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杨麦草也在围观的人群里，她越听越难受，因为她现在也死了男人。钱枣花骂菊梅的话就像一只卡在杨麦草喉咙的苍蝇一般，让她作呕，可她又能怎么样呢？死了男人的人就是被人揭短的人，在什么时候都抬不起头，或许是她想多了，可现实就是这样。她走到菊梅跟前，试图将菊梅拉起来，可钱枣花却对她说：“杨麦草，你是给谁帮忙呢？”杨麦草看了一眼钱枣花说：“我就是想把她拉走，让你俩别骂了！”钱枣花哼了一声说：“为啥不骂了？我叫她骂够！她今不骂够她就不是人要的！”菊梅依然想疯子一样接住钱枣花的话骂：“你就是个烂货！要了个杂种！”钱枣花毫不示弱地骂：“我是烂货，我有男人啊！你男人呢？死了活该！叫你活守寡！”杨麦草越听越听不下去了，对钱枣花说：“你咋骂得这么难听啊？谁家不死人啊？”钱枣花拿眼睛瞪着杨麦草，冷冷笑了一声说：“杨麦草，你现在是帮外人说话了，啊？行！咱俩从今天开始互不来往！”杨麦草听了钱枣花的话，看着钱枣花绝情的表情，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一句话竟让钱枣花说出这种话来。一瞬间，她的头就像斗一样大，只感到天旋地转，眼看着就要倒下去。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倒下去，而是往后挪了几步重新站稳。这时，杨麦草只觉得心口堵得慌，似乎出不出气来，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急促地喘着气。钱枣花和菊梅的对骂并没有因为杨麦草的难受而停止，相反，甚至是更激烈了，直到菊梅骂道：“你就是个烂货！嫁到牛堡村不到十个月就生了女子，谁都知道这女子不是牛木的种！哈！哈······”菊梅骂完后竟然大声笑了出来，那样子果然就像一个真正的疯子，围观的人也笑出了声。菊梅是不是真的疯了？咋能骂出这样的话来呢？竟然还能自顾自地笑了出来！没有人关心菊梅是否是真的疯了，大家更关心的是牛木怎么面对这样的事。于是，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看着牛木和钱枣花。

钱枣花顿时不骂了，牛木和牛倩也楞住了。两人骂到这种程度是谁也想不到的。如果当时牛木出门碰见菊梅不接住菊梅的话，如果当时他把菊梅当成一个真正的疯子而不计较的话，也许不会发展到现在的这种结果。两人的对骂，骂得杨麦草无缘无故气得大脑一片空白，骂得牛倩一头雾水，骂得钱枣花哑口无言，骂得牛木开始怀疑牛倩是不是自己亲生的。如果，当时牛木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会有现在这样难堪吗？事实上，一切事情都没有如果，一旦发生了就留下了痕迹，无论怎样擦也擦不掉了。围观的人只顾着看热闹，甚至有的人时不时地会笑出声来。这足以说明，这种泼妇骂街的情景，在牛堡村人的眼里已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刘香娥始终没有围观，她心里清楚钱枣花和菊梅都不是省油的灯，更何况菊梅真的就好像疯了一样。与其走到跟前看热闹，还不如站在远处听热闹。她听得一清二楚，她心里甚至希望菊梅不要停下来，继续狠狠地揭钱枣花的短。果不其然，菊梅接着骂：“你咋不骂了呀？骂呀！哈，哈！”菊梅又大笑了。围观的人也跟着大笑了，菊梅站了起来，哈哈地笑着走了！钱枣花、牛木和牛倩看着菊梅疯子一般笑着走了，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得愣愣地看着菊梅得意地走了。杨麦草也拨开了人群急促地朝回走，她真不清楚一大早的怎么就去看这热闹了。钱枣花的闲话，她有所耳闻，她可以不计较这些，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可钱枣花却始终骂菊梅死了男人活守寡，再加上她动不动就拿这些年给杨麦草家帮了不少忙说事，杨麦草实在无法忍受这种流言蜚语，只得迅速地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香娥听得是清清楚楚，她看着杨麦草走过来，便上前说：“你别理这种烂货！她是啥人大家都知道，她和菊梅爱咋骂就咋骂！”杨麦草似乎没听见刘香娥的话一般只顾着朝回走。刘香娥紧跟着说：“你别想太多了！有啥委屈给我说呀！”杨麦草还是不说一句话只顾着走路，可她并没有朝自家大门走，而是出了村子朝东南方向走去。村子东南方向便是牛眼泉的方向，也是牛栓埋葬的地方。

刘香娥跟在杨麦草身后，已经明白了杨麦草一句话也不说一定是心里委屈到了极点，她要到牛栓的坟头上哭一通。虽然是大清早，但太阳已升得很高了，牛眼泉边的柿子树茂密的枝叶遮了一大片阴凉。那一片阴凉下边便是静静地流淌着的牛眼泉水，不远处就是牛栓的坟头。这个不到一个月的新坟上已经长出一些杂草。杨麦草一直忙于收麦子，自从割了牛眼泉边的麦子，种了包谷，到今天她再也买来过这里。她一口气走到牛栓的坟前，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瘫在了牛栓的坟前。刘香娥也顺便挨着杨麦草坐了下来，说：“你要哭就好好地放声哭吧！”她刚一说完，杨麦草便放声大哭起来，哭喊着：“牛栓啊！你走的时候咋不叫上我呢？让我在这世上受罪啊！”刘香娥听着杨麦草悲凉的哭喊声，也不由得留下了眼泪，她没有劝杨麦草，任凭杨麦草呼天喊地，任凭牛眼泉水无情地流淌，这一瞬间，似乎人间一切的痛苦都随杨麦草的哭喊声消失了。

几分钟后，杨麦草的哭喊声逐渐变小了，只剩下哽咽声。刘香娥擦了擦杨麦草的眼泪，说：“哭一通心里就能好受些！我知道你心里很委屈，有啥委屈就给我说！”杨麦草哽咽着说：“人活在这世上咋这么难啊！”刘香娥说：“你就别胡思乱想了！哭完了就过去了，活得再难咱也得朝前看啊！”杨麦草哽咽着说：“我这一辈子命咋这么苦呢？我妈生我兄弟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才3岁！我兄弟还没满月就受了一点风寒，我爸不知道给我兄弟吃了啥药，把我兄弟的脑子吃坏了！我爸既当爸又当妈把我俩拉扯大，真不容易啊！我没上过学，整天就是给我爸放羊劳动照看我兄弟，直到牛栓进羊肠子峪扛木头，我才跟着牛栓第一次走出了羊肠子峪。虽说牛栓的家境也不算多好，可他人老实本分，我不嫌弃牛栓穷，只要他和我好好过日子我就满足了！谁知道他的命咋就那么苦呢？眼看着日子一天天好过了，他却撇下我一个人走了！我没上过学，可我不是傻子啊！为啥牛栓走了，牛堡村人就对我另眼相看呢？我到底做了啥对不起牛堡村人的事了？”刘香娥听着杨麦草的话，似乎看见了杨麦草是怎样在羊肠子峪长大的，又是怎样跟着牛栓走出羊肠子峪，嫁给老实本分的牛栓。这一晃几十年就过去了，真是不敢想啊！刘香娥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听着杨麦草的话，或许只有这样杨麦草心里才能好受些！

牛木闷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他看起来很烦，他烦得不是菊梅刚才在自家门口的乱喊乱骂，也不是烦牛涛和牛倩的事没落到实处，而是烦菊梅刚才骂钱枣花嫁给他时不到十个月就生了牛倩。他努力地回忆着当初钱枣花嫁给他的时间和牛倩的出生时间，尽最大努力计算着两个时间到底相差有没有十个月。他得出的结论是大概十个月，心里就舒服了一些。他又续上了一支烟，再重新回忆了一遍，又好像不到十个月，心里又不舒服了。钱枣花在院子里劝说牛倩，牛倩因为菊梅今早的乱喊乱骂心情实在糟透了。她本来打算这几天就走，可钱枣花却说先不要走，让她等李老三的消息。这下可好，牛倩实在待不住了，她叫喊着：“我马上就走！待在家里能把我憋疯！我才不稀罕什么正式工作呢，让我在自己家里受人欺负！”钱枣花急忙劝说：“你别听那疯婆娘胡骂！昨晚我和你爸都说好了，今早就去镇上找李老三。你无论如何也得等你爸见了李老三再走啊！”牛倩还是很生气地说：“我的工作你俩不要管了！我再也不想回牛堡村了！”钱枣花拗不过牛倩，便对堂屋里只顾着抽烟的牛木喊：“你烟抽够了吧？现在就去一趟镇上，见一下李老三！”牛木嗯了一声，掐灭了烟头朝出走。钱枣花对牛倩说：“你爸现在就去镇上见李老三，你无论如何都要等你爸回来再走！”牛倩一句话也没说。牛木看了看钱枣花，又看了看牛倩，他怎么就觉得牛倩和钱枣花长得真像母女俩，和他怎么就不太像父女俩呢？他这种念头还是第一次，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生活原本就是很简单的，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活突然就变得复杂了。牛木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已经是过了知天命的年龄，眼看着就奔花甲之年，怎么就弄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就变得复杂了？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想了，只顾着赶路。不想了，反而清楚了，清楚了只有不去想生活怎么变得复杂了，生活自然就变简单了。

南原镇街道李老三的寿衣店里，牛木见到了李老三。两人一番寒暄之后便切入正题。李老三说：“你今回去先准备五万块钱，明天你带着现钱来找我，我带你去县里见一个人，这人可是咱县里有能耐的人，他答应我给你女子安排到政府部门上班！”牛木一听李老三的话，心里顿时兴奋了许多，似乎已将早上菊梅骂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按捺不住喜悦之情，说：“只要这人答应给娃办事，花多少钱都不是大问题！”李老三笑了一下说：“有你这句话我也好给人家说了！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回去准备钱！明早上我给你电话！”牛木起身与李老三说了几句闲话，便出了李老三的寿衣店。他走在南原镇街道上，长叹了一口气，便拿出手机给钱枣花打了电话，让钱枣花赶快取出存折，马上到南原镇街道的信用社取钱，他就在街道等着。

钱枣花挂了牛木的电话，便兴奋地给牛倩说了情况。牛倩却没多大的兴奋。她或许还沉浸在在早上菊梅的一番胡骂中，钱枣花便说：“倩倩呀！你看起来咋不高兴呢？”牛倩淡淡地说：“就算求人把我安排到政府部门上班又有啥意思？整天坐在办公室，又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我打工自由呢！”钱枣花说：“你咋说这种让你爸和我伤心的话呢！你知道现在安排一个人有多难吗？花钱看人脸，你以为我和你爸愿意看别人的脸吗？你再看牛巧巧，没人给她跑没关系常年打工，啥时候是个头啊？”牛倩却不以为然地说：“打工咋了？现在牛堡村的人不都在打工吗？都是凭本事吃饭，干吗非要花钱找个正式工作呢？”钱枣花说不过牛倩，只得说：“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反正我现在就去镇上取钱，你爸在镇上等我呢！你在家等着别着急走，等你爸把你的事办妥了再说！”牛倩似乎没听见一样没一点反应。钱枣花也不理牛倩了，便进了房间找存折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