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香花

漯河李秀亭

白家有个姑娘，     

甜甜的……  

笑眯眯的……  

那名字也好听——  

她娘给她起了个挺让男孩儿动心的名字——白香花，大家都叫她香妹子，又白又香的妹子，你想，多让人心跳呀……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香妹子可到十八岁了。  

昨天，香妹子进城了，天很晚了才回来……  

香妹子回到家里，一下子瘫躺在床上，水不喝，饭不吃，蒙头盖脑地睡了……  

母亲感到有点儿奇怪，活蹦乱跳的孩子，进一回城，咋就变成这个样儿了呢……  

做母亲的总是怕伤害着孩子。  

慈善的母亲轻手轻脚地走到香妹子床边，柔声柔气地说：  

 “你饿了吧？”  

香妹子没有回音。  

“你冷了吧？”  

香妹子仍然没回音。

无奈，母亲揣着一颗酸楚的心，从女儿房间出来了……  

不问“冷了吧”还好受些，这一问，香妹子心里像打破了五味坛子，苦辣酸甜，五味杂陈，一齐涌上心来……  

 “天冷了，人家都能穿上了软乎乎的羽绒袄，凭啥我穿不上呢……”香妹子心里实在憋气。  

白天进城去，本来想买一件小棉袄，天冷了，凑合一下就过去了，谁知道，不仅没有买到小棉袄，还被卖棉袄的几个臊货奚落了一顿，我这样一个香妹子，真丢死人了。

她痛苦而愤怒地回忆着白天进城时，那一幕幕令人难堪的恶心事——  

香妹子朝商贸城卖衣服的柜台边一站，那几个画眉抹嘴的浪货，连理也不理，放开嗓子喊了好几声，才撇着嘴过来。  

香妹子说：“那‘红棉袄’多少钱一件？”那个燃着黄头发的女人，仰着脸，无拘无束，简直是放浪形骸地笑起来——  

 “这都什么年头了，你还问棉袄多少钱一件，那不是棉袄，那叫羽绒袄，价钱不都写着么，自己看去！”   

说完，好像碰见仇人了一样，气呼呼地走了。  

只听见那边有人喊：“小姐，拿一件羽绒服。”  

那小姐甜甜地应答着说：“哎～～俺来了！”声音有点儿让人肉麻……  

香妹子简直要气疯了，她在心里暗暗骂道：“真没见过这样的贱货！”  

香妹子心里虽然有气，但是骂了以后，好像也只有在这时候，才品味出农村以外的世界变化也太大了，变化也太快了，变化也太令人酸楚了…… 

她心里痒痒的，仔细看了看那些羽绒袄的价钱，都写着“原价”和“优惠价”的字样——  

  “原价1456元，优惠价599元”；

  这个品牌的太贵了，农村妹子买不起，再看看下一个品牌吧——  

 “原价2567元，优惠价699元”；  

  娘呀，这个牌子比哪个还贵；再看看下一个品牌吧——  

  “原价3678元，优惠价799元”……  

  不看了，不看了，坚决不看了！  

钱包里总共装了150元钱，原来打算，先买一件棉袄——最多也不过30块钱；剩下的钱，再买一双新棉鞋，最多不过10块钱；  

剩下的钱，给俺爹、俺娘每人买一件大棉袄，也不过再花70块钱，150块钱足够用了……  

谁知道城里人把棉袄改成了羽绒袄，这一改名儿，150元钱连一只“袄”袖子也买不住了，更不用说再给俺爹俺娘买什么棉袄了。  

唉！——算了吧，还是从这大商贸城里出来去逛逛大街吧。  

香妹子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挂满“羽绒袄”的大商贸城……  

看看这这大街上花锦团簇的女人群，更叫香妹子心里难受。  

你瞧瞧，满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一个比一个妖艳——  

眉毛画得细细的，嘴唇抹得红红的，各色各样的“羽绒袄”真馋死你，连一些老太婆也穿着大红大紫的羽绒袄……  

你想想，正要漂亮的大姑娘，谁不想打扮得如花似玉呀！可是，钱——  

钱是真家伙，常言说：“一分钱逼倒英雄汉。”  

 “没钱难办称心事。”  

钱，钱，钱！在这个人生的世界里，钱就是大爷，钱就是羽绒袄，钱就是“宝马大奔”！

——我一定把你挣回来！香妹子蒙着头不服气地想着：  

 “她们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人叫她们一声小姐么，瞧那长相，干萝卜头儿似的，您姑奶奶要混出来个人样儿来，还瞧不起你们这些骚货呢！”  

 “我一定要进城挣钱，还要挣大钱！”  

香妹子想到了城里一家大酒店的招工广告，上面写的条件是：女，身高1.60以上；男，1.70以上；年龄，18——25岁。五官端正，温柔大方，女，相貌出众者优先录用。

香妹子心里亮了——  

我身高1.65米，刚满18岁，长相么，我不夸口，正像邻居大妈夸我的那样：“真像月里嫦娥～～”这话我深信不疑，因为我自己最了解我自己。闭花羞月、沉鱼落雁，咱就不想这些词了，那样美的女人都是供皇帝用的，咱能让大酒店的老板看上就谢天谢地了。  

这一夜香妹子没有睡着……  

天终于亮了……  

母亲还没有起床……  

香妹子洗一次脸，照一次镜子；又洗一次脸，又照一次镜子；又洗一次脸，又照一次镜子……  

香妹子自己也不知道洗了多少次脸，照了多少次镜子。  

然后，头上抹了足以吸引男人的香水儿，脸上抹了洗面霜，耳朵上挂了耳丁，又照了照镜子，心里美滋滋的——真像中秋节的月亮，上高中时，语文老师讲到“春花秋月”这个词时，说，“春花秋月”可以说是人间最美最好最纯洁的东西。  

 “我想，在老板眼里，我能是最美好的‘东西’了吗？”香妹子想。  

不，她突然想起来了，人家城里那被叫着小姐的人，都把嘴唇涂红了，涂艳了；把眉毛描黑了，描细了……  

香妹子又不满足了。  

她也把嘴唇抹得红红的，把眉毛描得细细的、黑黑的，这时候，也只有在这时候，香妹子才好像又不安起来，万一？  

不能再犹豫了，挣钱吧！挣钱吧！挣钱吧！  

有钱能让猴上树；

有钱能使鬼推磨！  

她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到了母亲的床前。  

 “妈，今天我还要进城。”  

 “你不是昨天去过了么，今天怎么还去呀？”  

 “你别管！”  

香妹子甩下一句话，提溜个绣着荷花的包子就走了……

正如香妹子想的那样，到城里那家大酒店，老板一眼就看上了她。  

 “你就在这里干吧，我不会亏待你！”  

就这样香妹子摇身一变，一夜之间变成了城里人。  

在这样的大酒店里，每天称呼小姐的人，可真是太多了。  

哼！商贸城那几个臭货，每天才有几个人叫她们小姐，我现在比她们风光多了。  

 “人啊，人！不就是这么回事么，一步踏着天堂的阶梯，一步踩着地狱的门槛。”——此时此刻，香妹子难免几分惊喜，几分叹息…… 

老板收下了她，又是惊喜，又是困惑——老板到底会让我干些什么呢？一个乡下妹子，真怕干不好分给自己的工作。  

其实，这种担忧完全是多余的，老板并没有让她干什么粗活，只是关键的时候，老板让她给贵宾敬敬酒，逗逗笑罢了。  

一晃一个月的时间可就过去了。  

老板给她开了三千五百元的薪水，加上给贵宾们端酒取乐时挣的小费儿，第一个月下来就挣了五千多元，农民一家人忙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啊！  

 “钱就是这么好挣！”香妹子乐了……

钱一到手，不说也知道香妹子买的第一件东西是什么——还会是啥呢？羽绒袄呗。

香妹子得意了，心里像一朵绽开的牡丹花……  

穿上了名牌儿羽绒袄，到美容院洗洗面，画画眉，然后又到化妆品专卖店，买了一大兜子东西……  

那天一大早，香妹子请了一天假，说是要回去看看苦命的母亲、多病的父亲，老板笑容可掬地答应了。

香妹子离家不足五十里，五十元租了一辆奥的车，屁股上一冒烟儿，“突”的一声，屁股上冒着烟儿，不一会儿就到家了。

香妹子一到家，就好像百灵鸟一样的叫起来：   

 “妈，快来接我呀！”  

 “哎——来了！”  

香妹子一声喊叫，惊动了左邻右舍，前街后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会儿就围了一大片……  

母亲出门一看，傻眼了，她不敢往前迈步了。

父亲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女儿——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儿，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不敢挪动自己的双腿……  

香妹子走后村子里人难免会指指点点议论几天，不过，一阵小旋风吹过，也就风平浪静了……  

香妹子自从上个月走了以后，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不知道咋回事儿，一次也没回来。

父亲有点儿怀疑；  

母亲有点儿担心。  

 “她不是说一个月回来一次么，这么长时间了，咋也不给家里捎个信儿呢？”老婆婆问老头子。  

 “她不是留的有电话号码么，你打个电话问问。”老头子心烦意乱地说。

母亲找人拨通了女儿留下的那个电话号码，电话里回话的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很粗野。  

 “香妹一个多月前就走了！”  

 “她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那个男的甩下一句话，就把电话挂了。  

 “拨！还拨！很拨！看她回电话不回！”在场的乡亲有点气愤了。  

也不知道又拨了多少次，始终没有回音……  

父亲更怀疑了，母亲更担心了。  

父亲有点儿害怕了，母亲也有点儿害怕了。

老两口整整哭了一夜，心里责怪自己，咋会让一个十七大八的闺女走进那五光十色，灯红酒绿的城市呢……  

好心的邻居整整安慰了一夜……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拖着多病的身子，母亲也流着擦不干的眼泪，赶镇上发出的头班车进城了……  

老实巴交的农村人，进了城，就有点儿头晕，辨不出方向，找不到门户，口袋里装了几十块钱，还怕小偷偷走了，真难呀！  

七折八拐，求爷爷，告奶奶，低三下四，总算找到了那家大酒店。老两口正要进大酒店门的时候，忽然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保安挡住了。

 “香妹子呀，你咋不出来呀！香妹子呀，你咋不出来呀……”  

天旋地转，头晕目眩，除了一群看热闹的人围了个圆圈儿外，别的似乎什么也没有。  

也不知道是谁从大酒店里仍出来了一件大红的羽绒袄，落在了母亲的头上，母亲连忙抱起它，放在自己的怀里，低头瞅了瞅那件似曾相识的羽绒袄，哭得更悲痛了……  

哭啊，哭啊，哭啊……

好像回到了羲黄时代，四周越来越静了，静得让人心里凉冰冰的……  

天，本来就布满阴云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儿……  

雪，越下越大，越下越大……  

母亲抱着那件大红的羽绒袄，神志恍惚地从大酒店门口站起来，毫无目的的向大街上走去。  

父亲已经精神失常，嘴里不停地哭喊着：香妹子呀，你到底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