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枣花丝毫没有察觉到牛涛心里上的变化，仍然语气强硬地说：“这个家还轮不到你说话！你最好还是出去闯你的世事吧！”牛涛听了钱枣花的话，强忍着心里的委屈说：“我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人把我当自家人看待！我干啥都有人反对，要是我妈还在的话，我能是这个样子吗？”钱枣花说：“没有人把你当自家人看？你把我当自家人看待吗？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也不找个正经工作干，整天听大军的话，大军安的啥心我难道不知道吗？”牛涛看着钱枣花的样子还要说几句，牛木却拦住了他，说：“涛涛，你枣花婶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你就不要听大军的话，办什么矿泉水厂！你就老老实实找个正经工作好好干！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咱这六分地就留着给你盖房结婚用！”牛涛听了牛木的话沉默了。他沉默了一会又说：“既然要把这六分地留给我用，那现在就给我，我自己盖房成家！你们不要管我了！从现在起，我就和你们分家！不管你们同意不同意，我明天都要找牛先生和你们说分家的事！”牛涛这种平静的口气说出的话，着实让牛木心里极不舒服，竟然还让牛先生来说分家的话，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牛木想了想，语气严厉地说：“涛涛，我给你说，只要我不死你就不要想着分家！”牛涛却依然态度坚决地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分家，在我心里这个家已经分了！我的事你们永远都不要管！”牛木听了牛涛的话，气得眼冒金星，说：“你非要把我气死吗？这些年你心里有这个家吗？你心里只有你自己！”牛涛说：“你让我想家里的啥事？谁把我当家里人看待？”牛木长叹一声说：“你咋这么自私呢？你把钱办厂能办成吗？倩倩现在要安排工作正用钱呢，你能不能把你办厂的钱先拿回家里用一下？为啥就不考虑其他人的事呢？”牛涛终于听清楚了，原来千方百计阻挠他办厂全是为了牛倩的工作，他只得默默地站起来啥都不想说，静静地朝门外走去。牛木看着牛涛要出去便说：“你干啥去？”牛涛头也没回，一句话也不想说一直朝门外走。钱枣花接着说：“肯定是找大军去了！这大军就不是个啥好东西！牛涛肯定叫大军洗脑了！”牛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抽烟，他心里同样很烦躁。

牛大军知道母亲肯定不会同意他换地，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他只得硬着头皮说出了换地的事。杨麦草听了牛大军的话说：“当初因为安埋你爸就说过换地，现在又说换地的事，你大爸和你大妈肯定不同意换！你能不能不要想着办啥矿泉水厂了？”牛大军说：“妈，我已经和牛涛哥说好了，你就同意吧！反正咱又不吃亏！”杨麦草说：“牛涛能做的了主？咱不吃亏，你大爸和你大妈就不吃亏吗？这吃亏的事，谁会同意呢？”牛大军说：“不管我大妈同意不同意，只要你同意就行了！”杨麦草看着牛大军似乎胸有成竹的样子，无奈地说：“大军，我拿你真是没办法！我现在浑身没劲，不想说这事了，我想早早睡觉！”说完杨麦草便起身回房间睡觉去了。牛大军心里在想换地还是不换，他明显能感觉到母亲心里是不同意换地的，还有，为啥母亲这段时间老是觉得浑身没劲呢？偶尔还会发烧？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只得走到院子独自抽烟。

夜晚的牛堡村还是很安静的，连一声狗叫都几乎听不到。虽然快“入伏”了，但秦岭山里的下山风还是让牛堡村的夜晚很凉爽。牛大军独自坐在院子里抽着烟，牛涛进了大门，他看见了黑暗中牛大军忽暗忽明的烟头上的那一点红光，便想到了换地的事可能没谈好。牛大军没有说话，只顾着抽烟。牛涛也点了一支烟，两人默默地抽着烟。过了一会，牛大军将烟头扔到了地上唉了一声。牛涛说：“我爸也不同意换地！明早上咱到底还汇款不？我战友等着咱的汇款呢！”牛大军长叹一声，说：“是不是咱俩把办厂的事想得太简单了？”牛涛也叹了一声说：“我真的也没想到有这么多困难！”牛大军说：“还有别的办法吗？”牛涛说：“只有硬着头皮建厂了！”牛大军没有着急说话，又点了一支烟，想了想说：“要么就按你说的办，要么就不要再提办厂的事了！”牛涛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已经和我爸闹翻了，我要和他分家！”牛大军没有说话，他心里清楚牛涛的想法，即使没有办厂这件事，牛涛迟早也会要分家，但他暂时还没有想过分家的事。虽然，他心里清楚迟早他也会分家，因为还有牛二军，但在此时，他不会提出分家的，毕竟父亲尸骨未寒。牛大军和牛涛依然沉默地只顾着抽烟，或许只有抽烟才能排解心中的郁闷。

牛二军和牛巧巧同时下了晚班，两人相跟着去吃夜宵。城市里的灯光比牛堡村的月亮还要亮。牛二军显然已经将牛巧巧装在了心里，他也说不清从什么开始就习惯了和牛巧巧一同上下班。虽然挣的钱不多，甚至连养活自己都有些困难，可他却感到很踏实。他喜欢她的洒脱与单纯，他甚至幻想着每天都是这种感觉。牛巧巧看着牛二军傻傻的样子，说：“二军，假如有一天，我要你在城里买房，你买吗？”牛二军看着牛巧巧认真的样子，斩钉截铁地说：“别说买房，就是让我为你去死，我都愿意！”牛巧巧看着牛二军一脸严肃的样子笑了笑说：“你真的愿意为我去死？？”牛二军认真地说：“我愿意！”牛巧巧说：“我现在饿了，你准备请我吃啥？”牛二军还是一脸认真地说：“你想吃啥都行！我准备好好学做饭，你想吃啥我就给你做啥！”牛巧巧听了牛二军的话，心里感到幸福极了，自然地流露出一种甜蜜的笑容，说“其实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对我好就够了！”牛二军深情地看着牛巧巧甜蜜的笑容，牵起了牛巧巧的手，他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城市里的街道上，俨然一对亲密的情侣。

牛二军似乎忘记了他其实就是一个农民工二代，在城里买房或许真的是一个梦想。流淌在牛二军身上的上大学时的那种学子气息，瞬间荡然无存。四年大学生活的熏陶抵不过牛巧巧温柔的一笑。此时牛二军觉得自己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杨麦草依然在半夜里发起了烧，她难受得想喝口水，却浑身没劲起不来。她想起了前段时间牛二军半夜陪她去卫生室挂吊瓶的情形，而此时，牛二军却在城里的出租屋里抱着牛巧巧睡得正酣。牛大军和牛涛两个同样睡得深沉，她无奈地合上了眼，似乎看见了牛栓。牛栓为他端来一杯水，扶她坐起来，然后又在抽屉给她找退烧药，让她喝下。她对牛栓说：“这段时间我老发烧，两个儿子都忙，没人照顾我！”牛栓唉了一声说：“儿子都大了，都要忙自己的事，你自己把自己照顾好吧！”杨麦草说：“你也把你照顾好！”牛栓说：“这段时间，我总感到心慌，总担心你和两个儿子！”杨麦草说：“大军和牛涛合伙要办矿泉水厂，还要迁你的坟换咱的地，我不同意！大军嘴里不说啥，心里不高兴。二军本来能找个像样的工作，现在却在巧巧上班的超市里当保安，还要和巧巧谈对象，我就是不同意又有啥办法！这两个儿子原来都不是这样子的啊！”牛栓说：“儿子大了，咱俩就不中用了，你跟我过了三十年，没享过一天福，这辈子我都欠你的，现在我先走了，留下你一个人还得操心两个儿子，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啊！”杨麦草说：“你一走，我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我知道牛堡村的人都在说我的闲话，我装着啥都没听见也没看见，可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你在世的时候，我从来就没有觉得日子这么难过！”牛栓唉了一声说：“要是当时我早早回来收麦，也不会害得你过这艰难的日子，我对不起你啊！”杨麦草流着泪说：“我现在还能记得30年前，你到羊肠子峪扛木头时的情形，我愿意跟你出山，受多大的苦我都愿意！你再不要说对不起我的话了！”牛栓长长地叹了一声说：“你好好睡一觉吧！我得走了！”杨麦草急忙说：“你干啥去呀？”说着睁开了眼。窗口已经露出了微微的白光，天快亮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

牛栓死了一个多月来，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在梦里和牛栓说了这么多话。杨麦草挣扎着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完水便又忙着打扫院子，打扫完院子她已经累得满头大汗。牛大军和牛涛起床后才看见杨麦草坐在院子里喘着气。看着牛大军和牛涛从堂屋出来，杨麦草说：“你俩起这么早干啥？地里又没活干，再睡一会吧！”牛大军看着母亲脸色蜡黄，额头上还有汗珠，气喘吁吁的样子说：“妈，你是不是不舒服啊？又发烧了吧？”杨麦草有气无力地说：“昨晚上可能发烧了！你爸昨晚给我托梦了！”牛大军说：“我爸给你托梦了？他给你说些啥？”杨麦草说：“你爸说让你别想办矿泉水厂了，让二军好好上班！”牛大军说：“看来这几天实在太忙了，应该给我爸烧些纸钱！”牛涛接住牛大军的话说：“就是应该烧些纸钱，咱要是动工就会惊动二爸的，要不咱俩现在就去镇上买纸钱去！”杨麦草说：“不着急，你俩在家里吃了饭再走！”牛大军说：“妈，还是先把你的病看好！”牛涛说：“二妈，身体要紧！我俩先扶你去卫生室挂上吊瓶！”杨麦草说：“我不要紧，现在好多了，你俩先吃个馍喝点水，我给咱熬点稀饭！”牛大军和牛涛相互看了看，没说什么各自拿了馒头，坐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虽然就快“入伏”了，但牛堡村的早上还是很凉爽的。在南原镇，有句俗语“离山十里阴”，就是说离山十里远都能感受到凉爽，更何况牛堡村就在山底下。凉爽的天气并没有让杨麦草感到心平气和，相反，她今天在厨房总感到莫名的压抑和烦躁。或许是昨晚做梦没睡好，又或许是牛栓死后一个多月里，她真的太劳累了，终于晕倒在了厨房里。当她醒来时，已经躺在了卫生室里挂上了吊瓶。牛大军和牛涛在和大夫说着话。大夫对牛大军说：“你妈这段时间反复发烧，你应该和你妈到医院里好好检查一下！”牛大军说：“我到底是啥病？”大夫说：“咱这卫生室条件简陋，我也不能确定你妈是啥病，但我凭经验感觉你妈应该不是小病，你抽个时间陪你妈到县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牛涛说：“要不今天就去县医院好好检查一下！”牛大军说：“我妈是不是太劳累了，身体太虚弱了？”大夫想了想说：“可能是吧！但你妈反复发烧就要重视了！咱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不能耽搁了你妈的病，我建议你好好查一下，你妈为啥反复发烧，把病因查清楚了，治疗起来就有了针对性！”牛大军听着大夫的话，想了想说：“也行！这样我心里也有个底！让我给我妈说一声！” 说完，牛大军点了一支烟，静静地吸烟吐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