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图(小小说四题)

热度 3已有 93 次阅读2016-3-13 12:35 |个人分类:短篇小说|系统分类:心情日记| 小小说

         四老图(小小说四题)

               杨 友

 

    1  谷二爷

    2  活祖宗

    3  老憨爷

    4  老祥爷

 

 

          谷 二 爷

                                           

谷二爷是个瞎子。

谷二爷两只眼看不见世界,身子骨儿却很硬实。儿子在市里工作,几次要把老爹老妈接进城里享清福,但谷二爷不愿意去。谷二爷说在老家他有很多优势,本乡本土,人熟地熟,听听说笑声甚至听听脚步声他就能分辨出是谁。村街哪儿拐弯儿、哪儿有棵树、有电线杆、有水井、谁家的门口有几级台阶,他都一清二楚。他的耳朵、他的感觉不比谁的眼睛差。进城就不行了,进城他就找不到感觉了。老伴也不愿进城,老伴舍不得离开故乡的娘儿们、姐儿们,也舍不得离开住了多年的老屋。

    谷二爷爷喜欢串门儿,喜欢在村街上跟老少爷儿们唠嗑。谷二爷的人缘特别好,大伙都愿意把掏心窝的话对谷二爷讲,谷二爷的心里就装着村里许多事。

    谷二爷晚上觉少,夜里常到街上走走转转,反正黑夜白天一个样,再好的阳光对他来讲也是浪费。这些天的夜里,谷二爷常在村东北角一处小院门前走动,或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的垂柳下。昂首挺胸,像个哨兵似的。小院的主人是个年轻的寡妇,人长得俊俏水灵,身边还有个三岁的小女儿。

    那天夜里,谷二爷又蹒跚着来到那株垂柳下,在垂柳下一直站到深夜,谷二爷就听到了一阵如老鼠出洞般的脚步声,听出了那脚步声中的邪恶……谷二爷就轻咳一声说:“村长,你深更半夜到这儿来干啥?”

    没有回音……

    “村长,你白天工作忙,快回家休息吧,还在那儿愣着干啥?”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谷二爷说:“村长,你莫慌,慢些走,前边有个石坎儿,小心跌了跟头……”

    几天后,又一个深夜,站在垂柳下的谷二爷又听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谷二爷笑笑说:“我听出来了,你是喜子!”

    “二爷,是我……”喜子说。

    谷二爷便走到喜子跟前,笑呵呵地拍拍喜子的肩头:“进去吧,她一定等得急了。喜子你要听二爷的话,往后要好好地待她和孩子……”

    喜子说:“是,我记住二爷的话……”

半个月后,小寡妇家的门口两边贴出了鲜红的大“喜”字,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喜子和小寡妇一左一右搀扶着谷二爷走进小院,他们请来老人家做他们的主婚人……

 

          活 祖 宗

                       

猪往前拱,鸡往后挠,都是本分。人呢,三分气在就要想着干点啥。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干,那还叫活着?老满爷就这么想。

老满爷说,马儿吃饱了草料不让它驾辕拉套它就咴咴地叫,又蹦又跳,把地面踢得咚咚响。那叫“龙马精神”,庄稼人叫那“龙性”。老满爷也是一匹马,一匹老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年届古稀的老满爷没有千里之志了,但老满爷还有些“龙性”,他只想在老屋的小院里栽上几棵果树,仿佛他之所以还活着,就是因为还要栽这几棵果树。老满爷这么想着,心里就觉得人生在世就是这么个理儿,活着,就要干点儿营生,干点儿营生才叫活着。  

  栽什么果树呢?“桃三杏四梨五年”,核桃、栗子“爷爷栽树孙子吃果”,嗨,管那些干啥,对他来说栽什么果树还不是一样呢?老满爷一辈子没娶过女人,老光棍一条。

老满爷挖了坑,栽了果树苗,然后就从村外的小河一担一担地担水往树埯里浇。人老了,步子很慢,身子摇摇晃晃,水桶里的水却平平稳稳,凝固了一般,不洒出一滴。那叫功夫,几十年练就的庄稼功夫!一粒粒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摔到地面上,老满爷就仿佛听到了脆脆的响声!老满爷知道,那响声是从他心底发岀来的,听到响声,他浑身的筋骨备受鼓舞……

老满爷担了几回,把上衣甩掉,裸着肩背。那条红彤彤的扁担极残忍地压进皮肉里,很深。紫铜色的皮肤被挤压出油汪汪的汗,人老了,就那么点儿水分……

  小河清悠悠,映出一湾古老,映出老满爷山岩般的身影。老满爷蹲下身往水桶里舀水,舀出一曲哗哗的古歌,把水中的天光云影、山峦树石、村庄和弯弯的小路吟唱得舞之蹈之,婆娑袅娜,老满爷脸上的皱纹颤得如小河水面的涟漪……

走过来一个人,望着老满爷一脸讪笑:“老满哥,逞能哪?土没脖子的人了,栽那果树你还能吃上果子呀?”

这老爷子是柳村最有福气的人,村人都叫他“老福康”,“福寿康宁”之意。老福康儿子、女儿都在城里工作,老福康尽享村人恭敬……   

    老满爷抹了把汗,说:“嘿嘿,吃啥吃,给后人留个念想呗。”

    老福康撇撇嘴:“你给谁留念想?你一个没儿没女的老光棍儿,埋进土里谁还想着你?”

老满爷不高兴了:“你这话不对!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知道后世人咋样评论祖宗?”老满爷说完两手一甩,担着水桶走了。老满爷忙,忙才叫活着,忙才有意思,忙是老满爷的享受……

老满爷一辈子没尝过女人滋味儿,有条件当孙子没条件当祖宗。但柳村人敬佩老满爷,在老满爷壮壮时便为其刻了碑:“祖宗模范”。柳村历代祖宗仅老满爷这位“活祖宗”获此殊荣。

  

                                          老 憨 爷                    

   

村级班子要换屆,选举新村官。村民们都在议论,连老憨爷李耕田和老伴儿也在家里叨咕这码事。“咱这一票写谁?我心里没个底儿……”老憨爷说。老伴儿撇撇嘴儿:“这事儿还用发愁啊?你想写谁就写谁呗。”老憨爷摇摇头说:“那么省事儿?你当吃西瓜呀?没看见这些天有些人忙得邪虎,干啥?拉票!”

“拉票”是选举中的一个“术语”,或叫作一种“行为”。某人想当官,向选民示好或施以小惠,请求投他一票。

    老两口正议论着,现任村长赵长发来了,手里提着两瓶酒往老憨爷面前一放,笑呵呵地说:“二叔、二婶,早就想来看望看望你们老公母俩,当个破村长整天穷忙,今个儿稍稍地有点闲空儿,想跟二叔、二婶唠唠家常……”

老憨爷人虽有些憨,但心里对赵长发的来意也猜出了八九分,就吭哧着说:“我没钱给你买酒,你倒给我送酒来了,这事儿弄颠倒了……”

赵长发说:“二叔,你老是长辈,又没儿没女的,我当村长的不关照谁关照?    二叔二婶别见外,咱老爷儿们没说的。选举要开始了,你们老公母俩到时候给我捧捧场,写我赵长发一票就行了……”

    老憨爷说:“那是那是……”

    刚送走了村长,二庆就来了。二庆是老憨爷堂兄的儿子,本家侄子见了本家叔婶,把屁股往炕沿上一坐就开门见山地说:“叔、婶,侄儿跟你们老公母俩说一件事——侄儿想当村长!老赵家当政这么多年了,咱们李家一直被人家踩在脚底下,伸不开腰。叔、婶,这回您二老要助侄儿一臂之力——投侄儿一票!常言说,肥水不流外人田,便宜不能出当家,侄儿要是上台了,叔婶也风光,往后什么事还不好办?”

    老憨爷点点头说:“那是那是……”

    二庆出了前门,老王家的大虎就从后门进来了。大虎他娘跟老憨爷老伴儿是拐了好几个弯儿的表姐表妹。大虎进了屋门就满脸堆笑地说:“姨,姨父,外甥求您二老来了——选村长时写外甥一票!赵长发当这么多年村长了,没干几件正事,把村子搞穷了,他自己的腰包却鼓起来了!不是外甥吹牛,外甥要是当上村长保证一年大变,两年奔小康!咱两家是亲戚,是亲三分向,是火热过灰,您二老不写外甥写谁?外甥当了村长还能亏待您二老?”

    老憨爷说:“那是那是……”

    接着又有老张家的、老王家的,老孙家的,走马灯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来了,都说拜托二爷二奶、二大伯二大娘、二叔二婶写他们一票。都说要是当上村长如何如何……

    老憨爷老两口迎来送往忙了好几天,老憨爷说了不少“那是那是”……

    这一阵强劲的“热风暴”袭击,老憨爷既有些飘飘然又有些惶惶然。向来不被人瞧得起的老憨一下子被人恭敬起来,真有点儿受宠若惊。他习惯了人下做人,突然来了这么多有模有样的“人物”扬着笑脸“求”他们,老两口就惴惴不安了……

    召开选举大会的前一天晚上,老憨爷把前门后门关紧,老两口躺在炕上“讨论”起投票的事。

    老伴儿说:“这几天前前后后来了十五六个人,你说了那么多‘那是那是’,可是,一个人只能写一票,看你咋办!”

    老憨爷说:“当着人家的面不说‘那是’说啥?”

老伴儿说:“这事儿我看用不着费那么多心思,选谁还不是一样?”

“选谁都一样?”老憨爷说,“这些人走东家串西家地拉票为啥?都想干!咱这张选票写谁得好好掂量掂量,不能摸个秃子就是和尚。”

老伴说:“你说咋办就咋办,反正咱俩的事儿你当家。”

老憨爷低头琢磨一会儿,说:“干脆,咱们一个一个地‘过筛’……”

    于是,老两口就把那十几个人一个一个地摆评。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一夜没合眼,最终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总觉得这十几个人都不太可靠,他们想当村长这么积极分明是都揣着歪心眼儿!老两口白熬了一夜,到底这一票写谁还没有个准主张。可是,村街上的大喇叭已经开始广播,要参加投票选举的村民马上入场。老两口连早饭也没顾上吃便匆匆忙忙地向会场走去。

村委会的大院里已经挤满了人。选举开始,首先是主持选举的乡领导讲话,然后清点参加投票的人数、发选票、写票。接下来就是排队往票箱里投票。投票完毕,工作人员开票箱核对票数,与发出的票数相符,便开始记票。唱票员、监票员、记票员各就各位后,唱票员拿起一张选票一字一板地朗声念道:“张——三”记票员就在黑板上写了“张三”的名字,并在名字下面画上一横。会场上几百双眼睛都紧紧地盯在黑板上,转眼工夫,黑板上就出现了一长串儿人名和“正”字。到唱票、记票结束时,黑板上竟写下了三十多个名字。

李耕田老汉的名字也上榜了:名字下面一横一竖,两票。

没有一个人超过半数选票,选举失败了。乡里领导说,还要进行第二轮投票,要大家再认真酝酿酝酿。

憨二爷老两口回到家里后,憨二爷脸上的皱纹弯弯的,颤颤的,笑咪咪地对老伴说:“俺这辈知足了,嘿嘿,俺得了两票!嘿嘿……”

“就那么两票,看把你美的!”老伴说,“你知道那两票是谁写的吗?”

憨二爷说:“反正有一票是俺自已写的,另一票不知是谁写的,反正那人瞧得起俺。”

“敢情,那一票是俺写的!”老伴笑得前仰后合,“跟你在一条炕上睡一辈子了,不写你写谁?人家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要论近,还是咱俩嘛……”

 

                                      老 祥 爷

                                  

柳庄村中心有个小广场,老头、老太太们每天都聚在一株弯弯的老柳树下坐着小板凳、小马扎聊天。老人们今天聊得挺开心,明天就不知道哪一位“作古”了。村里人都说小广场离“鬼门关”不过一步之遥,所以,大家就把小广场称为“鬼市”。

走的走了,没走的还有新步入老人行例的照常到“鬼市”来闲坐。村里只有老祥爷不愿到鬼市来,他觉得鬼市阴气森森的,往哪儿一坐心里就不舒服,仿佛坐在阎王殿门口似的……  

  这天,老祥爷坐上长途班车进城了。老祥爷的儿子在城里是一家个体商户,这些年颇有发展。老祥爷在家里呆得烦了,就到城里风光几天,城里比乡下热闹,看的听的新鲜事多。儿子、儿媳妇都很孝顺,吃的玩的都安排得很周到。但老祥爷一个庄稼佬,新鲜几天过去了,还是想家,城里好是好,不过人老了,上街遛达不辨东西南北,人多车多,走路也不能随便,哪如老家那地方又自由又安全?这天晚饭后,老祥爷对儿子、儿媳说:“过两天我要回家去,有件事想跟你们说说……”

    儿子说:“爸,有什么事您只管说,我们照办就是了。”

老祥爷说:“我死后你们打算怎么办丧事?”

儿子一听笑了:“爸,您身体这么硬实,怎么提这事儿?”

老祥爷说:“人活百岁也得死,哪个能长生不老?”

    儿子沉吟半晌说:“爸,您放心,我们一定让你老走得风风光光,花个几万儿子不在乎,只要您愿意,儿子给您买块好风水地建墓穴可以吧……”

    老祥爷说:“你说话可要算数!”

    “您不放心?要不就到公证处去公证一下。”

老祥爷说:“那倒不必,不过我就要你们马上兑现——把钱给我……”

儿子说:“您还是不相信我们呀?那好,就先给您三万元,这样总算可以吧?”

“三万是不是少点儿?如今乡下人发丧老人都很气派,你大小也是公司老板,两万块钱又买茔地修墓穴,发丧时还要请吹奏班子、请歌舞团,花圈纸扎……三万怕是不够……”

儿子笑了:“爸,您不用跟儿子讨价还价了,再添一万怎么样?”

“我知道你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不容易,太铺张了我心里也不落忍。”老祥爷说,“就这样,拿钱吧。”  

  第二天,儿子把四万元钱存款折交给了老爸爸,老祥爷接过存款折揣在衣兜里,又住了两天就回乡下老家了。

  最近,柳庄村党支部、村委会做岀一项决议,要发动群众改造村容村貌,第一项工程就是把村中心的“鬼市”改建成街心花园。这个决议大得人心,村民们都热烈支持。经过规划,要在花园中心建凉亭,左右连接小长廊,凉亭前建花坛,广场四周栽植松柏。为了节省资金,除凉亭、长廊包给工程队外,其余全部发动村民义务劳动来完成。老人们都非常高兴,并且都到工地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连从不到“鬼市”坐一会儿的老祥爷也来参加义务劳动。经过两个来多月的紧张施工,“鬼市”改造顺利完成。小小的街心花园玲珑别致,十分美观,“鬼市”的阴影不复存在,呈现出一派吉祥的之气……老人们每天三三两两地来到小花园的亭子里、长廊下聊天,谈古论今。讲的、听的都兴趣盎然,如醉如痴,个个都像老仙翁似的……

老祥爷特意给儿子打了电话,说村里近来变化很大,要儿子回来看看。

儿子很痛快地答应了,说看村里变化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看老爸老妈。几天后,儿子回来了,老祥爷把儿子领到街心小花园,笑呵呵呵地说:“让你回来是请你验收这‘鬼市’改造工程……”

儿子一听就愣了:“让我验收?”

老祥爷说:“现在我把实话告诉你吧,我那四万元发丧费就这么用了……”

儿子听了大感惊讶,原来老爸跟他绕了那么大的圈子预支“发丧费”是为了改造“鬼市”!儿子颇受感动,对老爸说,改造工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他宁可在其它方面节省,一定让老爸爸满意……

老祥爷呵呵笑了:“别的不用讲了,到那一天我的丧事一定要简办……”  

                  

3

鲜花

握手

雷人

路过

鸡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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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杨友 2016-3-14 11:27
谢谢朋友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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