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在闹钟准点响起之前，我就被旸旸结实的小拳头敲醒。醒来时，他的圆滚滚的小脚丫，又不偏不倚地踢在我的脸上。

看着他粉嫩的小脸，心底涌出莫名的感动。生命的最初流淌的痕迹，原来就是在这样新鲜娇嫩的个体上脱显，渐渐展现在我眼前。从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时候的柔软触感，到现在他一脚把我踢得眼冒金星，有时候都觉得神奇，他是怎么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就一点点长大了。

我起身，掖了掖他身上的小毯子，看着他睡得香甜，心里涌出一点甜蜜又微酸的情绪，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长到离开我去完成他自己的生活呢？

草草地披了一件薄薄的针织衫，又随手拿了床边柜子上的一根簪把头发绾起来。难得施羽菲施大小姐有兴致，主动提出这周末她去开早铺，让我在家里享受一下晨起后的悠哉时光，我必不能辜负她的。于是，优哉游哉地煮咖啡，优哉游哉地让自己窝在沙发上准备看看久违的电视。然后，手机提示有邮件到达。

是莫白。说半小时后达到，吃个早餐。

在我心里，莫白就是个如神也如神经病般的存在，我很难定义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像我很难定义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我认识他很久了，从我认识他开始，他的出现和离开就总是毫无预期，他的存在感时而微弱时而强烈，却又像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妈报了个团旅游去了，她走了，我的冰箱就没人补仓。现在呈现在我眼前的，除了牛奶啤酒瓶装水，就只剩一块昨天店里卖剩下的提拉米苏，还有半打鸡蛋。再仔细翻一翻，居然在冷冻室发现了一包开封的速冻葱饼皮，还剩两张，没过期，但愿不会吃出问题。

”你什么情况？这一大早的……“我拉开门，看着倚在门边的莫白，不禁有点儿好笑。

“拜托你了，我真的饿了。”莫白丢下公文包，软软地坐进沙发，脸上是难掩的倦容，“通宵加班，天亮了才趴了一会儿。给我弄点儿吃的吧，什么都行，就算是有毒也无所谓。”

莫白的公司离我的公寓不远，所以他也不定期会来蹭个早餐或宵夜，不过大多数时候是我妈招待他。最初我妈教育我说要注意一点儿影响，但莫白的一张好嘴，加上时不时买点我妈的心头好过来孝敬，现在我妈简直恨不得把他当儿子养着，也再也不纠结影响问题了。

倒了一杯咖啡兑上牛奶给他，说：”葱油蛋饼配提拉米苏，吃不吃？事先声明，如果吃出问题我可不负责的。“

”有什么吃什么。旸旸呢？还在睡？“

“恩。”我一边打着鸡蛋一边把饼皮上半融的冰屑抖掉，一边对着坐在餐台对面的熊猫眼男人说，“估计一会儿就该醒了。一会儿你吃饱了就赶紧回家睡觉去！晚上有约会没？”

莫白小口地喝着咖啡，并不说话。我也不管他，好像已经很习惯了自己忙的时候他一个人不做声地呆在一边。我切了一块提拉米苏给他，又忙着热锅烙饼。莫白并不喜欢吃甜点，却对Pornaca的提拉米苏尚存好感。

“芫，“他挖了一匙提拉米苏放进嘴巴，咽下，“我昨天碰到何Sue了，她准备回去。”

“恩，然后呢。“

”她说，她哥哥过段时间会来这里。”

蛋液在锅子里很快开始受热凝固，我得在底层三分之一凝固的时候把饼皮盖上去，然后翻面，抹一点Old Dry Mom Tao的辣酱，卷起来。——本来还想撒点葱花放根香肠或者摆点儿肉松什么的，可惜是统统没有。很快，第一个卷饼已经摆进盘子了。

“哦，她还没回去啊！这都一个多礼拜了。”我把剩下的一半蛋液也倒进锅里，等着那底层的三分之一凝固好盖上饼皮。

莫白微微一笑，“你就不关心一下他哥哥什么时候来？”

“莫白，你平时从来都不是热衷八卦的人啊？”我把饼翻过来。

“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找个好人托付。”

我把另一个蛋饼也盛出来，关了火，解下围裙，看着莫白，很长时间地看着，不说话，一直看到他默默地垂下眼帘，才开口说：“你不要觉得施羽菲和郑恒要结婚了，我就也得找个人把自己嫁了。这是不可能的。”我往卧室方向努了努嘴，“诺，我还有个小拖油瓶呢！”

我开始切卷好的饼，想把它们切成段便于入口，可久冻的饼皮受热后却韧如牛皮。拼尽全力才勉强切完，一时间餐厅里咖啡的气味，葱蛋的气味，这样的混合一时间让我觉得有点儿反胃。我微微皱了眉头，强忍着不让胃里蠢蠢欲动的难受翻腾出来。

“你先吃，如果真的难吃就别吃了。我去看看旸旸醒了没。”把饼端给莫白，我解下围裙走向卧室。

莫白也不再说话，举起叉子开始致力于他的饼。他已经尽力优雅，这是他一向的习惯，也不知道是由自何时养出来的矫情得要死的坏毛病。但从他咀嚼的动作仍不难看出，要把这个饼嚼碎，真的还是有一些难度。

床上的小家伙已经醒了，一个人很乖地睁着大眼睛玩手指。他从来都不是要人操心的孩子，也很少哭闹。有时候会恍惚地觉得，他好像不是一个十几个月大的孩子，而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居住在雏形的身体里。

”宝贝，我们起床了哦！“我俯下身闻了闻他的粉嫩的小脸，他咯咯地笑了起来，双臂环绕着我的脖子让我抱。

我嗅着从他小小的身体上散发的奶香气，心里闪过莫白刚才的话。何东阳要来了。他为什么要来，来干什么，我都没有兴趣知道。我甚至没有兴趣去忖度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有这种可能性的吧，就连Sue都知道我的地址，他没有理由不知道。

可是如今再见，又有什么意义。

替他穿上衣服，抱着小家伙回到餐厅，莫白已经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看着文件一边小口呷着咖啡，时不时用小匙挖一口蛋糕放进嘴巴，精神好了许多——那块提拉米苏已经所剩无几，旁边的餐盘里，只剩最后两截葱饼，其中一截上面残留一排清晰的齿痕。

旸旸看到莫白很高兴，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就往他身上扑，想要让他抱。莫白顺手接他把他放在腿上，逗他玩。

我从暖箱里取来旸旸的配方奶，塞在小家伙怀里，让他自己抱着吮。又伸手夹了那截未被咬过的葱饼咬了一口，”还真是够结实的。”我费力地咀嚼着，自嘲道。

莫白一手逗着旸旸，一手把他咬过的那半截葱饼塞进嘴巴里，胡乱嚼了嚼就咽进肚子，故作漫不经心地头也不抬地说：“其实应该是味道不错的东西，只是面皮冰得太久了，早就失去了原先的柔软。很多东西都是这样的，过了最好的时间，即使还留着一副形骸，也早就失去了原先的样子了。”

我听得一时傻了眼，不知如何应对——不是因为震惊而是真的觉得好笑。这样赤裸裸的隐喻的话，从一项自诩睿智的莫白的嘴巴里说出来，怪怪地让人觉得好像一个冷笑话。

隔了一个好像长过四季的暂停后，我“噗呲”一声笑了出来：“你发什么神经！吃饭就该好好吃饭，就连吃个饭都能说出这么意味深长的大道理，我看你这一夜加班也没有很辛苦嘛，还有心情耍嘴皮子！”

莫白无奈地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只是想拐弯抹角地提醒你一下……”

“你这个拐弯抹角还真是够直接的呢！”我从莫白怀里抱过旸旸，“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但我相信总有一些相对静止的东西的。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你放心。”

莫白把最后一块提拉米苏挖进嘴巴里，“有道理！就像你做的这个蛋糕，品质始终如一。”

“多谢夸奖！欢迎下次光临！”

“还有。”他顿了一下，“就像这个品质始终如一的蛋糕一样，只要你愿意，总有人可以义无反顾地带你走。”

又是一段长达四季的暂停，只有怀里的小家伙在咿咿呀呀地手舞足蹈，直到我又“噗呲”一声笑出来才再一次打破。“吃饱了没？吃饱了回家睡觉去！”

“哦哦！”莫白张开五指抓了抓垂到额前的头发，假装自己帅到没边，“饱了，走了先！晚上见！”

“好的，晚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