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无意间看到小楠手臂上一大块青紫色，以为他又在那儿顽耍撞的。小楠一向极好动，又还多半如幼儿般经常横冲直撞不懂得收敛一点点。所以对于他的受伤，我和他爸也是司空见怪并不如身边同类年轻父母一般紧张。

“昨天你打的啊。”小楠淡淡的口吻，象是说一件漠不关己的事。

我大骇，心里刹时被什么东西顶得生疼，眼泪一下子溢满了眼眶。

不知为什么，小楠念书后一直很不用心，都三年级了，还似幼童般不更事，对待学习也好比玩耍般，根本没有“学知识”的意识，甚至于作业都要在我们的督促下完成。

儿子而今的表现与他胎儿时我的未来憧憬大相径庭，除了根子里的顽皮，还有小学第一学期寄读生活落下的坏毛病，这虽然时时引起我们深深自责后悔，但无数次的教诲在小楠身上显示的成果却依然不尽人意。所以爱楠札记起笔于小楠婴儿时至他幼儿园结束，自小楠“长大”上学后便不再记录，只为成为学生的小楠多的是一些让我不愿意记载的成长轨迹。

想想幼儿时的小楠，真是不能接受现在他的模样。幼时的小楠是那样懂事，足以抚慰我们为父母那颗望子成龙之心，除了平常孩童的聪明机灵，最令我们骄傲的是小小年纪非常自立且不怕吃苦。这使他7岁时在武校那段夏令营的日子成为我们永远记惦而时常追忆的好时光。

7岁的小楠还是幼儿园大三学生，那年我们送他到武校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夏令营活动，他的童真可爱深受师生欢迎，最后还以优秀的成绩拿到了长拳表演三等奖，成了那所学校里有史以来年龄最小的获奖者。

那个武学环境设施很差，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宿舍没有空调，晚上蚊子到处都是。每星期六我们接小楠回家，从空调车走出，在他小宿舍里呆上十来分钟就是一身汗，腿上还总免不了遭受蚊虫袭击。常常的，面对小楠身体上满是叮咬的小肿块心疼不已，但小楠一派不关事的样子让我们终留了“让孩子吃苦磨炼”的愿想而坚持下来。在武校里练功，每天清晨五点半起床，一天下来都是集合整队集体活动，完全是军事化式的训练。但在家散漫的小楠却适应下来，从未为此向我们叫过苦，

7岁的孩子毕竟是恋家的，每次回家小楠都央求我们晚些送他去学校。但进了校门，小楠一直如我们期望的那样表现得象个男子汉。我记得有一次我们送他到学校后离开，他拉着我们要求再多陪他一会儿，先生抱着他，我们一起说了很多鼓励他要勇敢的话，用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总算是说服了他。临走时，我看到小楠硬是憋住眼泪和我们挥手道别，心里面又是辛酸又是心慰，为这个优秀的儿子，那一晚，我和先生聊了半夜儿子的话题。

武校的小楠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似乎也注定了他年幼时这一段不凡经历会留下一个永久的烙印。在夏令营快要结束的一天，小楠被几个大同学叫去表演，他们看他可爱逗他找乐，叫他摆马步，又用脚叉试他的定力。结果小楠晃倒了，头脑勺撞在一颗小石头上，破了个小洞，血不停涌出来，吓得大家赶快把他送到校医室。因为怕我们家长“找事儿”，又哄又骗，用简陋的医疗机械缝了两针。我们是在三天之后才接到学校关于小楠“头不小心撞破了现在已经好了”的通知，并未告知事态的轻重后果。待我们赶到学校，只见一小块白纱布盖在小楠头上，问他，只说是已经不痛了，好了。问学校，也是事情的大概，还表扬说小楠很勇敢，摔破了头还没怎么哭。见无什么大碍，又因为学业还在继续，我们没有兴师动众地追究下去。直到夏令营结束小楠回到家，再次细细问他事委，才说出缝了两针，还说缝得时候很痛，但大家都夸他勇敢他哭了两声就忍住了。那一刻，我搂住儿子，心中百感交集。

那两针的部位后来一直没长出头发，小楠的头上也一直留着一小块让我无限追思的空白。

这样一个优秀自立的儿子让我们在他正式开始学生生涯时做出了一个令我们至今一想起就后悔的决定。我们把八岁的小楠送到外地一所外国语学校去上一年级。那时候，先生和我单位都很忙，又还存了自个儿贪玩的心，又有一个“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教育”那样堂皇的理由，于是我们把小楠送走了。

小楠照例是克制着对父母的依恋去的。每次去学校的路上他总是把头放在我的腿上，眼睛望着车窗外的天空说：“妈妈，我一看到XX（学校的地方）的天空就不开心。”我总是安慰他要坚强。他常常给我们打电话，有时候一下课就打过来，告诉我们他在学校一些不开心的事情：有大同学欺侮他，在学校时奔跑被老师批评，放在寝室里的东西不见了，他想要买某个同学一样的本子......老师也常常打电话过来，说小楠打同学、作业不按时完成，在操场乱跑乱爬等等。我们知道小楠比较好动，心智较同龄人还显雉嫩，总是顺着老师的说法去教育他要懂事些。小楠常常分辨，但很多事没有当时解决，过了已没有真相的实据，加上小楠过后又说不清楚，究竟的是是非非常常是一过了之。就连老师说小楠拿了别人的东西，我们也以为是他一时好玩随着拿走，听到后说他几句买个相同的赔了了事，尽管好几次小楠都说自己没有拿。但我们多数还是相信老师的话，直到那件事发生。

那一次，老师电话来说，小楠拿了别的同学好多东西，甚至还到别的班级去拿了，那些铅笔、橡皮之类的加起来总共有十几件之多。我们觉得事情严重立即赶去学校。见到小楠时，老师说他一开始不承认自己拿的，但有同学指证是他拿的。后来几个老师轮流问他，连哄带吓问了好多遍，他才承认了自己的错。拿的那么多东西已被扔了，是小楠一点点说出来的。我们当时觉得事情也有些问题，但老师说小楠常常这样开始不承认，问到最后又承认了。我们觉得孩子承认了已是理亏，又顾忌着没法跟老师争辩，也只好认定了事实，赔清了东西,回头又教育了小楠一通。但那一次小楠回家后几次三番地说，是老师一定要他承认那些东西都是他拿的，他最后没办法才说是的。我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出于对儿子好本质的信任和对老师的尊重,不知该相信儿子还是相信老师。只是隐约觉得那样的环境已经不适合小楠继续呆下去了。

之后没多久，老师又打电话来建议我们转学，因为小楠爬上了来学校送水的汽车玩，为了安全，学校不能再接受这样的孩子。我们没有再犹豫，为儿子天性的压抑，为学校在生活保障方面的食言（招生时说好一个寝室一个看护老师，去时才发现一个年级分配一个。儿子为和同学比早起，常常不脱棉衣就睡觉，早上四点多钟就坐在楼梯上等寝院门开；有一次还光脚穿着湿棉鞋去教室），挨到一学期结束，我们把小楠转回了本地的学校。

一学期的寄校生活没给我们留下太多美好的记忆。除了小楠拿过两次全年级画画第一和运动会赛跑第一的事。画画和运动在小楠幼儿园就是他的强项。回来后的小楠显然落下了许多坏毛病，特别是自由散漫让他在新班级里显得过分顽皮。上课根本坐不住不听讲，作业不按时做，甚至课堂作业不好好做，下课疯玩，成绩也落在后面，我们三天两头被叫去学校配合老师教育他。只是从来没有发生过拿别人东西的事情。画画也依然蛮好，还被本地少年宫选中参加全国少儿绘画比赛拿了三等奖。还有书法，硬笔软笔都很出色。

为小楠的淘气不听话，为他的成绩不好，我开始常常呵斥他，有时气极了还打他。先生的脾气比我好些，但有时也忍不住要凶几句。可是小楠好象前面说后面就忘似的，还是常常犯错，若不是认准了他不过是玩心太重，若不是班主任老师一直说：“他很聪明就是不上心”，若不是他顽皮过头却被同学们选为班干部，我们真得觉得这是个读书没出息的孩子了。

只是，我们对小楠反常的不听话百思不得其解。直到去年发生的一件事震惊了我们。那个夏夜，家里的自来水突然停了，我还巡视了好久后发现总闸开关不知被谁关了，我问先生，先生说没有，推测是小楠好奇却好玩干的。问他，他却一口否认。那段时间家里只我们三人，我和先生都没关水闸，这明摆着是小楠做的。但我们再问他，他还是不承认。见小楠明显撒谎，先生有些恼火，提高了声调，并告诉他妈妈爸爸都不会撒谎，这水闸不可能自己转动。小楠沉默着，突然冒出一句：“你们说是我干的，拿得出证据吗？”我和先生愣住了。但先生很快就再次表示肯定是他干的，告诉他有些事推理也可以说明事实，小楠似信非信的样子，最后在先生的震怒下期期艾艾地承认了。之后，我们向小楠说明一些事情的道理，他委屈地说：“那时在外国语学校时，有次有个同学硬说我拿了东西，我说没有，他说那你拿出你没有拿的证据，我回答不出来，他说告诉老师说是我拿的。所以刚才我也在想要是我不承认，你们也拿不出是我关的证据的。那时候他们老是硬说我拿东西，我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拿，只好承认了。”小楠说着说着，眼眶里涌出了泪水，又很快被他擦去。从小，我们就告诉他男子汉不能哭，先生更是见他哭就恼怒地制止。

我们似乎有些明白不楠的一直无法解释的“不懂事”了。尽管后来我们告诉小楠，一个人要诚实，还要坚定之类的话，但我们心里都非常沉重。我甚至确信儿子那时在父母没有时时关照的时候受过多么深的心灵伤害。他幼小的思想根本无法解决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孤单的心灵也根本没有坚持到底的底气。孤身在外，更多时候，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本能地保护自己，以逃避太多的烦忧与斥责。所以面对别人的误断，他时而接受时而反驳，恰好成就了那些老师对他不诚实的印象。而他原本就不是个听话、乖巧、能让老师轻松教育、开心喜欢他的好学生。

     我们告诉小楠有时候会发生一些被别人误会的不快乐的事，要忘记这些。但小楠得了这安慰后却说：“妈妈，这些事我好象总也忘不了。”甚至一段时间内，他会常常说起那些事，忿忿地说那时候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不正常。而我，不知是出于对师尊的维护，还是为了让儿子更多看见这个世界的美好，总是为那些误断找些正当的理由。

     小楠学习中的一些坏习惯似乎不是一段时间就能改掉的。他还是有时忘了作业，上课做小动作，有时和老师顶嘴……还有他的顽皮，持续至今似乎不象个三年级的学生。他的个子倒长得很快,已经到我胸口了。所以有时觉得他的一些幼稚错误特别不应该，就象昨天上数学课他在座位旁的墙上画小人像，老师告状后又被我打了一气。

     我不知道小楠什么时候真正懂事，什么时候能做个成绩优秀的学生。但有一点我心里清楚，如果没那一学期寄校生活，如果一开始上学小楠就在我们身边时时受到我们的教导，他不会象现在这样难以管教。

      我也不想去探究那一学期里小楠究竟有过多少委屈的眼泪流在心里，那样只会使我的心时时绞痛。因为所有的错在于我们的错误决定。我唯一能做的是，多和他在一起，及时指正他的错误，帮助他慢慢懂事。我还坚信，小楠是个品行端正、吃苦耐劳的好孩子，他对身体疼痛的淡忘正缘于对父母的信任和爱。孩子最初的成长需要父母亲密无间的呵护!这是我用眼泪和心痛得来的深切体会。

    入夜，躺在小楠身边，轻抚他青紫的手臂，我诚恳地请求他原谅。小楠开心地用力环住我的脖子说：“本来就是我的错，我知道妈妈打我是为了我好。”看着这份与他小小年纪不相称的豁达，我的心里突然踏实下来??小楠一定会如我们所愿健康成长，而他带给我们的无论如何都是我们生命中最真切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