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山叶诗集《生活即诗》
作者：玉上烟
有一首爱尔兰民歌“伦敦德里小调 ”，歌词是这样的：“哦，但愿我是娇柔的苹果花/从弯曲的树枝上面落下/飘落在你那温柔的胸怀/我把它当作我的家我长住下/哦但愿我是光亮的苹果/在树上等你将我摘下/树荫下阳光在你的身上描画/也照亮你的金色头发......”歌手那深沉低回、质感优美的嗓音曾无数次打动我。暗夜里，我曾反复播放，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迷恋这首歌曲。昨晚翻看诗人山叶的诗集，突然就看到了这样一首诗：
《苹果树》
多花的苹果树，
在靠近姑妈家农场的那块
红土地边上
满园子都是扑鼻的
花香，我们不绕道行走
我们打算从里面
穿过去，或者站在
一棵树下说会话，
一起嬉笑，
摸摸彼此微凉的鼻尖。
这首诗，诗人写于2004年初。小诗语象单纯，但却给人无限的联想空间。苹果花是我们最熟悉不过的事物了，苹果花有粉色花边的，但大多数是白色的。轻盈的，接近透明的苹果花，有着淡淡的清香。呵，20岁的诗人说，要和她（他）在花香里穿行，或者站在树下，像顽童那样互相刮着鼻尖，这个细节写出了他们的快活顽皮，诗里渗透出生活和诗意的美好，让人感觉到了人和自然，人和人之间的亲昵关系。无疑，山叶这首诗和“伦敦德里小调”的歌词中透露出的美好是一致的。这首诗语言质朴干净，物我相谐，融情于景而情胜于景，真可谓余音袅袅。这首小诗一诞生，就成为美的本身，诗人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诗意的世界：甜美。苹果树是甜美的，生长着苹果树的农场是甜美的，年轻人的私语和嬉笑是甜美的，更美的是结尾：“摸摸彼此微凉的鼻尖。”这首诗，我们似乎找不到特别像诗的句子，但这些句子合在一起，便散发出苹果花的味道，细碎而甜美。我想，它留给读者的，还有一种人生态度：“我们不绕道行走/我们打算从里面/ 穿过去”。我喜欢这首轻盈明亮的诗，因为它有着极为动人的质地。
山叶的诗深受古典诗歌的影响，擅长用平静和明澈的诗风表达对生命、对生活的感悟。无论表达孤独还是喜悦悲伤，都力求意与境的浑融，这是一个能开启自然密码的诗人。我们不妨再来读一首：
《已是深冬》
已是深冬，院子前庭堆放了很久的木头
终于被人移走了，剩下散落的
碎渣。阳光透过
稀疏的树枝落在地面上
剩余的橙子树，剩余的橙子
青青涩涩地挂着
三只母鸡抓挠地皮，翻开新鲜的泥土。
初冬的院子，无疑是破败的，但这院子里仅剩的木头碎渣，落在地面的阳光，几颗小橙子似乎也有魅力，它们在吸引诗人的注意，在这荒凉的院子里，一切都是真实的，嗯，破败也是美的，不是吗？你瞧：“母鸡抓挠地皮，翻开新鲜的泥土”，这是自然的教导。诗人以我观物，我又在物象之外，这画面是静的，那些散落的“木头碎渣”，“稀疏的树枝”，“挂着剩余果实的树”，“新鲜的泥土”，这些画面给人的感觉是冷的，但结尾的三只母鸡又让画面生动起来，暖和起来。诗人善于着色，也善于从大自然里截取美的元素，不动声色地注入诗意，诗人在对自然事物的体察中，有着灵魂的顿悟，并在诗歌中很克制地处理了人生的孤独，疼痛或者其他感受，他不沉溺于感情宣泄，而在暗示中，将深刻的生命体验转换为质地朴实的诗。
令我惊讶的是，一路读下来，山叶的心居然一直是那么沉静。十年的诗写，他一直保持着恭谨的观察事物的态度。他的诗歌，涉及到生命，生活经验，自然，爱情，亲情，友情，孤独，时间等多种主题，但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类冷静精纯，意味深长的诗。我就再摘录一首：
《尚未转暖的初春》
外面起风了,我顺手刮落墙壁上
一只缓慢爬动的小虫子,它后退了一截
但并未滑落。
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身上拂过
那样明显,强烈
在天气尚未真正转暖的初春,它们仍然需要
努力爬行，来到一些温暖的角落。
山叶在自己诗集的后序中写到：“细微的、繁琐的、重复的生活场景，常常令我痴迷其中，通过诗意的思考栖居在我的稿纸上。我乐于做这样的转换，充满了收获者的喜悦和知足。”写诗离不开观察，也离不开言说的方式。这首诗的切入点很小：一只在墙壁上爬行的小虫子。但诗人正是借助这只小虫子表达对卑微事物的关注和敬意。诗人有着中国传统的审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面对春寒，采取的是一种有节制的对峙：“它后退了一截 /但并未滑落......它们仍然需要/努力爬行，来到一些温暖的角落。”这是一种精神指向，指向明亮，指向温暖，指向生命的意义。其实，谛听卑微事物，就是谛听自己的灵魂。当一只小虫子触碰到诗人敏感的神经，诗人就变成了充满慈爱的人，他要用诗句悲悯卑微生灵，这种体验已经超越了个人的情绪，诗歌在此时已成为一颗心灵对另一颗心灵感知的桥梁。博纳富瓦说：写做不是单纯描摹世界的表象，而应让存在现身......诗歌既要开向那连续不断的表象的深渊世界，但同时也要开向那隐藏的表象的深渊世界。我想，这首诗留给读者的，是“语义的丰富的延伸与转换”。
作为同事和诗友，我应该算比较了解山叶，他为人谦逊，低调，口碑极好，也是个爱害羞的小伙子。因为工作忙碌，他的诗集躺在我办公桌上已经半年多了，这两天得一空闲，随手一翻，居然发现许多好诗，不禁为自己的轻慢后悔连连。他近两年的诗作，诗风更饱满了，厚重了，有了许多令人惊讶的变化，而他还那么年轻，年轻可真好，因为这意味着还有很长的路可走。“满园子都是扑鼻的/ 花香，我们不绕道行走/ 我们打算从里面/ 穿过去”，嗯，山叶，诗歌之路虽然未必会花香扑鼻，但，我们不绕道行走，是的，我们就从里面穿过去！留下坚实的脚印，就足够了，你说呢？
附：
山叶(1983-)，原名叶锋敏，浙江台州人。有作品在《诗刊》、《诗歌月刊》、《诗选刊》、《文学港》等刊物及全国各地民刊发表。作品入选《浙江诗典》、《2002年大学生最佳诗歌》、《八十后诗选》等多种选本。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