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神方（短篇小说）

关小明接到父亲说祖祖病危的电话，马上向学校请了假，赶回家去看望祖祖。趁在火车站等车的时间，他在附近超市买了一些酸奶啊、小点心啊、干果啊，反正一个贫困大学生也拿不出贵重的礼物，尽尽心意而已。

坐在火车上，关小明闭目沉思，他在想他这个又倔又怪的祖祖，以及他从小和祖祖交往的点点滴滴。祖祖叫平东山，和关小明家并不是一个家族。只是家在一个村上，一般意义上的街坊邻居。从关小明明记得事起，他就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他语言不多，独来独往，不大和人打交道。听说他祖上家里颇为殷实，还开了个中药铺子。到了他这一辈，家道中落，中医也学了个半溜子。为了生计，他半农半医，日子勉强过得。初开始，他的医术一般，会普通的号脉，扎银针，也会熬膏药，治疗脓包疮小孩子痄腮什么的。可是他有一项绝活，就是专会治“小瘟疫”。这里说的“小瘟疫”，就是重感冒伤风。在解放前和解放以后一段时期，农村缺医少药，感冒还风可是很厉害的病，弄不好是要死人的。可是他药到病除，十分有把握。一个时期，在附近十里八乡曾也名噪一时。可是因为性格怪癖，说话太臭，有时又贪点小财，在乡亲中名声并不太好。后来医学慢慢发展，他也慢慢被边缘化了。他一辈子无儿无女，老太太死后晚景凄凉，靠侄子侄孙们照顾生活。

按村里辈分，小明管叫他祖祖，与他有很深的渊源。说来投缘，小明二三岁的时候，他一见到小明，就夸小明聪明，是个学医的料。小明大了一些，时常在他家里玩。这个经常不理人的老怪物，竟然对小明非常温和，有耐心。给小明好吃的，好喝的，还教他背汤头歌。小明大了以后，也常常到他家里干点活，劈劈柴打打水什么的。上了中医大学以后，每年假期，小明也尽可能的去照顾老人。

在村子里和附近的村子中，有老人的许多传说，有不少传说还相当精彩风趣。小明想起这些传说，往往也会忍俊不禁。比方说他有一次他正在地里锄地，邻村的一个老乡慌慌忙忙跑来请他去看病。他二话没说，把锄撂在地里就去了。去到一看，病人着实病得不轻。他使尽浑身解数，扎针，拔罐，喂药，才把病人安置住。主家感激不尽，杀小鸡烙油馍，好茶好酒招待他。当主家掂起鸡子要杀的时候，他说甭杀甭杀，好好的小鸡杀了多可惜，让我带回家好了。主家当然没有话说，让他好吃好喝然后带着鸡子回家了。

民间流传他最神最经典的案例是给康村大财主康百业的儿子治脖筋的故事。康家大业大，可是人丁不旺，五十来岁才有那么一个小公子。一次，小公子淘气，掏鸟窝摔了脖子，脸扭到一边再也回不过来了。找了多少名医，生死攸关，谁也不敢下手。因为不敢碰不敢摸，一摸就痛得大喊大叫。一屋子名医束手无策，把个康百业急得团团转。后来，有人提议让平东山来看看，因为他是个怪医，什么稀奇古怪的疑难杂症都敢治，往往一治一个准。康百业压根就没有想起他，无奈，只好把他请到家里。他到了康家，一看阵势，心里明白了八九分，提出两个条件。一、这病风险太大，治坏了不能负责任。二、给公子治好了病，给他捐一个药铺。这个时候，只要能治公子的病，就是要康百业自己的脑袋他也肯给。只是治坏了不负责接受不了。不过也没有办法，不得已只得答应他。因为名医们知道，公子这种状况是持续不了多少时间的。他让叫人把康公子的两胳膊绑在一根大杠子上，两个大汉把定。他双手抱住康公子的的头，轻轻一提一转，好了！他这里做得轻松自如，把个康百业和众名医看得惊心动魄。从此，他又有了自己的药铺，才算正正式式当起了医生。

小明回到村子里，家也没有回，直接去了祖祖家。这里他太熟悉了，小院不大，往往干净整洁。现在看来，脏乱不堪。老爷子今天情况好一点，在床上拥被而坐，白发冉冉，清癯而孤傲，活像一尊雕像。祖祖看见小明，精神格外好几分。小明把点心剥开，掰开一点一点喂给祖祖吃。爷俩聊天聊得热热闹闹。忽然祖祖说：“小明啊，看来祖祖这次过不去这个坎了。我这一辈子，别无所长，只有这一门手艺，一点土方验方。我想把它传给你，你是学医的，应该知道······”说着，祖祖猛烈的咳嗽起来，小明连忙给他捶背，又给他喂药。待稍稍平息一些，祖祖从床头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几本药书，颜色已经发黄了。药书上面，有很多蝇头小字，那是祖祖的心得和药方。其中，一本书里夹了一张黄棉纸，上面是他平生绝学医治“小瘟疫”的药方。祖祖说：“治小瘟疫用药不多，总共才七味药。主要在于看病情加减方剂。高热加柴胡，多汗加浮麦，痰癕加芦根······”他给小明讲一个故事，一年，他的师弟收治了一个小瘟疫的病人，体温不高，但就是昏迷不醒。几天几夜，师弟没有办法只好把他请了去。他一号脉，一检查，发现病人肺中有痰癕。他加了一味芦根，病人服了药两个时辰就醒了。

祖祖说：“书上写的方子有点乱，我也没精神去整理了，你拿去慢慢整理吧。我不行了，总不能把方子带到土里去吧，再说给别人我也不放心，免得好好的糟蹋了。我从小就看好你，想让你整理出来。”小明抱着药书和方子，像抱着一堆无价之宝，心里又激动又沉重。他过去只知道医者仁心，想不到一个不被人重视的乡下郎中竟有这么大的胸怀。他暗下决心，一定把祖祖这些宝贵的土方验方好好整理出来，发扬光大，流传下去。

小明在家一个星期，看看祖祖的身体一时半会不打紧，就回到学校去了。不到十天，爸爸打电话来说祖祖去世了。爸爸说，祖祖走的时候很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小明把祖祖的药书和药方让系主任汪教授看，汪教授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万分，马上组织人整理分类。汪教授高兴地说：“我要为老先生写一本书，借以纪念老先生对祖国医学的贡献。”

小明对此也感慨良多。人往往是这样，活着的时候，默默无闻，草芥一样。死了被人发现了，就伟大了，高尚了。他常常在傍晚的时候坐在操场边上看夕阳，看夕阳慢慢落在西山中。他发现，有一座山峰，活像祖祖生前的模样，白发冉冉，清癯而孤傲。他默默的祝愿，愿祖祖的形象如那高高的山峰，永永远远常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