看了看宣传股长。意思是说,消息这么灵通!

接下来我带点不客气地口气说:“政委,如果把我调到机械修理连任支部书记,让我把机修连架子支撑着,其它干部便于分期、分批往苏州撤离;名义上我是书记、是干部,实际上是让我填补这个真空,当替死鬼,这对我来说实在是很不公平的,我也是不能接受的。”

政委说:“老蒋,对你的工作安排绝没有这个意思,你可以问问部队的领导同志,他们都是你的战友、老上级。”

我说:“我的命运和煤矿的存亡相联系,假若有这么一天,咱们煤矿宣布解散,苏州干部回撤,其它矿工调徐州、南京、安徽等地,充实其它煤矿。政委,你说我该怎么办?组织上是以部队转业干部安排呢?还是以在编干部回调?还是以工代干随职工流动?这是不是已经告诉人们,煤矿这批部队复员转业干部不能早日批编的缘故呢?”

姜政委和宣传股长听我这么一说,也感到是个棘手问题,下意识地对着船舱窗向外望了望,没有吱声。我又接着说:“像我们这些部队下来的人,(当然也包括你们),都是文化大革命的牺牲品。我的情况又有所特别,我的思想负担是很重的,难道我就不该为自己命运打个小九九!”

姜政委听了我对煤矿前途、命运分析,也觉得在理,沉默不语了。

我带点哀求口气说:“政委,感谢你对我的信任,关心,我现在在技术管理岗位上,特别是水上交通这行当,调内地的可能性较小,今后对我回到苏州市、工作安排,带来一定的方便,地方上还是需要的,我不能再来个第二次抛妻弃女了。”

经过一个多小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对话交流,双方并没有感到沉闷和不快,好像都拿到了适合自己的一把钥匙。

最后,政委舒展着眉宇说:“那就暂时不去吧!”

4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刚表态过的朋友 (4 人)

评论 (0 个评论)

facelist doodle 涂鸦板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评论 登录 | 立即注册

他的关注
暂无数据
他的粉丝
暂无数据

关于本站|Archiver|排版工具|手机版|文学博客网 ( 浙ICP备2022005477号-3 )|网站地图

Copyright © 2001-2024, Wxbkw.Com. Powered by Discuz! X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