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

11、5日

一早来到后二道沟里，双岔头的交界处，不由地浮想联翩。在十几年前，我曾经在这里进行山场作业。凭着印象，在山脚一隅，找到曾经住过的工棚旧址。

这工棚旧址已然破败不堪。天棚塌陷下去，支在中间的大梁也已经腐朽断裂，一头翘起，能看见锈迹斑斑的铁钜子依旧牢牢地嵌在朽木里。一些塑料布露出来，却已经变色，风化的痕迹在上面显现着，大概稍稍一碰就会成为碎片。我在这里伫立良久，看着这里的每一个物件，脑子在翻覆着有关的小细节，依然那么的清晰，仿佛那些过往就发生在昨天。

岁月如风，在无情地吹去所能吹去的一切。采伐季已经过去三年了，站在这里看这些，是想有一些追忆吗？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的。木屋里有一棵树生长出来，我判断一下位置，应该是放炉子的地方。那是一只由废油桶改制而成的大炉子，有着一个非常大的炉口。脸盆那么粗的木头轱辘能很轻松地塞进去，把它形容成一张血盆大口是不为过的。里面的火焰发出“呼呼”的响声，像是一只老虎在发威。把一个木头轱辘填进去，不亚于把一块肉填进虎口，立即会腾起一阵火焰，火星子从缝隙里逬出来。好一个红红火火的大炉子啊！在北风呼啸，滴水成冰的严寒里，整个森林都被冻成一团，瑟瑟发抖，唯有工棚里温暖如春。这些都仰仗着这只大铁炉子，它张开火热的臂膀，把我们都揽入怀里，哪里会受到一点寒冷的虐待呢？也正是因为这只大铁炉子，才让我们有底气去面对严酷的冬季。

山场作业的工棚里，几乎都会在屋地的中央，支起一只炉子。我们的铁炉子就如同一个大肚子汉，有着一个永远都填不满的肚子。我们的工棚又像一个大饭馆，开的起饭馆就不怕你这个大肚子汉，肚子再大，也能给你填饱。山里的烧柴是不必担心的，出门就可以弄到。我们的工棚后面是一个山坡，生长的都是材质坚硬的柞木。下山回家时，山坡上的好柞木基本上没有了，都填进这个大肚子里去了。一冬天下来，被它吞进肚里的木头轱辘足有三四十立方米木材。

我所在的工棚就如同一个起点，向前不远就可以看到另一个工棚的旧址。这样的旧址不止这两个，沿沟谷的走向而建的工棚总有几十个。一个山场的作业区有生产任务五万米来计算，至少需要牛爬犁一百五十张。赶牛喂牛以及做饭的大师傅需要一百七十人左右，上山采伐打枝造材人员需要一百名左右，装车人员五十名，以及检尺量材人员需要三十名。这些人员都住进工棚，得需要多少间工棚呢？至少要三十间。那么三十间工棚需要多少烧柴呢？需要一千多立方米木材！被运材车拉走的木材去支援国家建设去了，没有支援国家建设的木材都化成一缕青烟，被山风吹去，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我在这里作业时，见过这样一个人。他是一名采伐工，他手里的油锯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这条山谷从上到下，郁郁青青，满目苍翠，那是红松和白松的针叶所显现出来的颜色。林班里有许多红松，是分别被承包人承包下来的，并且承包多年。每每到了红松果实的采收季，松籽的经济效益让承包人有着丰厚的收入。这时候，这位采伐工便开始行使手中的那点权力了。采伐工与承包人达成协议，一棵红松树不采伐，承包人需要付出多少钱。于是，一种默契便形成了，钱到位，树不倒，钱不到位，树便立刻倒下。我当年所在林班里有许多高大秀颀的红松树，因为没有达成默契，便纷纷倒下。这些大树上有许多来年收获的小松塔，密密麻麻，足有上千颗。我们自己形容了一下，如果都捡起来，足有一土篮子······

红松树是东北林区的优质树种，不仅仅是因为它有优良的材质，还有非常高的经济价值，是名副其实的摇钱树。这样的摇钱树都被砍伐掉了，无异于杀鸡取卵。好在近些年已经意识到红松树的珍贵，才把它和其他几个树种从采伐单上去除掉。此时已经是停止采伐的第三个冬季了，所有的树种都已经从采伐单上去除了，满目都是重重叠叠的树木，此时便觉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个不采伐的冬季里，森林在用宁静回馈出它的最好姿态。我的脑子里却在一声声地回荡着一种尖利的声音。我记得一位工友在一次酒后吟出一首打油诗，别的我忘记了，只记得有一句：巨斧挥舞群峰惊。先不去评论这句诗怎么样，就这句诗里的内容，我觉得没有切身感受，是无法写出来的。当打枝的大斧子砍在粗壮的枝丫上，斧面与木茬面相碰时，会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时候还必须是清晨，山谷里的宁静与清幽让这个声音传出去很远很远，仿佛有群峰在迎合着这个声音似的，在次第传送着。这句诗里的那个“惊”字，竟然如此的恰如其分。

那个声音不会再听到了，我却感觉一直在心灵深处回荡着，永远都不会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