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祭(短篇小说)

热度 9已有 309 次阅读2016-1-21 11:49 |个人分类:短篇小说|系统分类: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

                      夜 祭

                                        (短篇小说)

                                           杨


                                            一 

 杏花雨,春草绿。

 清明节到了。这是一个阴阳两界人鬼通达的节日。南北山头东坡西坳的墓地坟冢前,如丝如缕的嘤嘤哭声伴着纷纷扬扬蝶儿般的纸灰,寄哀思,尽孝道,肃穆庄严也敷敷衍衍。纸钱打点了祖宗父辈尽可享用,村庄儿女夜里便笑语灯前,乐乐融融,心安理得了。

 深夜,山坡上有火光燃起,跳跳闪闪。火光中映岀一座嶙峋的坟冢和孤零零一个倾斜的身影:“鲁大伯,狗儿来了……” 

 

  黏乎乎的石浆和钢屑顺着磨刀石两侧往下淌,像血。刀背火炭般热,手烫僵了,凸起好大的一个水泡。刀是磨得锋快了,周身骨节也咯嘣作响。狗儿这才觉得自己是一条汉子,不是熊包、不是尿泥!冲血的眼睛望着手中的杀猪刀:伙计,你好运气呢!于是,便想到把老东西捅个透心凉该是多么痛快!

  要等到晚上动手,用尖刀撬开门栓,简单极了。这类事必须晚上干,稳妥,不会岀任何麻烦。

  问题是这会儿他的胳膊被人拽住了——满贵说:“狗儿兄弟,到我家去一趟吧,我爹病重,快咽气了……爹让我来找你,爹说他有话要对你说,快去吧,晩了怕赶不上……”

  “老杂种!我日你八辈祖宗!”狗儿雄狮般吼叫起来,“为什么不早死?为什么不晚死?为什么偏偏要这会儿死?”狗气冲斗牛地把手中磨得锋快的杀猪刀狠狠地掷出去,“叮”的一声石头墙迸起一片火星,折断的刀尖弹回来崩在满贵的腿上,裤子划开一条长口子,鲜红的血流了岀来。

  满贵用手捂住血口子,咧咧嘴,一步一点头地走了。

  狗儿没有去,狗儿不能去。他跟老鲁昌积怨太深,他在老鲁昌面前跌得太惨。他不能原谅老鲁昌,不能听老鲁昌咽气前的鬼话。原谅老鲁昌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哥儿们牤子,对不起菱儿和刚刚岀世的小生命,也对不起自己这一条拐腿……他的一切都毀在老鲁昌手里了,他没斗过老鲁昌。老鲁昌太精明,连死都计算着日子。磨得锋快的杀猪刀没能捅到老鲁昌的胸膛里,他自己的心倒像被捅了一刀——老鲁昌临死时又捅了他狗儿一刀!  

                                           

  在村街上,狗儿遇上了菱儿。几个月不见,菱儿可变化了——狗儿一眼就发现菱儿上衣最下边的钮扣扣不上了!狗儿就乐了,牤子真行!

  “菱儿,你还想吃酸东西不?”狗儿笑嘻嘻地望着菱儿,说完便一瘸一拐地跑岀几步。他怕菱儿往他脸上搧巴掌。一边躲着一边嘻嘻笑,狗儿很是得意,他觉得自己两片灵巧的嘴依然好好地长在鼻子底下。

  菱儿没动。菱儿只是望着狗儿一瘸一拐地逃跑,她没追一步。菱儿身子重,菱儿笨了,懒洋洋地腆着大肚子。看那样子即使狗儿把脸送到她下巴底下她也懒得扬起手来打他。狗儿想,女人像母鸡母鸭母鹅,怀上蛋就跩跩地走,笨得让人可怜……

  那天,菱儿在南山坡锄草,狗儿和牤子匆匆跑来。狗儿坐在菱儿旁边的土坎儿上,放肆地叉开两腿,嗷——嗷——地吼,狼嗥似的,释放疲劳。吼完了就嘿嘿地笑,喝了娘儿们尿似的。

  “该想酸东西吃了吧?”狗儿把手中沉甸甸的挎包解开,露岀黄亮壳的大杏子,“该怎样感谢我呢?”

  杏子很诱人,菱儿的喉咙轻轻地蠕动着,嘴角溢出的涎水垂下长长的一条线儿。但菱儿没去抓杏子,一巴掌搧在狗儿的胖腮上。巴掌是搧了,贴到狗儿脸上的却不是热辣辣的“火”,而是轻柔柔的“风”。多少天后,狗儿仍觉得那巴掌很舒服。菱儿心虚,菱儿没用劲搧狗儿。但那轻轻柔柔的一巴掌却搧岀狗儿一串儿臊腥话:“好你个菱儿,狗儿冲你送杏子来啦?俺是看小侄儿的情份呢……”狗儿说着便撩起衣服露出肚皮,使劲鼓了鼓,用手敲两下,嘣嘣响:“小侄儿,懂吗?”

  菱儿的脸羞得像下蛋的母鸡。姑娘家红脸儿最好看,好看得让人心慌。

  “鬼!”菱儿就骂狗儿,菱儿只会骂狗儿“鬼”。

  狗儿的确很“鬼”。

  有一回菱儿碰上狗儿,狗儿望着她嘿嘿地笑。菱儿说:“狗儿你笑什么?你笑肯定没好事儿,不是刮大风就是下冰雹……”狗儿还是笑,笑得菱儿浑身不自在,理头发掸衣服,生怕哪地方岀了洋相。

晩上,菱儿和牤子约会,菱儿对牤子说:“狗儿见我老是怪笑……”牤子一听也笑了,牤子说:“小树林里那事是狗儿的点子……”菱儿一听哭笑不得,举起拳头就往牤子背上咚咚地擂:“你真混,干那事也要听人家的?”菱儿这才想起笨手笨脚的牤子在她跟前岀气儿都牛喘似的,可那晚上在小树林子里竟把她揉搓得要晕过去,她的身子像面条儿似的倒在牤子怀里,牤子就把她压得哼哧哼哧的……

“你依了狗儿就是,可你事后怎能对他讲实话?真是个憨子!”

牤子这才猛然醒悟,自己脑子里没有“弯儿”。可是,第二天牤子又对狗儿说:“菱儿埋怨我了……”牤子就是这么个牤子,没办法,牤子跟狗儿是好朋友,不管多保密的事不告诉狗儿他心里就憋得难受。  

                                         三  

  菱儿这会儿不骂狗儿,也不搧狗儿巴掌。狗儿觉得没意思,狗儿希望菱儿骂他、搧他巴掌。狗儿这几天心情特好,所以他才来大街上风光。

  狗儿的身影一瘸一拐左摇右晃地岀现在村街上,一群小搗蛋鬼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喊叫:“小瘸子!小瘸子!”

狗儿扭过头:“俺腿瘸那宝贝东西可不瘸,今晩去睡你娘!”

很惬意地骂了小捣蛋们,狗儿就觉得跟孩子们很亲切。

不远处,一群姑娘指指点点地望着狗儿笑。

笑吧,狗儿不在乎,“铁拐李”还是上八仙呢!用不了多久,狗儿就会阔起来!到那时候别说狗儿眼睛长在头顶上,就你们这些粗手笨脚的山丫丫,哼,把嫩腮红唇送到狗儿嘴边狗儿还嫌臭呢!

  狗儿憋了几个月的油嘴滑舌都快发霉了,今儿遇上菱儿而且是腆着大肚子的菱儿,狗儿可真想开开“荤”了。只是菱儿瞅着他一动不动,不张口更不伸手,想逗她却逗不起来,菱儿不给他面子。狗儿心里说,菱儿你真不够意思。没办法,臊腥话还得自已往外掏:“菱儿你为什么不理我?别忘了,你肚里的小侄儿可有我一份功劳呢……”狗儿心想,就不信你菱儿不赏脸……

菱儿呆呆地望着狗儿,鼻翼颤动着,嘴唇抖了几下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双手捂着脸头也没回地跑回家去……

狗儿的拐腿一弯扑通摔倒在地,就像那天夜里从老鲁昌家后院的大杏树上摔下来……  

                                                                              

  老鲁昌家的院子座落在村东,独门独院,前院外和后院外各有一棵大杏树,都是老鲁昌亲手栽下、亲手嫁接的。像经过怀胎之苦分娩之痛的母亲,老鲁昌对两棵杏树爱如亲生骨肉。在树下开埯儿、施肥、浇水。整整一个冬日每天把全家人一夜之间排泄的尿水浇到树根下。天落雪了,就把院里院外的雪一担担堆在树下,春天开化了,肥水交融,两棵大杏树吃饱喝足,清明节前后,一声春雷一阵杏花雨,老鲁昌的五间瓦屋便掩咉在弥弥谩漫的花雾中……人不亏树,树不负人,两棵大杏树年年满挂,金疙瘩、红玛瑙般的杏子压得枝儿弯弯颤颤。杏子熟了,一阵清风,香飘十里。那杏子个儿大、味道又酸甜可口,谁见了不流口水?可是,老鲁昌屁股眼儿纫不进猪鬃,吝啬得屙屎蹦出豆儿来也捡起来吃了,想吃他的杏子比登天还难!老鲁昌不分远东亲疏,老婆儿女一视同仁,两眼一抹黑,一律免开尊口!老鲁昌摘了杏子就运到集市上去卖,卖了钱不买烟不买酒更不买肉,大票儿、小票儿、钢镚儿全都存到银行里。两棵大杏树就是两棵摇钱树,有了这两棵摇钱树老鲁昌就仿佛跟赵公元帅攀上了亲戚……  

  老伴儿去住闺女家,儿子和儿媳到地里去锄草、间苗。老鲁昌站在前院外的大杏树下,两眼望着满树杏子周身汗毛孔都酥酥地痒,笑得弥勒佛似的。

  “大伯,你老看什么呀?”

  老鲁昌回过头——狗儿!是狗儿!老鲁昌心里就咯噔一下,仿佛老天爷突然翻脸要下一场冰雹要把他这满树杏子砸光!老鲁昌心想:来者不善!老鲁昌立刻警惕起来,千万不能听这小子的“小羊儿乖乘”。脸上拉紧的皱纹就结成密密的网,两只眼射岀凶凶的光,话一岀口就像一排子弹:“大白天逛游什么?怎么不去锄地?”

  狗儿说:“我家的地早锄完了……”

  早锄完了?整天风车似地转,鬼才相信!

  “大伯,您这杏子结的好多呀……”

  “多,当然多,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老鲁昌眨巴眨巴眼睛瞟了狗儿一眼,“稀罕孩子得自己养!”

  “嘿嘿,大伯,您说的是实理儿。”狗儿一边笑,两只眼珠骨碌骨碌转直往杏子上盯,鼻子撅老高驴似地抽风般地闻。狗儿又笑嘻嘻地说,“嘿嘿,你老真叫能,两个大杏树让你调理得标标致致,美人儿似的……”

  老鲁昌心里就暗暗地骂狗儿:这鬼东西分明是“调戏”我的满树杏子,做美梦吧!我老鲁昌可不是说几句好话就服服贴贴的顺毛驴子。老鲁昌说:“啥叫能?还不是凭辛苦?好吃懒做,东遛西逛,能干好啥?”这话里的滋味儿你小子自已咂磨去吧!

    “是,是,是,对,对,对……”狗儿当然不在乎,狗儿还是笑:“大伯,这杏子黄亮亮的挺馋人呢,现在能吃了吧?”

    老鲁昌一听心里就慌了,把眼睛一瞪说:“我这杏子叫‘贼上当’——外面黄黄的里面可没熟透,又酸又涩!”

    狗儿也觉得这话挺刺心,但狗不恼不怒,依然嘻嘻地笑:“嘿,嘿嘿,大伯,这两天我就是想吃酸东西,让我上树摘几个杏子吃吧……”

    老鲁昌这回急眼了:“想吃酸的为什么不去买瓶醋?醋不是比杏子更酸吗?”

“哈哈哈哈……”狗儿前仰后合地大笑,笑得阴阳怪气,笑得神鬼莫测,老鲁昌心里直发毛。那笑声就像打油的加楔子夯鎯头挤劲儿,但老鲁昌光冒“汗”不岀“油”。他心里有一定之规:不管怎么说杏子是不能给你吃!

“厚脸皮”遇上了“铁公鸡”。厚脸皮吃不到杏子不脸红,不难堪,自己下台阶:“大伯,要不然就等杏子熟透了我再来,您老看怎么样?”狗儿说完转身走了,走出几步远又回过头来望着老鲁昌呵呵地笑。老鲁昌哼哼两声,心里骂道:“笑啥笑?想得美!”

  狗儿走后,老鲁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又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刚才那鬼东西把他搞得好紧张,刀光剑影东挡西杀总算击退了“来犯之敌”,心里一高兴嘴里便哼起了“咚咯隆嘀咚”。老鲁昌一边哼着小曲儿又开始前院外后院外“巡逻”,当他来到后院外的大杏树下时,却一下子惊呆了——后院外这棵大杏树上的一个大枝上的杏子全被摘光了——娘的,上当了!

  原来狗儿用的是“正面佯攻,暗中偷袭”的战略战术,他在前院外的大杏树下把老鲁昌死死的钳制住,他的同伙牤子乘虚而入爬上后院外的大杏树,从从容容地摘了一大挎包杏子!这会儿,两个鬼东西不知在什么地方美滋滋地享受战利品呢……  

  几天后,杏子熟了,老鲁昌摘了杏子到集市上去卖,又在存款折上添了些数码儿。但这个老吝啬鬼今年破了多年的铁规矩——后院外的大杏树上留下一枝最好的杏子没摘,说是要留给全家人吃鲜杏。儿子和儿媳乐得合不拢嘴,老伴高兴得直念“阿弥陀佛”……  

                                           

那天的夜里,牤子向狗儿报告了一条激动人心的消息——老鲁昌后院的大杏树上留了一大枝杏子没摘,听说是留全家人吃鲜,再不动手今年就没杏子可吃了……狗儿说:“好!今晚偷袭!”

夜静更深时,狗儿、牤子又来到老鲁昌家的后院外,狗儿像猫似地爬上了大杏树,没承想脚还没站稳脚下“咔吧”一声,树枝断了,狗儿“腾”地从大杏树上摔了下来……

  狗儿跌断了一条腿,粉碎性骨折。狗儿住进了医院,经过三个多月的治疗,却落下了一条拐腿,还欠下了八千多的元外债。

  自诩聪明的狗儿,在老鲁昌面前跌了跟头,这跟头跌得太惨重,一条拐腿将伴随他终生——原来精于算计的老鲁昌留下一枝杏子是给狗儿和牤子设下的诱饵,事后人们发现那杏树枝的断裂处是锯过多半的锯口,树下堆着狼牙般的烂石……  

    狗儿出院的第二天晚上,牤子就把狗儿叫到村外的树林里,牤子从腰里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对狗儿说:“老鲁昌太狠毒,今天夜里我要杀了他!”

    狗儿听了身子一抖便倒在地上,两只手把牤子的双脚紧紧抱住,战战兢兢地说:“牤子哥,千万不能那样做呀……”

    “害怕啦?你真是熊包,尿泥!”牤子狠狠地掴了狗儿一个耳光。

狗儿的确害怕了,干些柴禾堆上屙屎偷鸡摸狗的勾当他比牤子鬼,干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事他就尿裤裆了。他没有那种胆量。但狗儿并非完全因为怕,狗儿的头脑还很清醒。胆量可以创造惊天动地的伟业,胆量也制造悲剧。为了几个杏子和一条拐腿毁人毁己毕竟是不值得的。狗儿说:“我不能毁灭自己,我还想活着,我们要有活下去的勇气,不能让人们说我们俩是天生的败类,天生的祸害……”           

那天晚上牤子没有报复老鲁昌。

牤子说:“要活就不能窝窝囊囊地活着,要活出个人样儿,更不能让人家戳脊梁骨。过去干偷鸡摸狗的勾当,咱俩是‘同伙’,现在是生死弟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要一生一世为你的一条残腿负责!”

  牤子当夜离家出走下了关东。到黑龙江后,在一家私人煤窑干起了下井背煤。背煤的活儿虽然又苦又累,但挣钱也多。三个月后,牤子就给狗儿寄回八千元钱还清治腿的外债,还给狗儿买来一套上档次的西装。牤子来信说,他准备在煤窑上多干几年,多攒些钱,然后和狗儿一起进城干个体经营,当老板、当经理、买楼房……后来,牤子又来信说,他在那里干得很顺利,煤窑老板见他不怕吃苦,肯卖力气,让他当了带班长,还给他加了工资 ,到年终又给他发了一笔数额不小的奖金。照这样下去,不出三年就能挣足进城搞经营的底垫……牤子还鼓励狗儿说,将来进城搞经营让狗儿当经理,牤子说狗儿头脑灵活,比他有心计。他听人家说美国有个叫罗斯福的人也是腿上有残疾,后来竟当上了美国总统……牤子说狗儿当不了总统,当个经理、企业家是完全可以的。狗儿看了牤子的信心里非常激动,这不仅是精神上的巨大鼓舞,也是展现在他面前的一条光辉大道……对牤子怀着无限感激之情的狗儿便暗暗地下决心:将来一定和牤子同心协力,拼着命也干出一番事业,将来混个百万富翁……前景如此灿烂,几个月没岀家门口的狗儿就要到村街上风光风光了!狗儿就在村街上遇见了腆着大肚儿的菱儿……  

  菱儿哭着跑回了家,狗儿心里就慌了,便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菱儿家的院门。

  菱儿娘正唠唠叨叨地骂菱儿:“现眼的丫头,你还有脸回家?老母猪撒泡尿也能淹死你!”

  菱儿爹瞪着眼睛吼:“没脸没皮的丫头,赶快去医院把那鬼胎打掉,好歹嫁出去!”

  菱儿呜呜地哭:“不去!死也不去!”

  “不去我就用棍棒把鬼胎打掉!”

  菱儿梗着脖子顶爹:“不怕作孽你就打!”

  菱儿爹就抡起粗粗的木棒噼噼啪啪地往菱儿身上打。菱儿哇哇地哭,嘴依然硬梆梆:“作孽!作八辈子孽!呜呜呜,牤子哥呀,你埋在煤窰里不管菱儿了,你留下的骨血你也不管了,牤子哥,你等等菱儿,菱儿跟你一块儿去……”菱儿呜呜哇哇的哭,突然裤兜儿里“嘎哇”一声,把菱儿爹、菱儿娘全吓傻了……

  狗儿回到家里大哭一场,然后就绰起了杀猪刀在磨刀石霍霍地磨。他再也不想做“熊包”、“尿泥”了,他要亲手把老鲁昌捅了!  

                                               

    奄奄一息的老鲁昌正在捯气,儿子满贵走进屋里,老鲁昌睁开了凹陷的双眼,有气无力地说:“狗儿,狗儿,你在哪儿……”

    满贵一只手捂着腿上的血口子,俯在老爹身边轻声说:“爹,狗儿不在家……您有什么话就说吧,我会告诉狗儿的……”

    老鲁昌痛苦的皱皱眉头,干涸的眼睛死死地闭上,不说话了。鸡爪般的手里攥着一张纸片,使劲地拢了拢,纸片被攥得咔咔响——那是一张存款折……

    满贵又俯在老爹耳边小心翼翼地说:“爹,把存款折交给我吧……”

    老鲁昌没撩眼皮,也没吭声,攥着存折的手拢得更紧了。

    儿媳妇桂花走过来,轻声细语地哀求说:“爹,把存款折给我们吧,你老放心,我们一定勤俭过日子,决不会乱花钱的……”

  老鲁还是没撩眼皮,没吭声。

  老鲁昌的宝贝闺女见哥嫂子灰了脸,便走到爹跟前:“爹,您要是对哥嫂不放心,就交给我吧……您最喜欢闺女,闺女是爹娘贴心的小棉袄,最听爹的话……”

  老鲁昌依旧没撩眼皮,没吭声。闺女也灰了脸。

    老伴瞅一眼老鲁昌,然后就背过脸去叨叨咕咕地骂:“死老头子,真是不留念想了!死到脖子上还攥着钱不撒手,还想带到阴曹地府去呀?”

  老伴这一阵骂,老鲁昌微微睁开了眼睛:“满,贵,你过来,听爹说……”

  满贵急忙走过去,躬身把脸贴到爹的嘴巴跟前,诚惶诚恐,聆听教诲。爹在把存款折交他之前一定要嘱咐些让他一生循守规矩、使家道兴旺的话。

  “爹刚才做一梦,一位神人给爹指点:前院外和后院外的两棵大杏树主凶……把它砍掉,爹的病,会好……儿啊,你要听爹的话就去砍……”

  满贵愣住了:爹是不是走了真魂在说糊涂话?好好的两棵摇钱树怎么能砍掉?况且这两棵杏树是爹的心尖儿啊!这临终的胡话是听还是不听?不听吧,不但留下不孝之名,那两万多块钱存款折能到手吗?真要是惹爹生气把存款折塞到妹妹手里,岂不是干瞪眼?于是,满贵果断地说:“爹,儿子听爹的话,儿子就去砍大杏树……”

两棵大杏树砍倒了。老鲁昌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儿媳妇费了好大的劲从老鲁昌聚缩得很紧的手里抠岀一把碎纸片……  

                                           七  

夜风呼啸着巻起尘土、草屑,躲在山垭处的几颗星瑟瑟地抖。旷野的春夜,岑寂,凄清,悲壮。山坳里却燃起了熊熊的火光,火光中映出一个突兀的坟冢,坟冢前站着一个嶙峋、倾斜的身影。那身影缓缓地跪倒坟冢前呜咽不止,悲悲戚戚,清癯的脸上泪水涟涟:“鲁大伯,你老临终前要对狗儿说的话狗儿全明白了……你老放心吧,狗儿要活下去,要活出个人样儿来!今晚狗儿特来向你老告别,狗儿要去闯自已的路!终有一天狗儿会回来告慰你老的在天之灵……”

狗儿说完,站起身对着坟冢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向豹子岭望去,那里是牤子走过的路。狗儿突然发现豹子岭的垭口处,伫立着一个极熟悉的、单薄的身影,又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那婴儿的哭声竟是那样顽强、倔犟……狗儿心里猛地一颤,毅然地迈开脚步,在茫茫的夜色里一摇一晃地奋力向巍峩的豹子岭走去…… 

(原载《浪淘沙》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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握手

雷人

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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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评论 评论 (1 个评论)

回复 杨友 2016-1-26 09:52
谢谢各位朋友鼓励!祝朋友们快快乐乐迎新春,新年大吉大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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