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 谷 行

                       ----三 游 蹇溪 沟（散文诗）

张 乾 松

    1、走入山谷，就进入了异域。山脊高耸的弧线圈定了我的天空、圈定了鸟语花香，屏蔽了尘嚣的纷扰。世界顿时很遥远，远得无所谓。人已成为一叶小草，不脱离季节就是最大的满足。

    2、遍地的菖蒲刚被晨风抚过，格外妩媚动人。它们在这个季节肥嫩了许多。原本逼仄的小路因此消瘦成了一种象征、一段虚线。

    3、一截小路被山洪啃光了肌肉，只剩下作为骨架的石头。延续山民悲欢离合的行踪断断续续、仍然深刻可见，但已偏体鳞伤。

    4、路边的神龛上挂着谁的供果、虔诚和心愿。他可曾得到了灵验的神谕和佑护？

    5、山岩呈册页状斜空而出，它们是地球这部书的扉页。古老的叠页满是时间的锈迹、风雨的记忆，仿佛象形文字排列成淳厚的古风。亘古以来，有谁曾翻读过这部沧海桑田的历史？

    6、不要期待深谷的鸟鸣绽放成意义的花朵。飞翔才有意义；飞翔的姿势才是花朵。在这个季节，小鸟的歌曲太多，肚里装不下，便把它们寄挂在枝头作为生命最纯粹的音符，因此它们的歌声开满树梢、缠绕山头。

    7、夏蝉还在殷勤地吟唱昨夜的梦，有谁听懂它们的絮语？是炫耀歌喉的婉转?是哀怨生命的短暂？这些都与蝉鸣无关。它们天生只为唱响这一山的生灵、延续大自然的心跳和季节的律动。

    8、太阳泊在山顶。阳光之剑穿透丛林，从山顶直插谷底，分割树荫；丛林也在筛着阳光。斑驳的世界注定要被时间推移。因此不用思考人生、世界、过去或未来，只需倚一抹阳光，虚怀若此谷、坐忘于此地，让心情像蝉翼般透明，让天籁和天机直接飞入身体、漫入灵魂。

    9、合上眼枕石而眠，晒晒陈旧的心事；禅意如云影、如轻风漂在溪水上，优雅地流入魏晋和唐宋。如果没有心事咀嚼或者情思梳理，就同山谷里卵石一起单纯地晒晒肚皮，在不经意间让幽谷的蝶影来装饰梦境。

    10、这里没有大路也就没有岔路，人不会担心误入歧途；这里没有目的也就没有执着，人不会为了得失疯狂或悲喜。偶尔只有多情的藤蔓牵挂游人。刻意的挽留是别离的前奏，行走是游客的宿命。藤蔓的手里依然只有一握空寂。

    11、这里不需要诗歌。再纯净的诗歌对于这片风景都是多余。野地里，一片花瓣就是一页诗笺；树梢上，连静静垂想的树叶也将诗句挂满。远古的风沿山谷而上，把它们的诗韵拉得悠长悠长。

    12、这里不需要爱情。再美好的爱情对于这片风景都是一种矫情。岩石是一个言简意赅的词语、昭示一种生动的情愫，造化已赋予它木石之盟、海枯石烂的意蕴。谁有必要在此用炊烟重复人类世代繁衍的情节？

    13、山峰已被夏风涂抹得浑圆和丰满，少了初春的浅薄。幽谷的风文静得像处子，不像在旷野那样踉跄或流浪。它依附山谷，轻轻地振动翼羽，抚慰躁动的心灵，也不会诱惑树叶背叛树梢做堕落的舞蹈。

    14、少男少女们鲜嫩得像雨后的蘑菇，单纯得像五月的阳光。他们沿路播撒芬芳的笑靥。青春在幽谷里大声喧哗。对着高山一声长啸，迅即绿了回声和心情。

    15、沿山谷而憩。丛林把浓荫投射到少男少女们的心上。青春的滋味既浓郁又清爽。初夏的溪水蹦蹦跳跳；花季的少年打打闹闹。年华似水，这两者的心情相互应接??他们都处于生命的青春期。

16、有的树木刚刚苏醒，湿漉漉的梦靥还印在树叶，星光和夜露的韵味没有褪尽。夏季在草叶上擦亮了嫩绿的光泽。少男少女们在草地上打滚；青春在草尖上流淌。

    17、白里透红的桐梓花已隐匿于田野之外，成了山中的隐士。纯净的色泽比电灯更明亮、更温暖。在我的回眸里，浅淡的花影依旧摇曳着桐油灯盏照亮的童年。

    18、时光沉淀于潭底的石板，孕育成飘摇的水藻，缄默的游鱼穿梭其间。水面画出几道皱纹，编织成幽深的意境。原始与生机就这样交织在一起。小鱼古朴的基因来自半坡陶罐上的先祖，经历了数万年，它们也没有长大。或许这些生命的意象早已游离于时间之外。

    19、一游、再游、三游此地。来来去去的经历不过是一次次转身之前的际遇。岁月和风景滑过眼底，永远凝固在身后，成为心灵可依可靠的背景。小鸟、游鱼、野花和草树只在记忆中生长，它们敏感了我自然的知觉。

    20、少女们手中的野花耷拉着沉重的头颅，每一片绿叶的枯萎都写满命运的偶然；每一片花瓣的坠落都流泻着生命的无奈。我猛然记起：在刚入谷口时，我们看见一只乌鸦侵入了喜鹊的领地，两只喜鹊与乌鸦在天空周旋。这是多么奇妙的预言！可惜我领悟得太晚??在归途我才突然拷问自己：我、游客、乃至人类是否也在侵入谁的领地？

2011-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