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杨家家事（短篇小说）

                  一

一条好消息传来，让小小的杨各庄登时欢欣鼓舞起来。村东头杨怀义家的小子杨东东在学校里参了军，喜报都报到家里来了。接到喜报，杨怀义却欢喜不起来。儿子学业优良，他希望儿子考大学，考上一个好大学，给杨各庄也增增光彩。可是儿子喜欢军营生活，从小就想当一名解放军。参军就参军吧，参了军随首长到部队好好干就是了，偏偏二嫂多事，给壮壮说了个媳妇，由此一丈水一丈波整出许多烦心事来。

杨怀义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帅呆了酷毙了”的帅小伙，惹得东东妈妈不顾一切地追求他，他们早早的结了婚，早早地生下东东。可是，帅小伙并没有好命运，结婚不到三年，东东还不到二岁，东东妈妈就出车祸去世了。随后几年，二老也相继去世，可怜见红红火火一家人，只剩下他和东东一大一小两根光棍了。头二年，东东太小，在一帮朋友的撺掇下又续了一房媳妇，因为待不着东东，不到一年便离婚了。自从第二个媳妇离婚以后，他再也没有起过娶媳妇的念头。像得了“恐妇症”一样，但凡有女人的地方，他躲躲得远远的。嫂子们的开玩笑恶作剧，倾慕者的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他统统装傻，详装不知一笑了之。也算是有志气，整整十七八年没有沾过女人气。为了什么？还不是怕儿子受委屈。在他的心目中，儿子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一切，为了儿子，他可以干任何事情。当初，二嫂向艾家提媒的时候，艾妈妈依自己的江湖经验，对这样的家庭心存一丝疑虑。二嫂手拍着胸脯做保，说宁肯相信天上下大米水里出金银，也不相信他的人品有问题。也就是说，杨家父子一个是浑金璞玉，一个是白璧无暇，天上难找，地上难寻。艾妈妈这才答应了这门婚事，也庆幸女儿遇到了好人家。

说来儿子争气，从小学上到高中，成绩一直优良。儿子孝顺，从来不惹他生气。这次儿子参军，他心里着实不痛快，可是他还是依从了儿子的心愿。给儿子说媳妇这件事，他心里也不大愿意。儿子还小，才十八九岁，再说年轻人前途未定，谁知道将来成龙变虎哩？二嫂也是好心，说本来人口少，壮壮一走，撇下一个大老爷们守着一个大院子，孤苦寂寞。说一个儿媳妇先处着，来来往往走动着添点人气。

一开始东东对这门婚事也不大愿意。年轻人志向远大，谁愿意先说一个媳妇像尾巴一样拖着。可是，自从二大娘领他见了人家姑娘，他竟一改初衷，满口答应了。姑娘是艾庄的，姓艾，叫爱，人们都管叫她爱爱，是他二大娘亲亲的娘家侄女。论长相，那叫一个漂亮。个头不高不矮，细腰翘臀，双峰高耸，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见人不笑不说话。说能干，干活枪刀马快，家里地里都干得，裁剪缝纫刺绣编织更是一把好手。二大娘说，不是俺挎口，十里八乡再也找不出俺侄女这样漂亮能干的姑娘了。要不然，心高志远的东东不会痛痛快快答应这门婚事的，况且爱爱大他三岁。虽然农村有“女大三，抱金砖”的说法，可是东东初听说还着实皱起了眉头。

爱爱也是一样，初开始大姑姑给她说东东如何如何优秀，模样如何如何英俊，她还不以为然，漂亮姑娘的眼睛都是在头顶长着的。谁知一见面，她就喜欢上了东东。喜欢他的帅气，喜欢他的壮实，喜欢他那带有书卷气的迷人的眼神。两个人一见倾心，随后两家大人见了个面，吃了顿饭，婚事便定了下来。可惜参军前的时间太短，两个人没有处热络便挥手告别了。临别东东给她留下一句话：“往后多来家跑着点，操持操持家务，别让老爸受了委屈。”“放心吧！”爱爱给他一个满意的承诺.

其实，“老爸”杨怀义并不老，满打满算四十不到，人也显得年轻，在杨各庄也算是一个文武全才当当响的人物。铁工瓦工全把式，柴油机拖拉机小电器都会鼓捣。他看家挣饭吃的手艺是木工，在他师傅的木业社上班。他的师傅杨大方在业界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出过国，援过外，老来在村里开了个木业社。他是师傅的关门弟子，得了师傅的真传，手艺超群，是木业社的顶梁柱。这二年，师傅老了，实际是他在经营着木业社。前不久，师傅在大连的大儿子要接师傅到城里去享福，师傅要把木业社改签到他的名下。杨各庄不大，木业社也算个不大不小的企业。届时，他将也是村里有房有车有企业的富裕户了。

东东参军去了部队后十来天，爱爱和妈妈、大姑姑一起来到杨家作客。一呢，是怕东东走后杨怀义孤独伤感，二来亲戚间走动走动显得亲热。见亲家上门，杨怀义高兴得什么似的，忙叨叨地迎接，沏茶倒水削水果，忙得不亦乐乎。艾妈妈说：“新亲里道的，没有啥可拿的。鱼是自己养的，不值个啥。”说着，把塑料袋连水装着的两条大鲤鱼递个杨怀义。杨怀义一看笑了，一条鲤鱼五六斤，一个人如何吃得了。他把鲤鱼放到水缸里，准备抽时间杀一杀，一条中午吃，一条放冰箱。二嫂说，“你们先说话，我去烧鸡蛋茶。”当地乡俗，贵客上门要喝鸡蛋茶的。爱爱有眼色，陪大姑姑去厨房烧鸡蛋茶去了。不一会儿，鸡蛋茶端上来，一人一碗十个荷包蛋，说是十全十美。大家热热呵呵喝鸡蛋茶，闲话家常。

爱爱趁大人们喝茶聊天的功夫，到屋里院里看了看。这是她第三次来家里。相亲订婚来过两次，走马观花，没来得及细看，再说心情也不一样。这将是她的家，也许是今后一辈子生活的地方。这是一个坐北朝南的大院子，砖砌门楼，两扇厚重的木大门。进了大门，堂屋三间青砖青瓦大瓦房，三层台阶，一条砖砌甬路从大门口直铺到台阶下。左手是三间东屋，靠堂屋的一间是厨房，另两间是工具房储物间。堂屋右侧台阶下，栽了一棵巨峰葡萄树，有小孩子胳膊粗细。院子里架着一个大葡萄架，水泥柱子，铁丝拉成方格子。眼下是冬天，葡萄藤修剪得规规矩矩，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到夏秋时节，硕果累累，满院飘香，那才叫给力呢。东屋中间墙根，栽了一棵石榴树，看样子也有年头了。可能是为了争光透气，石榴树一下子爬到了房顶，占据了大半个房坡。看它那个密实茁壮的劲儿，年年一定也不少结果子。院子里和菜园边上，种有几棵冬夏常绿的桂花树，看来杨怀义对桂花情有独钟。进了大门有一棵老香椿树，合抱那么粗。因为长得旺盛，枝枝丫丫院子里盛不下，早伸到外头街边去了。

院子的西边是一个菜园。杨家的院子和别人不一样，是两个院子并成的。原来他的西边是堂哥的院子，堂哥一家去了城里，把宅基地老房子让给了他。后来，房子坏了，他扒了老房子，拉起院墙，连同自己院子的一部分，开成了菜园子。闲来栽栽花，种种菜，也是一种不错的乐趣。这时节园子里还有两畦子菠菜，两畦大葱，一畦香菜，其余大部分是白地，单等来年再种菜了。

她再看看屋里，堂屋宽敞明亮。这是平原地区的乡俗，中间是客厅，东西屋是卧室。东屋是老杨的卧室，西屋是小杨的卧室。卧室与当间有木制的隔山隔开，隔山雕刻着山水人物鸟兽虫鱼，栩栩如生。卧室门口各挂着一条白色绣花门帘。堂屋后墙正中摆一张条桌，一张八仙桌，两边放两把老式椅子，一色的紫红色缅甸红木，是杨大方老先生的杰作。再往前是一张水曲柳茶几，四把小靠椅，木头原色。茶几上放着一套茶具，也是红木的，是杨怀义自己的作品。茶壶茶碗很普通，是当地磁窑的产品。条桌上方墙上，挂着郑板桥梅兰竹菊四幅条幅，有字有画，颇具神韵。乡下老百姓挂的多是印品，不是什么原作真迹，有那么个意思就对了。

爱爱到卧室看看，心里不禁涌出一丝凄凉。常言说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就没有家。按说，杨怀义是个勤快干净的人，表面看家里整理得干净整洁。可是，没有女人打理的家，内里少不了脏乱差错。拿东东的卧室来说，可能是东东走得急，屋里显得很凌乱。被罩床单枕头套脏兮兮潮乎乎的，柜子里的衣服也没个规程，乱放一气，脏袜子脏鞋塞了一床底。爱爱是个爱干净的姑娘，爱干净爱得有点像得了强迫症似的。在家里哪里有不干净的地方，她不吃不喝不睡觉也要把它整理干净利索。

亲家们在一起聊天，聊得最多的还是孩子们。艾妈妈夸东东优秀，有出息。高中毕业去参军，现在的孩子很多都做不到，到部队那可是要吃苦的。她还说，爱爱年纪小，不懂事，往后是一家人了，该说说，该骂骂。杨怀义说，爱爱是个好姑娘，勤快懂事，比东东强多了。往后亲戚们常来常往，有啥可以帮忙的，尽管开口，不要客气。爱爱缺啥需要啥也给他说。他是个忙人，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请亲家多多体谅。艾妈妈说，是啊，你一个大老爷们，又要挣钱，又要养孩子，还要理家，真真难为你了。比起你来，俺们可真算享清闲的人，往后要多帮帮你。二嫂子说，既是一家人，说那么多虚套子干啥。往后亲帮亲，逢事遇事互相帮衬着，看着孩子们过好日子，好得不能再好了。

快到中午，杨怀义提议到街上饭馆去吃饭。艾妈妈说，守家在地，去饭馆干什么？我看见冰箱里满堂堂的，还是我们自己做吧。杨怀义到街上转了一圈，肉蛋蔬菜买来一大包，另外还买来白酒啤酒饮料酸奶一大堆瓶瓶罐罐。四个人一起动手，四荤四素很快就上桌了，大家推杯换盏，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杨怀义感慨地说，还是人多了好啊。

午饭后，艾妈妈起身要回去了，杨怀义起身送客。他要到木业社去，派车给艾妈妈送去一张饭桌，四把椅子。这是木业社的新产品，样式新颖，结实耐用，纯实木的。艾妈妈推辞，杨怀义说：“没事，自己做的，让亲家公瞧瞧我的手艺。”爱爱对妈妈说：“妈，你自己回去吧，我想留下来拾掇拾掇家。”艾妈妈笑着给二嫂说：“看看，还没有过门呢，就知道顾家了。”“妈——”爱爱娇嗔，打断了妈妈，立马飞红了脸蛋。艾妈妈说：“好好，你收拾吧，夜里去给梅梅做伴。”

“知道了。”

爱爱回答得脆生生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