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情牵

以经济和外貌作为择偶条件，并不能保证婚姻的幸福。幸福的婚姻同爱情一样，条件是彼此忠诚地相爱。

1962年9月底，蒋介石反攻大陆阴谋没有得逞，东南沿海反击战的战备工作也接近尾声了，师弹药仓库警卫排撤消，我被调到师后勤部汽车训练队任一区队队长。

一天，孙干事来到我住地，他说：“老蒋，政治部有人叫我带一封信给你。”

我一看，信封上无寄信人地址，只写：请转交蒋永祥，落款，内详。

看着信封上区区几个字，不用打开，我就知道是江西宁都县委书记的女儿丁跃芳写来的了。

只有她有这个能耐，只有她认识部队的人多，信才能七转八转，千里迢迢，历经千山万水，在途中撵转了近二三个月，才会传送到我的手上，要不是牛皮纸信封，肯定破损不堪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就成了公开信啦！

第一次接到她的信，没有惊喜，不觉得甜美。我慢慢地撕开信封，摊开那厚厚一叠信纸，略微看了一遍。又从这位少女脸上看到了渴望爱情的目光，以及殷勤，和蔼，还带有能征服一切的神气来了。

她那热情洋溢，满腔柔情话语，如瀑布般喷射而出；像满天的月亮，铺满了军营，把整个温州市都铺满了；亮光照到了我的心上、我的全身，驱使我心口嗵嗵乱跳，脸上火辣辣的，一阵阵带有甜蜜地紧张和欢悦。

当然也觉得非常激动、幸福、担心。幸福的是，在这受战争与死亡的威胁时刻，有一个姑娘在深深地爱着我、在牵记着我，编织着战地爱情。担心的是，我不大喜欢的姑娘，求爱是这么真诚，在这人世间也为数不多，一旦达到有志者，事尽成，就可能成为终生遗憾。她这封信无疑是一根绳子，把我的心给紧紧地捆住了；她的信就像一首诗，充分表达她坚贞的爱心；她的信如饱含浓烈感情的交响曲，唤起了我的共鸣；她的信给我内心也产生着一系列矛盾和焦虑，叫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忍心拒绝，也不想持续。更令我担心的是部队某些干部，打着组织名义，硬将她塞进我的怀里。

要是有人帮我出谋一下就好了，再望望孙干事，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走了，走得是那么利索，走得是那么干脆，连一句招呼都没有打？

下面就是她的来信，未经小丁同意就将此信公开，敬请原谅！不知朋友们看后有何赐教。

永祥，心爱的人！

从你走后，我全身心天天都沉浸在祈祷之中，在祈祷中为你祝愿，祝愿你平安；祝愿你身心健康；并在祈祷中净化我自己的灵魂。

迟锋副教导员因处理驻军善后工作，晚走近月。我托他带这封信给你，你现在在何处？在浙江、在福建前线？

战争能打响么？我真的好想你呵！二十多年前，宁都人民送走了自己的英雄儿女——红军，开始了二万五千里长征，为中国革命事业写下不朽的篇章。今天，还是那个可恶的敌人，不甘心失败，盘踞在台湾做反攻大陆美梦，在东南沿海摆开战场，我送走了正在热求中的心爱的人。

战争把我们分离，战争使我们失去了信息，战争使人们抛妻弃女。

战争对于女人，对于我，是多么的残酷呵！分手这个词，对有情人而言，是最讳莫如深的，可它偏偏落到我的头上了。你走了，就意味着我的心在受伤、在流泪。

也许你还没有察觉，从你来到宁都那天起，我就对你产生了好感，有了爱慕之心。你是一个令女人见了就心动的男人，你那明亮的眼睛里蕴藏着无限的智慧；你那高大健壮的体格，像一株挺拔的青松；你那青春俊美的脸腮上挂着天真的微笑，特别令人感到亲切、温暖。望着你，处处都勾我的心肺。

当然，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看见你脸上堆着愁云，眼睛含着沉郁凄楚的神色。你却用拼命地工作来驱赶内心的痛苦和烦闷。我心疼地去问指导员，他告诉我说：“你有点失恋了。”从时起，我就下决心，要用我爱的雨露滋润你的心田。

你是一个英俊威武的革命军人，我对你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激情。一见到你，就有一种力量在体内冲击。我是父母的独生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他们为了我的意中人，也在你没有察觉中，见了你几次面，他们对你的满意度大大出乎我的预料，每当提及你，他们的脸上会浮现出一层油腻腻的红晕。然而，等到真正把你拉进我的心中，无情的战争却悄悄来临。

为了战争，或者是事业、前途，为了实现你的梦想和光荣，你从我的身边离去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心中的那个五月一日晚上，是我俩第一次单独相见的日子，你像一位八面威风的大将军，站在我的身旁，周身散发着一种特别令人目眩的光芒。啊！你就是我梦中的白马王子，称心如意的郎君。当时，我的心内的舒适，简直是戴上伟大的王冕。以后，由于工作繁忙，我们没有常在花前月下漫步，倾吐喁喁情话，但你那英勇俊俏的青春影像就像一颗明亮的星星，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坎上了。更叫我难以忘怀的是五月二十四日，夜色苍茫，峭壁悬崖已经看不大清楚，只能看见黑巍巍的峰峦轮廓，孤星在齿状的山巅上闪烁，银河已被云彩遮掩，周围一片寂静。我紧紧地依偎在你宽阔厚实的胸前，听你那咚咚的心跳声，你的心伴随着我沉迷不醒的痴情，如同美丽动人的交响曲。一种纯天然的快乐就像酒精流在血管里一样，开始把我从半痴半呆转化成兴奋的晕眩。然后全身都微微地颤动了，眼泪不能遏止地向外汹涌。

我用一个少女纯真的、火热的嘴唇，接受了你最纯洁、最温馨、最倾心相与的吻，我把我海枯石烂的誓言都抛给了你。

然而，你却说我不是真爱，只是刹那间的冲动，是我一厢的痴情。从这以后，我知道，我再多的含情脉脉，再多的雨泪芬菲，也抵消不了你对苏州那位姑娘的钟情了。

永祥，当我得知组织上不同意你和那位苏州姑娘保持恋爱关系时，我的生命里充满了希望和幸福，几乎要流溢出来了，巴不得每时每刻都躺在你的怀抱里。说句心里话，我过去从来没有偿过这么悠甜悠甜爱的滋味，在那一段时间里，我非常感谢教导员和指导员给我的许诺，要做个月下老人。他们也把你个人生活、面貌全告诉了我，当时，我的心兴奋得如同八月钱塘潮般涌起。

一天，我约你出去，即将要和你表白了，你却始终不渝地拿出她的相片，痴情地观看着，两眼直勾勾地发愣，把我放在一边，自始至终陶醉在欢乐、深情的意境里，当时我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我也许并不美丽，没有天使般的面孔、魔鬼的身材；我也许并不可人，缺乏大家闺秀的文雅气质，抵不上你已爱过的苏州姑娘的聪慧，但我有一颗真诚爱你的心。

你与苏州那位姑娘相爱，毕竟已是过去、是历史了。既然，部队党组织都不批准，挽回是不可能的，又何苦作茧自缚；既然只是短时间爱过，既然分离也属万劫不复，哪又何必让那份灿烂的感情，依然流连成心中的阴影，痛苦万分。你就拿我的爱去洗涮心中的创伤吧！

永祥，亲爱的人，我对你的爱和情是始终如一的，不管是缘、是情、是童贞、还是意外，你应该相信我是真心的啊！

我的一双明澈眼眸，是在若蓝色空中轻轻闪动的星辰，盼望着光辉的太阳，终于盼到了这一天，你，来到我的身边，来到我的心中，温暖了我的心房。你确在我的心中只跳动一下，还未来得及呵护，就走了，走得是那么突然，走得那么干脆，走得那么遥远，像断了线的风筝。上帝啊！是这样不公平，要叫我历尽赎罪和磨练的煎熬。

记得《戏剧春秋》插曲中唱道：

花儿飘零了会再开，

燕子飞去了会回来，

我心上的人儿呀！

你这流浪的人儿呀！

为何一去不回来？

归来！归来哟！

我的心爱！

这些天来，我仿佛失去了生命，失去了锋芒，一如久绝尘烟的老尼姑，在孤独的深刹里苦度时光。

亲爱的人，永祥哥哥，你能这样的忍心？叫真心爱你的人牵肠挂肚，在爱的煎熬中度过一生？

别说那是我遥远的梦想，也别说那是我徒劳的等待。也许你，也只有你愈合了心灵的创伤之后，才会发现，在人生崎岖的道路上与岁月的风雨中，有一个人一直在忠心地爱你、等着你，我的一切是属于你的。

这一天快快来临吧！永祥哥，你能让我结了冰的心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焰吗？

0937部队，在我们县里驻防，已经是历史，永不会再回来了，也由于战争或者事业的归宿。我只能在消磨无限凄凉的时光，呵！亲爱的人，你能否再回到我的身边？你应该回到我的身边啊！我正在筑温暖的巢等你到来！

你曾经给我一段春天般的温暖，你依然在我无边的梦里穿行……。   

如果此生不能相依，也许是缘分未够，今天的分离，也许是为了哪天让我们一起在远方相遇。

期待回音！

思念你的人    跃芳

一九六二年七月六日夜

一次次读她这封信，一次次地在心中掀起波澜，心扑通扑通地直向喉咙口窜，这封信分明是她在呼唤爱的幸福，情的温馨，是激动人心的；她是诚实的，是热情洋溢的；哪怕是一个木头人，也会在心中燃起爱的熊熊烈火了；更何况她曾悬挂在我心中的、萌发过爱的一位姑娘？但她的信也一次次在我心中交织着矛盾，她生长在远隔千山万水的江西，虽然她条件优越，结合了，也摆脱不了是家不是家，是窝不成窝的牛郎织女，一生过着“天长地久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的日子；还有一点，我总觉得她的心太活，对我的爱夹杂着水分。所以，我的心中乱成一窝蜂，思想陷入了惶惑徘徊，不知如何是好！思念她又不爱她，爱她又无温馨的情意，左思右想，就是勾不起我对她真正的思念，产生爱的情趣。

我不希望靠权势铺就自己前进道路，更不愿为了自己的追求，屈膝高攀，而忘记自己本份，置之于人家的卵翼之下，“寄人篱笆下，悠然见南山”。不是我的人生性格。类似小丁这些人，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高干子女，虚荣心极重，充其量，我只能满足她的一时的欲望，满足不了她的门当户对，一生的追求。

还是孙干事明察秋毫，善解人意。一周后，部队在山坡脚处开会，他有意识地坐在我边上，小声地对我说：“老蒋，小丁那封信给你带来很大的冲击吧！有什么想法和考虑呀？”

望着孙干事，胖胖、矮矮的个子，紫红色的脸上长满了络腮胡，一副健壮的体格，说起话来，声音宏亮，笑起来，豪爽而慈祥。

他是个北方人，你只要和他一接触，立刻就感受到他朴实、耿直、豪放和倔强的性格。

我求救似的说：“老孙，你是能为群众排忧解难的人，也是很关心我的。宁都你也呆过一段时间，知道点情况，我去的时间并不长，小丁和我接触不多，时间又短，我和她根本就没有产生感情，没想到她父母也替她鸣罗开道，盯着我不放，还有好多人都为她开绿灯，这封信都能转过来，她的能量不算小。另外，我前一个女朋友的政审，是运输营武干事到地方调查的，我怀疑它的真实性？”

孙干事对我说：“作为一名中、高级干部，原是27军出去的，部队老同志关系密切，有的人向他俯首贴靠、奉承，为他办事，也没什么奇怪的。他的女儿，你爱与不爱，关键不是别人，是你自己的态度。不要耳鬃厮磨、情意绵绵，谈不想谈，丢不想丢；态度要坚决，行动要果断。要记住，以经济、政治和外貌作为择偶的条件，并不能保证婚姻的幸福。幸福的婚姻同爱情一样，条件是彼此忠诚地相爱。你要不愿意，别人也无从插手的，捆绑不能成夫妻，千万不要藕断丝连呵！至于你以前谈的女朋友，你认为政审有出入，可以申明理由，要求复查。”

我说：“孙干事，你放心，我不会和她通信的，我的信一旦发出，她跟着信找上门来，还真不好办哩！军部、师里都有她们认识的人，为她说话的人不止一个。

这也许是我农民出身，饱经忧患的庄稼人，决定了人生、社会地位和心态吧，高攀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恩格斯说：‘结婚是一种政治行为，是一个新的联姻来扩大自已势力的机会”。这句名言，是和我不能挂上钩的。一个农民，一个小小当兵的，在那主张血统论的年代，有何资格与县太爷家攀亲？我的命真的能那么好？果真如此，靠别人的权势而投机取巧，得势于一时，既不能长久，也不会幸福的。

“小丁这个人你看中了没有？”孙干事问道。

“人是可以的，但我不爱她；家庭更无法挑剔，但我不愿高攀。我总觉得她思想意识欠健康，朝秦暮楚，有玩弄感情之嫌。”说完，我本指望孙干事能给我一个表示，是赞同还是反对，等了老半天，孙干事不说一句话。

我又接着说：“据我了解，在我未到宁都之前，她已经谈了好几个了，谈一个丢掉一个。将来见到比我好一点的，再把我给甩了，也说不准呢？”

孙干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我陷入一片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