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兵（小小说）

四七年他参军的时候，十六岁。招兵的首长看见他低低的个子，心里有点犹豫。可是经不住他软缠硬磨，首长终于答应，说：“好吧，到部队给你一秆小马枪。”到了部队，连长见他虽然个子低，但是敦厚结实，说：“给你一把号，当个号兵吧。”老号兵给他一把军号，可是他怎么也吹不响。老号兵教他诀窍，他在战斗间隙里躲到老乡地窖里练，硬是把号吹得比其它人的号高几度。其他连队只要一听见他的号声，都会说：这是红二连的号！瞧瞧，多嘹亮！

打锦州的时候，一个山头久攻不下，大部队行动受阻。团长调来红二连攻打山头。连长命令：“吹冲锋号！”他滴滴答答一吹，战士们如出山猛虎，呼啦啦攻上山头，解决了战斗。事后，首长夸他：“一支号顶上十万兵。”

这支号，跟着他随部队打过长江，打到了海南岛。在一次总攻中，部队首长调集了十几个号兵，让他当排头号。他站在最高处，军号闪亮，红缨飘飘，威风十足。总攻命令一下，十几把军号吹响，号声震天。数万将士如连天波涛冲向敌阵，敌人土崩瓦解溃不成军。突然，一颗子弹穿透他的胸膛，他倒下了，军号依旧没有离开唇边，还保持着吹冲锋号的姿势。

伤好后，他退伍回到了家乡。老百姓的日子淡如白水，娶妻生子，地垧沟里刨食吃。可是一静下来，他的脑海里总是出现部队冲锋的画面，耳边响起连天的号角。五八年春季，公社举行一次深翻土地大会战，队里派他去参加。指挥长听说他是号兵出身，不知从什么地方搞来一只旧军号，告诉他：“你再当一次号兵，咱们军事化管理，作息吹号。起床吹起床号，熄灯吹熄灯号。上工吹出操号，较劲的时候吹冲锋号。”许是年龄增长，生活感悟增多，他把那支号演绎得淋漓尽致。起床，军号悠扬，穿透十里八乡。出工，响亮铿锵，千军万马步调一致。冲锋号激越震天，仿佛又回到万众一心打老蒋的激烈战场。军号音符少，他硬是吹出了“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的歌声。工地上，红旗招展，人声鼎沸。他沉浸在他的世界里，一只号吹得如痴如醉如泣如诉。指挥长说，会战战果辉煌，号兵功不可没。

后来，改革开放，日子过得富裕幸福，屋大窗明，儿孙满堂，生命也随之走到了尽头。白天，他悠闲地晒着太阳，眯起眼睛，做着他的白日梦。军号声声，战友们横枪跃马洪水一般从眼前流过。晚上，他疑似听到熄灯号才睡得踏实。在他的心中，始终藏着一个愿望，如果有下一辈子，还要当号兵。军号一吹，战友们生龙活虎冲锋陷阵，波澜壮阔惊天动地。这样的场景，壮！这样的人生，值！

弥留之际，他听见连长命令：“吹冲锋号！”在滴滴答答的号声中，他去了另一个世界。至死，他依旧保持着吹冲锋号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