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 神

                                          （小说）                                    

                                            杨友

    滦阳城有一家小餐馆，老板叫郑本。小餐馆只经营煎饼、豆腐脑和油炸丸子。你别小瞧这玩艺儿，郑老板这油炸丸子在滦阳城可是有点儿名气的。他用金黄的纯小米磨面，馅料也地道，做成核桃大的丸子放进翻滚的油锅里炸，掌握火候适度，炸出的丸子黄灿灿色泽鲜艳，满身是刺儿疙瘩，盛在盘子里就像一朵朵盛开的“绣球花”，吃起来香酥可口。如果用香汤烩了吃更是别有一番风味，外面的剌儿疙瘩筋道耐嚼，里面却又酥又软，极为鲜美。他的油炸丸子色、香、味俱佳，食客们都把郑老板的油炸丸子称为“金绣球”堪称小城美食。郑老板为人厚道，不财黑，这么好的小吃却比别的餐馆价格低，称得上物美价廉经济实惠。因此，郑老板在顾客中口碑甚好,便有顾客写上四六八句“顺口溜”贴在小餐馆的墙壁上，对郑老板的大加赞扬。不知道哪天来了一位名人，据说是京城里的大书法家。大书法家什么高贵的东西没吃过？他听说滦阳城里有一种本地特色小吃“金绣球”，听听这名字立刻就来了兴致，非尝尝不可！果然，书法家吃了郑老板的油炸丸子当场口赞不绝，赞着赞着手就发痒了。于是，自己动手抹了桌子，摆开文房四宝，提笔为郑老板写了一副条幅：“滦阳金绣球，京东第一家”。名家条幅悬于壁上，小店蓬荜生辉，郑老板名声鹊起，身价陡涨！从此,本城的各界名流均以吃一餐郑老板的“金绣球”为美事，外地的宾客更是慕名而来，郑老板的小餐馆终日食客如云，络绎不绝，生意愈加红火。

    这天，工商局长、物价局长和私营个体协会主席深入到各私营个体工商户检查文明经商情况，了解在经商中的好人好事和不法行为，以便树正驱邪，整饬市场纪律。三位领导来到郑老板的小餐馆，进了店门就瞧见了墙壁上那些“顺口溜”和那副名家书写的条幅。三位领导就对小店刮目相看了，一个小餐馆的老板居然获得顾客这么高的赞誉，在滦阳城恐怕也找不到第二家！三位领导一致认为像郑老板这样的典型应该大力宣传，树为个体商户学习的榜样……

    时隔不久，工商局、物价局和私营个体协会联合召开了全县文明经商表彰大会。会上，先是领导讲话，接下来是典型发言。大会安排第一个发言人就是”金绣球“老板郑本。主持会议的工商局长宣布欢迎郑老板上台发言，郑老板立刻就慌神儿了！会场上巴掌拍得山响，郑老板就是不上台。工商局长只好走下讲台来拉郑老板。郑老板连连摆手说：“局长，我不敢，我不会讲话……”

    工商局长说：“老郑，你客气啥？顾客给你写了那么多顺口溜表扬你，连京城大书法家都给你写了条幅，你给全县个体户争了大光，还谦虚什么？大家都想听你介绍经验呢，又不是让你唱西皮、二簧，你怎么做就怎么说嘛……”工商局长说着硬是把郑老板推上了讲台。

    郑老板如坐针毡，心跳如鼓，两腿发抖，气喘如牛，头大如斗，浑身大汗淋漓。台下那么多的眼睛都盯着他，台上扛着摄像机、端着照像机的记者都把镜头对准了他，他一个个体小餐馆的老板哪里见过这种阵势？老郑心里就暗暗埋怨领导们，整这个干啥？咋非让我受这洋罪儿？郑老板嘴里这么说着，心里也清楚，领导们既然逮住他了，肯定不能放过他的。老郑被“逼”无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反正死活一身汗，干脆豁出去了！

    老郑硬着头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各，各位领导，各，位同志，我，我老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广大顾客……领导让我怎么做怎么说，我呢，也就竹筒倒豆子——全交待……大伙儿都知道我那小餐馆的油炸丸子，都夸讲像绣球花儿似的，又好看又好吃。可是呢，我那货不地道，我往里面掺假了……我每天都把做豆腐脑滤过的豆腐渣全合在面里炸丸子用了……开始，我试着掺了点儿，没想到炸出的丸子圆圆的凸出均匀的刺儿疙瘩，挺好看。吃起来呢，又香又脆，顾客们都说好吃。后来，我就胆子越来越大了，豆腐渣呢，也越掺越多了……我欺骗了顾客，赚了昧心钱，往后我再也不干这种缺德的事了，大伙儿千万别跟我老郑学……”

    会场上一片哗然，立刻乱作一团。工商局长、物价局长和个体协会主席都惊得目瞪口呆，没想到挑来选去竟选出这么一个“典型”！

    隆重的大会被郑老板煞了风景，会议的主持者和全体与会者都没了情绪，后面的几项议程只得勉强走走过场，其效果也可想而知。郑老板乘会场乱哄哄的逃之夭夭，其受奖资格也当然地被取消了。

    出人意料的是表彰大会后城里大小饭店都添了油炸丸子这道小吃，而且都炸得色泽金黄满身刺儿疙瘩，像盛开的绣球花，吃起来香酥可口。“金绣球”渐渐地成了小城独具特色的地方风味儿小吃，名播省内外。省、市报社、电视台等新闻单位派专人前来采访，并作了专题报导。滦阳县委、县政府经过研究，做出决定，要借机造势：由县政府投资成立“金秀球”有限公司，要把“金绣球”作为滦阳县名优小吃上规模推向全国市场，为滦阳经济发展打造商机，并决定聘请郑老板出任该公司名誉董事长兼技术总监……然而，事情却大大出乎领导们的意料之外——郑老板却坚辞不受……

    县领导们耐心做老郑工作，大道理小道理讲了一大笸箩，希望老郑顾全大局，为发展滦阳经济做贡献。软招硬招都使了，但老郑软硬不吃，摇头打不愣不干！

    郑老板不知好歹，顽固不化，死活不肯出山，但没有影响滦阳县领导的决心，“金绣球”公司照样按原定计划成立了，并且搞了隆重的仪式，还邀请了几家大媒体的记者举行了新闻发布会。“金绣球”投产之前，请名家精心设计了金碧辉煌的包装，京中大法家为老郑题写的“滦阳金绣球，东第一家”十个大字赫然在目。第一批产品通过有关部门鉴定顺利通过，并授予“燕赵名优传统小吃”证书。又在各级电视台、报刊大作广告，“金绣球”名声大噪，从生产到销售都搞得轰轰烈烈。

    郑老板却关了小餐馆改弦易辙，在小城一隅摆起了修理自行车的摊子。有一天，一位熟人到老郑的摊子前修理自行车，闲聊时一本正经地对老郑说：“老郑你坐轿嚎丧——不识抬举！金绣球公司聘你当名誉董事长、技术总监你不干，倒干起这又脏又赚不了几个钱的破营生，你呀，傻瓜一个！那‘金绣球’本来是你的一项发明，即便不去担任名誉董事长，也应该申请发明专利，起码能弄个几万十几万的！”

    “什么发明？扯淡！”老郑正色道，“不就是油炸丸子面里掺豆腐渣吗？妈的，现在什么事都搞‘造神’，归根结底还不是坑害老百姓吗？我老郑说什么也不能干那种装神弄鬼的事，我要老老实实的修理自行车……”

   “金绣球”已在省内外走红，京城大书法家的名笔功莫大焉。可是，那字虽然印在包装上，但那宝贝原件还在老郑手里，又请不来老郑，“金绣球”公司几位领导就觉得“金绣球”公司名不正言不顺，有假冒之嫌。于是，几位领导研究，定要以重金购买收藏实物。这消息很快传到老郑耳朵里，老郑拿出条幅竟当众付之一炬！全城人等无不为之叹惜，都骂老郑纯粹是个大“混蛋”！据说那幅字起码值2——3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