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黑卖磨

一天，乡机械厂厂长接到河北沧县一个叫做苗长理的客户打来的电话，说他们厂出产的“飘雪”牌对辊磨质量有问题。厂长问有什么问题，对方说磨出的面碜得不能吃。经验老道的厂长一听，就知道问题的所在，告诉客户，安装一台本厂出的甩石机就解决问题了。厂长听销售员老黑说过这个客户的情况。河北沧县属于半山地区，麦子中多掺杂有小石子。卖机器的时候老黑曾经建议安装一台甩石机，客户出于成本考虑，坚持没有安装。客户有点踌躇，厂长出于对客户负责的态度，爽快地说，让销售员带上甩石机去给你安装上，安装好你付款就行了。客户答应了，双方合作愉快。这趟差事非老黑莫属了，因为对辊磨是经他的手卖出的。

老黑在村子里是个能人。当过电工，会修机器。大小拖拉机样样精通，连汽车小轿车也能上手捅咕一番。这几年“飘雪”牌对辊磨销售得好，他又销售起了对辊磨。每年销售个十台八台赚上两万多块钱，也是蛮不错的。近年来对辊磨销售竞争激烈，越销越远，销售成本加大。可是厂长抠门，并不多增加费用，他心里已经暗暗打退堂鼓了。当然，这趟公差责无旁贷。他把家里安排妥当，简单收拾一下，带上甩石机就上路了。到了苗长理家里，马上安装甩石机，一试机，效果良好，磨出的面粉又白又漂亮，皆大欢喜。

吃饭的时候，老黑提起付款的事，苗长理马上变了脸，说：“你们还好意思说付款？安装好机器后我加工了四千多斤小麦，碜得对不住牙，全成了废品，这损失算谁的？”老黑一听，说：“你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当初我建议你安装甩石机，是你坚持不安的。安装好，调试好，一切没有问题我才走的。怎么这时候你把责任推给我们呢？”他知道，苗长理说损失只不过是不付款的托辞，他是当地有名的能人，有那么傻吗？苗长理说：“反正你们脱不了干系，你们得赔偿我损失。”苗长理说要赔，老黑说不赔，二人争得脸红脖子粗。后来苗长理干脆说：“要不然退货，对辊磨我不要了。”老黑听了更激动了：“你这不是坑我嘛？”看来苗长理早有预谋，说：“这样，咱弟兄们不伤和气，我把你扣在这，我给你们厂长说话，让他给我退款。”老黑更气，说：“你拿我当人质啊，还有没有王法了？”苗长理一面带笑：“咱和和气气，好吃好喝，啥时候你们厂长退款啥时候让你走。”

老黑叫苦不迭，心想：“让厂长退款，无疑是与虎谋皮。看来这事八成是坏了。”表面上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嘻嘻地说：“你让我在这住久了，不怕给你妹子好上了？”苗长理也笑嘻嘻地说：“只要你有本事，不怕。这事咱就这么弄，你也少点责任。”随即叫来儿子小川，交代：“你老黑叔叔交给你了，给我看好了。”随即对老黑说：“咱啥都好说，别想逃走，不然我可不客气。”什么叫不客气？老黑感到了死亡的威胁。

小川十八九岁，瘦瘦条条，人机灵得很，又会点武术，想在他手里逃走，门都没有。况且，苗长理这个地方在山旮旯里，交通不便，逃走是有相当难度的。老黑和小川住在一个屋里，夜里翻翻身小川就知道了。怎么办呢？左思右想，老黑想不出好办法。苗长理这个法盲，事情能不能办他只管办了，山高皇帝远，谁也奈何不了他。厂长爱钱如命，肯定不会因为这件事给苗长理打官司的。因为隔省隔县，哪乡官向哪乡民，打官司耗时耗钱，打下来两台对辊磨的钱也不够。唯一的办法是自己想法逃走。小川看得再紧，时间长了总会有松懈的时候，总会想出办法的。只是苦了家里父母老婆孩子了。他来的时候，庄稼都快成熟了，收了庄稼又要种麦子。父母身体不好，老婆肯定要吃苦受累的。不过，细想想也没什么，谁让自己摊上这么个事儿呢？重要的问题是自己，要寻找一个稳妥可靠全身而退的法子。

自此，老黑俨然成了苗长理家里的一员。庄稼地里的活，磨面坊里的活，他都当自己家里的活干，干得又快又好。闲暇的时候，给苗长理的老婆、妹妹喝喝茶，聊聊天，打打情，骂骂俏，日子过得滋润了不得了。时间久了，他还可以和小川一起开着面包车去镇上赶集，买些瓜果菜蔬日用品什么的。老黑人本来和善喜庆，和邻居们也相处不错，人人都觉得他是个好人，在这个事情上是苗长理做得过分了。他给苗长理开玩笑说：“干脆你在这给我找个老婆，我就在这过日子算了，你们这里挺不错的。”苗长理说：“好啊，只要你不怕犯重婚罪就行。”他心里骂苗长理：“你眼里还有法律呀。”他也常常感叹，这年月为了一点钱，连看上去非常老实憨厚的苗长理也能做出这种不冒烟的事。

他也想找法律解决。有一天 ，他在村里碰见一个镇里下乡的干部，反映了他的遭遇。人家说他们这是经济纠纷，根本不屑管。他打听了几回，不知道自己的事该归谁管也没有人管，有点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的感觉。

有一天，他和小川去镇上赶集，路过镇头，看见一个场院里几个人满脸油污围着一台新拖拉机忙活，怎么也发动不起来。他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对他们说：“哥儿们，我来试试，怎么样？”几个人正没辙呢，见一个人发话，看来是个行家，当然求之不得。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说：“新机器好好的，就是发动不着。老师傅你来看看。”他接过工具，让人发动机器，三下五去二，拖拉机“轰”地一声发动了。几个人围上来给他说话。他说：“你们把点火时间调乱了，我先调一调，有功夫再精确地校一校。”几个人要请他吃饭，他推辞说：“小事一桩，只当认识个朋友。”大个子说：“以后有什么事到镇上找我彭大栓，一问没有不知道的。”

从此，老黑和彭大栓成了好朋友，每到镇上赶集，他都要请老黑到饭铺喝几盅。一次，趁小川上洗手间的时间，老黑给他说了自己的事，他沉吟片刻，说：“让我想想辙吧。”

没多久，老黑和小川又去镇上赶集。买了东西回来，走到镇头一家小卖店前，他趁店主不注意，偷偷顺了人家一条红河烟，结果被发现了。有人大喊：“抓小偷啊！”屋里噗噗腾腾跑出来几个年轻人。他拉起小川就跑，没跑多远，小川就被人家摁倒了，他挣脱跑掉了。又跑了几百米，看见彭大栓开一辆面包车在路边等着他。没顾上说话，他一屁股坐进去，彭大栓把车子开得比赛车还快。到了县城，彭大栓给够他回家的路费，送他上了去石家庄的大巴，二人握手惜别。

坐了大巴坐火车，一天一宿老黑才到家里。当他推开大门，看见家里灯光的时候，一下子瘫在了院子里。厂长听说他回来了，来看过他一次，给他丢下两千块钱，说让他补养补养身子。他休息了一阵子，在村口开了个修理铺，手艺好，人缘好，生意还相当红火。他给人说，从今往后再也不去卖磨了，那不是人干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