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花又开了,满树是花穗、花疙瘩。方圆几十米内幽幽暗香深入鼻孔,沁入肺腑。惊奇于这香气,不由人不抬头寻找,这是哪里来的天香? 花开得不艳,只取淡淡的紫色装点自己。但谁又能说你不够繁华?淡紫色的喇叭花,一捧捧聚成一堆,在枝头颤颤地随风摇曳。
一只只小喇叭噘起小嘴,无声地向天地吹着香气,像仙女童子送到人间的祝福。那花朵的深处,便是香气馥郁的源头。每一朵小喇叭又好像一个小铜钟,仿佛是从曲径通幽的禅院里传来神秘的梵音,启示生命的意义。
摘一朵,沿花根处舔一舔,香气伴着甜密,由舌尖滋滋进入口腔,满舌生香,忍不住咀嚼花蕊,甜甜的浓汁化作陶醉的芬芳,回甘无穷。
每一朵花都是一首诗,每一首诗都朴素而又艳丽,像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传统而充满新奇。没有火红色彩的刺目,淡淡的紫色与甜蜜的香气却同样引人驻足寻找,并令人砰然心跳。
梧桐树笔直高大,没有虬枝曲干,笔挺的身躯修直向上,站成属于自己的一道风景。他的皮肤暗褐没有光泽,甚至还有不少麻点,的确不是树中的美人。但是,每一根枝端,多则几十朵,少则十几朵的淡紫色喇叭花形成了筒状的花束,就那样绽放在春天里,迎着灿烂的春阳,繁华满树的花儿好像组成了一支乐队,在春风里合奏一曲盛大的交响乐。
“五一期”间正是梧桐花盛大出场的时候。没有叶子相伴,先以盛大的婚服出场,要与年华结一岁姻缘。在新绿扑眼的时候,梧桐花吹起唢呐,高唱着一曲迎春,把夏天同时接进天地之间。
怎么来形容这一树的繁华?怎么吟唱这满枝的秀色?怎么描绘这深沉而幽远的香芬?
家有梧桐,这一年,足矣。
我家院子东南角上,就栽着一棵梧桐树。那是爸爸亲手栽下的,那时,梧桐才手指那样粗,第一年只对称地长着数片大大的梧桐叶,如团扇一般,滴嗒滴嗒的雨声中,愈加油亮,只一年就窜得超过了爸爸,近两米高了。爸爸说,家有梧桐树,引来金凤凰。
呵呵,哥哥和我,都是男孩,爸爸心中该有多少美好的憧憬?
梧桐树长到碗口粗的时候,真的引来了金凤凰。哥娶了媳妇。
欢欢喜喜迎亲来,梧桐贴上双喜字。树下是鞭炮艳红的花皮,树上是伞样浓密恣意的梧桐花。梧桐花甜醉了洞房花烛的夜晚……
梧桐花开了又谢了,谢了又开放,家里添了新丁。
夏日,最妙的一道点缀在于,数只蝉附于梧桐之上,引吭长歌,装饰着小院里夏天的梦。宽大的梧桐叶子投下阴凉,呵护着婴儿娇嫩的皮肤。梧桐树看着婴儿一天天长大,从摇篮里走出来,走进梧桐的花密里,走进梧桐的浓阴中。多少次,婴儿仰着小脸,好奇地打量着满树的紫烟,落了的花成了他手中的玩具,扑鼻的香气诱他不自觉地填到嘴里,吧嗒吧嗒,吃得小嘴儿流涎,喉咙里咕噜咕噜,好像做着中肯的评价。
秋风飒飒,叶子纷纷落地,抬头仰望,枝头挂满了果实,圆圆的果果是春天的杰作,是淡紫的青春留下的回忆。婴儿长大会跑了,他捡起来,圆圆的,是梧桐的一个个梦。小孩子不懂,抬脚又踩下,嘎嘣脆响,引一阵童笑。
喜鹊衔枝结巢,梧桐树上安个家。于是,冬天的梧桐不再孤独。
雪落枝头,梧桐又如梨花盛开,洁白如玉。
梧桐花又开了,一年又一年,更高大更繁茂了。姐姐身披紫色的霞光,出嫁了。姐夫带着喜悦,娶回了他的新娘。梧桐树上又贴上了红红的喜字。
父母亲在嫁女的那天,梧桐花下又种梧桐,期待他们的小儿娶上贤媳。
花开花又落,果落果又结,梧桐花还是这样的开,小儿娶上了贤媳妇。
一棵大梧桐,护着一棵小梧桐;共同在时间的转轮里生长。
大梧桐显得老了,有些树干枯了;小梧桐正旺盛,枝枝挂满花,长满叶。
当大梧桐被虫吃出了一个空洞,父亲啊,撒手西去,逍遥作了神仙。
春来春又去,老梧桐小梧桐都在开花,似乎每一朵花里都有父亲的语言,随着清明过后,以花传语。
梧桐啊,梧桐啊,
请你告诉我,父亲都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