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 源

长途车上，儿子睡着了

斜靠在我的大腿根上

很少这样看着他，他的迅速长大

让我感到陌生，但糟糕在于——

车途颠簸，摩擦让我本能地裆部鼓起

我清楚自己不是一个龌龊的人

他是否睡得安稳，我不得而知

也无暇顾及

此刻，满脑子想着害羞两个字

那个诞生他的地方

自他出来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

2015.5.3

◎ 致寂静

在山间，曾多次想超越这份迷茫

溪水潺潺，它已成为山林静默的一部分

雨季的来去只增减这静的声调

断木和花枝发源于同一根树干

它们有了不同的命运

却同样保持缄默的一生

2015.5.2

◎ 山中偶遇

没有风那会，山林静寂

鸟儿响亮的叫声，像一支支利箭

干脆地穿过荆棘丛

岩壁底下，一丛苔藓渗出潮湿

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

打在我们不太顾及的事物之上

造就一小片温润的海洋

风一吹过，整座树林有了巨形波浪

带着难以抑制的热情

有时，他只是想停下脚步

看风吹落杉树的种子

落地炸裂，惊飞草丛里的蚂蚱

2015.5.2

◎ 姐 妹

住在不同的城市

经常电话联系

她们是家中的老大和老小

各有自己家庭和烦心事

大多数时候，她俩无话不说

常常一聊就是很久

也许她们当时什么也没做

当然，拗不过的事情也有

比如一件衣服的折扣

一个拿不定的主意

曾有那么多相似的时刻

谁也无法打起精神

谈话因此变得枯燥，像一盆

将要枯萎的玛格丽特

2015.4.27

◎ 仰天湖

有一种缄默来自于湖底

湖面偏低，风吹不皱

很多事情不在我们庸俗的认知当中

但轻盈的山风能够绕过森林

逼迫我们退回到羊肠小道

在仰天湖边，石斑鱼在水中翻腾

光亮的腹部不时反射出道道银光

整个岸堤种满了日本晚樱

这种来自异域的植被

带着太平洋彼端海洋赋予的诸多神秘

日渐灼热的春风一吹

落花沿着岸堤，缓慢旅行

香味则潜入湖底，到达鱼儿沉睡的地方

有时甚至是更远更深的山谷

仿佛我们内心那些永远不定的行程

没有既定的目的地，也不到处漂浮

就像欢聚总被哀伤挤占

没有人能预知下一场离别会在何处

即使内心无比清楚：

再远的远方也终将会到达

别人满怀敬意地穿过山顶

侧目于你林间不寻常的喧闹

我更倾心你深埋地底的逐渐冷却的岩浆

那些被时光风化而分层的景象

以及洒落在一级级台阶上的徘徊与不坚定

2015.4.18

◎ 营救蜜蜂

正午，路面刚刷上警戒线的油漆

像浇了一层规则的黄油

不巧一只蜜蜂被黏住了

可能因为贪吃，或是职业判断失误

——把它误当成了春日的花粉

它想振翅飞离，但早已被黏牢

挣扎不断，使得原本的窘迫雪上加霜

片刻之后，半干的漆块

像一堆堆金黄的花蜜，附着在它的细腿上

渐渐地，它体力耗尽不再努力

面对明摆着的绝境，它决意放弃

不想继续徒劳的反抗

作为看客，这情形使我感慨

有时我们面对突然而至的困境无能为力

甚至绝望，不正是眼前这番景象？

我犹豫着是否该对它伸出援手

脑中却在思虑另外的事情

当我们身处险境时，是否也曾有人

站在更高处，思考同样的问题？

他是更大的旁观者，或有一只

无形的手，在我们身后操控

从不为你我所知

情况紧急，我用一根细树杈

帮它脱离了苦海，但更小心

我的小心翼翼并非无中生有

——怕它误将我当作敌人

赐我一枚狠心的刺，弄得两败俱伤

2015.4.4

◎ 梦中的搏斗

在我沉睡之时，一只笨拙的蜥蜴

突然咬住了我的脚趾

疼痛迫使我胡乱抓起一根木棍

使劲敲打它，试图让它松开嘴

但恐惧大于疼痛

它的尖齿牢牢咬住，不肯松口

像是好不容易才逮住了猎物

这注定是一场生死殊异的搏斗

它企图用笨拙的忍术逼迫我投降

为了减缓疼痛和伤害，我不敢喘气

也不敢太大力去击打它

以至于敲击它的力度逐渐变轻

恐惧在加深——

我的呼吸短促，节奏紊乱

反而让它觉得对手正处于劣势

尽管体型优越，那又如何？

它的纠缠像一个永远无法解除的警报

疲于拼命，我很快就歇了气

但疼痛在加剧，恐惧在加深

多么希望这是一只无毒的丑八怪

片刻之后，它的嘴开始松动

我甚至寄希望于它自己放手

但它仍死死地盯着我，使我无法脱身

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摆脱它

一切变得让人无法忍受

某一刻，我诧异于自己的穷凶极恶

打算扑过去狠狠地反咬它一口

瞬间，它消失了——

只剩下惊醒的我，脚背留着两个深深的啮痕

2014.9.22

2015.5.24改

◎ 等待一场雪

一枚发芽的土豆不会渴望一场雪

一个伫立许久的旅人

不会渴望一场突如其来的雪

草丛早已冒尖

丝毫没有怠慢早春

在料峭的风里

它们颤抖着——

等待着花色布满眼睑

直到看清，在略微发白的窗帘后面

藏着曾经渴望被发现的白色秘密

2015.3.4

◎ 在旅途

旷野中，金黄色铺天盖地

途经一片旷野

仿佛穿梭一座没有尽头的宝藏

作物枯萎，躺在光秃的大地上

一路的苦楝树，挂着串串楝枣子

它们带有生活必需的滋味，却无人愿意品尝

2015.2.15

◎ 过 错

洗碗的时候，听到楼下

一阵打骂孩子的声响

很大声，嘈杂的广场舞曲也无法掩盖

我想那孩子肯定强忍着

又不敢哭出声来

我也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

那年夏天，大我一岁的堂兄带我

溜去水库游泳

被找回来后，我站在楼梯脚下

惊恐地等待父亲的责骂，不敢抬头

还有一次，跟着同学去偷

西瓜——有人因此被学校开除

而我第一次被父亲揪了耳朵

就像现在楼下的这个孩子

他一定知道自己错了

我屏气倾听，仿佛在等待

他早点哭出声来

哪怕只有一点点

201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