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号商行(短篇小说)

热度 7已有 159 次阅读2015-12-29 16:26 |个人分类:短篇小说|系统分类: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 永泰

                  永泰号商行

                                   (短篇小说)

                                      杨                                                     

            一                                    

滦阳城在清末民初时就己成为远近闻名的商埠,大街两旁店铺林立,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呈现出一片繁荣景象。城内有一家不大不小的商号“永泰号绸缎庄”,专门经营绸缎布疋,掌柜姓王名集贤,在滦阳商界也算小有名气。

商号里有一个小伙计叫齐万祥,自幼父母双亡,经他舅舅托人介绍到永泰号当“小半拉子”打杂,那年他才15岁,柜上人都叫他小祥子。小祥子每天早上起来先扫院子、烧水,等老掌柜王集贤夫妇俩起了床,小祥子就进屋里把尿盆儿端出来泼掉涮净,放在僻静处。然后自已洗脸洗手,再给王掌柜沏茶装烟。白天给柜上跑腿儿干零活,哪里忙哪里去。小祥子人虽小,却很有心计,腿勤,嘴紧,十分的谨慎却又非常的机灵。干的多说的少,不该说的不多说一句,该干的活儿不用吩咐,他眼里看得出来。一天到晚跑跑颠颠,忙得脚打后脑勺,样样干得利落有条不紊。晚上,王掌柜和账房先生拢账,小祥子把大肚儿茶壶沏了酽茶,斟满两杯分别送到王掌柜和账房先生面前,再给王掌柜装好水烟袋,然后便侍立一旁,听候吩咐。王掌柜和账房先生喝了茶吸了烟后,王掌柜便拿过账本像唱曲儿似地报账:“去了重打呀……”账房先生打算盘的手指在算盘上蝴蝶儿似地飞舞,那铁梨木算盘珠儿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小祥子看得眼花缭乱,听得如醉如痴。一来二去的小祥子对打算盘看出了些门道,于是,便拿过一个算盘在一边悄悄地跟着打,王掌柜和账房先生也没把这个小打杂的拨拉算盘当回事。后来,王掌柜和账房先生就听出小祥子算盘的响声有了变化,节奏清晰而明快,煞是动听。再看看那拨算盘珠的手指宛若唱戏的“兰花指”般优美!常言说“行家看门道,力巴看热闹”,王掌柜觉得这个小半拉子的算盘有些功夫了,于是,便想对小祥子进行考验。接下来,王掌柜又唱曲儿似地报账,账房先生噼哩啪啦地打算盘,齐万祥也跟着一起打。王掌柜报完账对账房先生说:“你先别报数目,让小祥子先报。”齐万祥红着脸说:“掌柜,还是让先生先报吧,我是打着玩儿的……”账房先生说:“掌柜让你先报,你就报吧。”齐万祥这才把自己算盘上的数目报了,结果与人称“铁算盘”的账房先生算盘上的数字完全一样!王掌柜大为吃惊!原来这个小打杂的不声不响地把打算盘的功夫练到家了!王掌柜心中暗暗佩服,这个小打杂的如此有心计,看来是块好料,说不定将来会有大出息。王掌柜是个爱才之人,便一边笑呵呵地嘬茶,一只手拍着齐万祥的肩头说:“小祥子,明天开始,不让你打杂了。白天上柜台,晚上给账房先生贴帮拢账……”  

  也是该着齐万祥露脸,一个偶然的机会的一件小事却对齐万祥后来的命运起了决定作用。王掌柜见齐万祥是棵好苗苗,对他就多了几分厚爱和信任,为了培养锻炼他的办事能力,有时让齐万祥到一些有来往的商号联系生意。有一次,齐万祥揣着王掌柜的帖子到瑞兴永商号结一笔账,瑞兴永大掌柜的无意中多付了一百块大洋。齐万祥回到柜上后如数交柜,王掌柜一过数不由得一怔:“这钱数不对呀!”  

  “多一百块。”齐万祥说,“他们多付了。”  

  王掌柜立刻睁大了眼睛,把齐万祥盯了好一阵。一百块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啊!学生意的三年白干活白吃饭,三年后年的劳金毎年也不过三、四十块大洋。这个小伙计见钱不动心,实在是不可思议呀……王掌柜手里哗啦哗啦地摆弄着大洋钱,面带微笑地对齐万祥说:“小祥子,你真的不稀罕钱?”  

  齐万祥说:“钱,谁不稀罕?可是,人心更值钱呀……”  

  王掌柜说:“那你为什么不当场退还人家?”  

  齐万祥说:“我是想,这钱要是您大掌柜亲自去退,那可就不一样了。您大掌柜多大脸面?做生意讲的是信誉,往后永泰号的名声岂不是更高?”  

  王掌柜一听惊得一愣,双手击掌道:“好!万祥,你小小年纪如此深谋远虑,可敬可佩!”  

  第二天,王掌柜带着齐万祥亲去瑞兴永商号退还大洋,瑞兴永大掌柜十分感动。一百块大洋事小,永泰号如此重信誉、恪守商德堪称商界楷模!瑞兴永大掌柜高兴万分,便命手下人在聚贤楼酒家设筵招待王掌柜和齐万祥。宴席上,瑞兴永大掌柜特意给齐万祥敬酒,齐万祥站起身拱手道:“大掌柜这样抬举,可要折齐万祥的寿了……”瑞兴永大掌柜微笑道:“小老弟为人可敬,实是我滦阳商界之骄傲,小老弟饮下这一杯吧,祝永泰号兴旺发达,祝永泰号与瑞兴永友谊千秋……”齐万祥道:“万祥年幼无知,全仗我家大掌柜言传身教,万祥刚刚学徒才没有跌跤……”  

  齐万祥话说得有板有眼,把个王掌柜乐得心花怒放,浑身都有些飘然。  

  这件事很快传遍了滦阳城,一时间成了滦阳商界美谈,齐万祥也成了各商号教育年轻伙计的榜样。永泰号在滦阳城名声鹊起,又加上与瑞兴永这样滦阳数一数二的大商号结缘,王掌柜在滦阳城就没有走不通的路,没有敲不开的门。大小商号都愿意与永泰号打交道,关里关外的商贾老客也都主动把买卖做到永泰号门口来,永泰号的生意便空前的兴旺起来。

  

                                           

  

  齐万祥做了这样一件露脸的事,给永泰号争了光,王掌柜当然对他另眼看待了。王掌柜的厚爱使齐万祥做事愈加勤恳和谨慎,事事都想得很周到,毫无纰漏,成了王掌柜最得力的助手。不知不觉的王掌柜己过了花甲之年,自觉体力不支,料理商号事务有些吃力。有了齐万祥这样底细可靠办事能力强的人,王掌柜经过几番考虑后便决定把掌管商号的事交给他,自己做个甩手东家。这年齐万祥刚刚25岁,在滦阳城里是最年轻的大掌柜。齐万祥当了大掌柜后,日夜操劳,不敢有稍许懈怠,把商号治理得井井有条,生意红红火火,年年赢利可观,比王掌柜在柜上主事时大有发展,在滦阳城颇为人所瞩目。  

  老东家王集贤虽然不再躬亲柜上事务,但他还是经常到柜上走走看看,夜里常和齐掌柜促膝交谈,十分亲近。老东家还时常在柜上住宿,与齐掌柜铺挨铺,枕挨枕,躺在被窝里也时常脸对脸地拉到深夜方休,几日不见便有隔年之感。老东家还经常把齐掌柜请到家里小宴对酌,特别是有了新鲜的山珍海味或好酒时,必请齐掌柜同享。没有齐掌柜相陪,再好的酒菜也吃不岀滋味儿来。家里虽有一个小伙计李顺和使女珠儿,请齐掌柜时却从不用他们动手,总是让夫人和女儿碧云小姐当垆、端菜、斟酒,无疑是把齐掌柜当成自家人了。后来,老东家就萌生了将齐万祥招赘为婿的念头。  

  这天,王掌柜又来到柜上,晚餐也未回家去吃,就在柜上与齐万祥对酌。两个人边饮边谈,十分畅快。不知不觉己至深夜,王掌柜便留在柜上与齐万祥同榻而睡。齐万祥熄了灯脱衣裹衾闭上眼睛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身下有什么东西硌得慌。几次起来秉烛寻找,床铺厚厚的软软的,又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找到。齐万祥用笤帚在铺上扫了又扫,躺下后却依然硌得不能入睡。这么几番折腾,把王掌柜搅得睡意全无。于是又起来点上灯在铺上仔细寻找硌肉之物,寻找了多时只在褥子上寻到一根头发丝——啊,原来是这东西作祟!  

  那一夜齐万祥彻夜未眠,老东家也陪着熬到天亮。  

  一根头发丝硌得齐万祥不能安睡,老东家王集贤看在眼里,心里就犯掂掇了。一个小打杂出身的人当上大掌柜不过三年,竟娇气到这种程度,就是皇帝老子也未必如此呀!自古道“成由勤俭败由奢”,皇帝骄奢腐败必失江山,一个商号掌柜娇奢必定要败了事业。老东家越想越感到心下不安,不免担忧起永泰号的前程了,弄不好永泰号的家业恐怕要毁在这个齐万祥之手!幸亏没有匆忙定下招赘之事,否则,就不好收拾了!“船到江心补漏迟”,不如干脆早早地打发了他,免得留下隐患后悔莫及……半个月后,老东家终于下了决心把齐万祥的行李给“顺”过来了(旧社会商家将店员横放在床铺上的行李给“顺”过来即表示解雇)!

  

                                           

  

  打发走了齐万祥,王集贤又连东带掌地撑起商号事务。王掌柜开了一辈子商号,过五关斩六将见过不少大世面,在生意场上称得上精明。可是,这次一接手却连连受挫,做了不少亏本的买卖,连续三年出了很大的亏空。任凭他费尽心机,惨淡经营,却无法扭转局面。永泰号每况愈下,一厥不振,在滦阳城里渐渐威信扫地,眼看己濒临倒闭的境地。王掌柜长吁短叹,一筹莫展,自知回天无力,真想拿条绳子悬梁自尽了……  

  这天晚上,王掌柜独自愁眉不展的坐在房中,女儿碧云轻步儿走了进来。王掌柜望着女儿,心中愈感伤悲,可惜自已年老无嗣,只有这么个女儿,如果是个堂堂的男儿也该干一番事业了,何必忧愁永泰号的前程?碧云在老爹爹面前默立许久,王掌柜轻叹一声说:“碧云,不在你的房中休息,到这儿来莫非有什么事吧?”  

  碧云望一眼老爹爹憔悴的脸色,轻声回答说:“老爹爹,女儿见你老人家终日愁眉苦脸,心下十分不安,可叹孩儿是个女流之辈,不能为老爹爹分忧,对于生意上的事更不敢在老爹爹面前妄言……不过,女儿却想起一个人来,若将此人请来,永泰号或可有望起死回生东山再起……”  

  王掌柜一脸惊愕道:“碧云,说下去……”  

  碧云说:“依女儿拙见是不是把齐万祥请回来?”  

  一句话惊醒了梦中人!王掌柜双手击掌道:“对呀!我怎么把齐万祥给忘了?回想当年齐万祥在柜上主事时永泰号是何等兴旺?齐万祥就从来没做过亏本的买卖,赶走了齐万祥自己重新接手永泰号就急转直下了……唉,回想起来,当初都怪我一时鲁莽,因为一根头发丝就把一个人才赶走了!如今永泰号已到了生死关头,舍此别无他路了……”  

  想到了齐万祥王掌柜就像找到了救命星一般,狠不能一把将齐万祥抓到手!于是,次日便备上一匹快马日夜兼程直奔齐万祥的老家而去。当时正是青苗在地的夏锄季节,王掌柜来到齐万祥的老家方家庄外,正想打听齐万祥的住处,偶见路旁的树荫下立戳一把锄头,一个汉子光着膀子躺在地头的乱石堆上四肢叉开睡得正香,一群蚂蚁在身上乱爬,汉子全然不觉,照样鼾声如雷。王掌柜见汉子睡得如此香甜,不好意思唤醒人家。王掌柜正欲走开,那汉突然一翻身,王掌柜猛然大吃一惊——原来这汉子正是齐万祥!王掌柜惊喜万分,伸出手拍了拍齐万祥的肩头喊道:“万祥!万祥!别睡了……”  

  齐万祥打个扑愣醒了,坐起身子揉揉惺忪的眼睛一看,啊?这不是老东家王集贤吗?齐万祥急忙站起身抱拳一揖道:“老东家一向可好?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掌柜望着面前的齐万祥心中不由得涌上一阵酸楚,不待开口两行眼泪便倏地流了下来。算来齐万祥不过刚刚30岁出头,却胡子拉碴蓬头垢面,邋遢得像个小老头。再看看齐万祥刚才躺着的乱石堆那棱棱角角的石子和草屑泥土,王掌柜不觉大吃一惊,便问齐万祥道:“万祥,在柜上时,床铺上铺着又厚又软的褥子,一根头发丝硌得你肉疼,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可现在躺在乱石堆上怎么睡得这样香甜?”  

  齐万祥苦笑了一下说:“老东家有所不知,你想想,那时我身为永泰号商号大掌柜,手里捏着永泰号的前途命运,我心里装着多少事?做买做卖要事事处处想得周密,一招不慎就要亏本摔跟头,您说我能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吗?现在,我是一个庄稼汉,连老婆孩子都没有,光棍一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操心不费力,不要说躺在乱石堆上,就是躺在刀尖儿上也能睡得着啊……”  

  “唉,唉……”王掌柜听了连连打了几个唉声,愧悔交加,心潮如涌,老泪纵横,双手颤颤地握住齐万祥的手说:“万祥,我王集贤错怪了你,现在什么也别说了,还望你看在老朽远道而来的情面上,跟我回永泰号吧……”  

  齐万祥回到滦阳重新做了永泰号绸缎庄大掌柜,面对岌岌可危的永泰号,齐万祥经过深思熟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各大商号下了请帖,在滦阳城最大的的酒家玉鹤楼摆了盛大的酒宴。届时,滦阳各大商号大掌柜应邀蒞临,席间,齐掌柜举起酒杯躬身抱拳道:“谢谢各位大掌柜赏光,齐万祥不胜感激。永泰号在滦阳城是个不上位的小字号,又且齐万祥年幼对生意上见识浅薄,往后还求各位大掌柜多多关照。目下,敝商号日子不好过,敬请各位前辈伸伸手拉一把,给齐万祥一碗饭吃,齐万祥莫齿难忘……”  

  瑞兴永大掌柜率先站起身道:“齐老弟过谦了,在滦阳城小看谁也不敢小看老弟你!”接下来瑞兴永大掌柜又向众人道,“在座列位有人对齐掌柜可能不太熟悉,但几年前那位送还敝号一百块大洋的小祥子可是无人不晓啊!小老弟给滦阳商界树立了榜样,如今,小老弟有了难处,大家理应鼎力相助才是……”

  各大商号掌柜纷纷举杯,都说瑞兴永大掌柜的话代表了我们大家的心意,齐掌柜往后有什么事情只管说话,只要你齐掌柜看得起,不管什么事,不管动多大的钱码,有你齐掌柜的帖儿就成……  

  一场酒宴给永泰号带来了转机,在滦阳城齐万祥没有进不去的门,有钱没钱没有办不成的事。路子越走越宽,门路越来越广,各种货物行情越来越灵通,赚钱机会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活。这一年到年根儿上,一结帐,永泰号竟有了不小的盈利!永泰号在滦阳城又站起来了,齐万祥的名声在商界也越来越大了!  

  面对永泰号的巨大变化,年近古稀的老东家王集贤万分高兴,那桩在他心中思谋已久的事也已经水到渠成——招赘齐万祥为婿。这样,永泰号也就有了理想的归宿……于是,王集贤便与夫人和女儿碧云商议。老夫人觉得齐万祥倒是个可以托靠女儿终身之人,但他比女儿大十一岁,年岁不太相当。王集贤说:“大几岁不妨事,齐万祥为人可靠,人才难得,有齐万祥在,永泰号就垮不了。招他为婿就把他拴在永泰号的槽上了,永泰号也就没有后顾之忧,我们老夫老妻也就有了依靠,何乐而不为?”母女俩觉得王集贤说得有道理,母女俩也就无话可说了。第二天王集贤找来齐万祥当面言明。齐万祥当然掂量得出这件事的份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拒绝老东家的这番美意。一个“小半拉子”出身的人娶老东家的小姐,对他是多高的抬举?况且十九岁的碧云小姐花容月貌,无可挑剔,更重要的是他既做了招赘上门的女婿实质上就成了永泰号的继承人,整个永泰号可就是他齐万祥的了……

  齐掌柜与碧云小姐成婚后,夫妻恩爱,相敬如宾。齐万祥从一个“小半拉子”到大掌柜如今又名正言顺地成为永泰号的“少东家”,身价立刻陡涨,他治理商号的心劲也更高了,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永泰号的发展上。齐掌柜大显身手,事事畅达,如日中天,永泰号的生意如火如荼,滦阳商界均翘首相望。没想到突然有一天夜里齐掌柜竟遇上了一件让他又气恨又头疼的事……

  

                                            

  

  那天,有几位远方的客商来永泰号洽谈生意,齐掌柜在二仙居酒楼宴请了客人后把客人送至客栈,又谈到深夜方才回家。 

  走至家门口齐掌柜上前轻轻叩门,更夫老刘头开了门见是齐掌柜回来,便连连点头道:“掌柜晚安……”  

  齐掌柜点点便直奔了后院,穿过一道花墙的小门走过短短的花径便上了后阁楼。楼阁上已熄了灯,想来碧云小姐此时早已入睡,齐掌柜轻手轻脚来到楼阁上刚想推门,便听见屋里传出喁喁私语。齐掌柜心想自己经常十天半月住在柜上,今夜又这样深夜不归,可能是妻子找了使女珠儿作伴。但仔细一听,屋里边似乎有男人声音!齐掌柜屏住狂跳的心将耳朵贴在门上——原来是那个小伙计李顺……齐掌柜顿时感到头上千斤脚下无根险些摔倒,立刻七窍生烟五内俱焚,脑袋仿佛要爆炸一般!这畜生狗胆包天竟敢欺侮到大掌柜的头上来!碧云这小贱人不守妇人规矩竟背着他做起这偷汉子的事来,往后叫我这大掌柜怎样做人?这等耻辱岂能容得?齐掌柜举起手来要敲门捉奸捣碎这两个狗男女的头颅!可是,那拳头僵在半空中好久后却轻轻地落在自己的头上——齐掌柜毕竟不是鲁莽之辈,他不能不冷静的想一想那样做的后果。此事非同小可呀!以一时之怒必然会酿成大祸,现在这永泰号尚不是他齐万祥的天下。如果闹出大乱子他齐万祥不仅满身是口说不清楚,脏盔儿扣到自己头上是小事,老岳父岂能饶他?那岂不是咎由自取无法收拾?他这个大掌柜、上门女婿可就毁了!齐掌柜不是傻瓜,他不会干这样的蠢事。想到这里齐掌柜便悄悄地退下楼阁,回到门口对老更夫说:“忘了一件大事,明天远方客人要起早登程,还得回客栈去,今夜就住在客栈了……”  

  几日后,齐掌柜晚上回家来,先见过岳父岳母然后便奔后院楼阁。进了屋中脱去外衣便拥住夫人碧云小姐,满脸堆笑地说:“这些天柜上实在太忙,脱不开身,让夫人冷冷清清苦熬长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碧云说:“柜上的事是大事,永泰号的兴旺发达也是碧云的心愿……”  

  齐掌柜笑笑说:“小姐到底是识大体的人,好啦,今晚不谈柜上的事。好久未与夫人欢爱,叫人好不焦渴,上床吧……” 

  一番尽情的欢爱把小夫人痛快得几至晕眩,婚后两年来从未像今晚这样淋漓尽致。以往齐掌柜十天半月住在柜上,偶尔回来住上一夜也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不是匆匆忙忙就是勉勉强强从不肯在夫人身上下些功夫。年轻的夫人心焦火燎,难得心情愉悦,痛苦不堪又无可奈何。今晚,小夫人在丈夫的癫狂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哼哼嘤嘤,整个身子仿佛溶化了一般,久久地搂住丈夫不肯松开……  

  浓浓的情意中齐掌柜却突然发出一声莫名的长叹:“唉——”  

  小夫人很是吃惊,便问道:“万祥,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这件事,唉,不说也罢”。齐掌柜接着又是一声长叹,“唉——”  

  小夫人觉得很奇怪,欢欢喜喜地做了爱怎么突然又这样唉叹连声?“万祥什么事情还瞒着妻子?”  

  齐掌柜把脸紧紧地贴在夫人脸上,语气低沉地说:“想我齐万祥能有今日,多承二老厚爱,人生在世当知恩图报……可是有一桩堵心的事叫我不好开口啊,说出来怕伤了二老的心和小姐的一片深情,本想把苦水自己吞下……现在夫人这样苦口逼我,齐万祥也只好如实讲了,还望夫人莫怪万祥小肚鸡肠——我这个招赘上门的女婿、永泰号商行的大掌柜……唉,唉,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娇艳美妻竟与一个小伙计暗中苟合,齐万祥想不通啊……”  

  小夫人惊得脸色煞白,双唇颤颤地说:“万祥,你,你……”  

  “夫人不必惊慌,那晚上我全听到了……”  

  小夫人赤身裸体的普通跪倒在齐掌柜面前,哽咽着说:“万祥,我,我该死……我对不起你,我没脸在活在世上了……万祥,你打我吧,狠狠地打我吧……”  

  齐掌柜急忙将夫人扶卧在床上又给夫人盖好被子,轻声说:“夫人千万不要这样,知错必改就是了。此事万万不可张扬,一旦传扬出去一切都完了!你我生生死死倒在其次,叫二老脸面往哪搁?还怎么活下去?生儿养女,落个悲惨的下场岂不是你的罪过?死后会留下什么名声?老人家一辈子苦心经营的永泰号扔下倒不足为惜,可惜的是老人们的一片心哪……夫人,请放宽心,此事你知我知,再就事李顺,他还能得了便宜又到外面去卖乖吗?”  

  听齐掌柜这么一说,夫人哭得愈加凄惨:“万祥,今生今世对不起你,来时变驴变马报答你的恩德吧……”  

  “不要说这等话。要说报答还是应该报答二老的养育之恩。”齐掌柜一边给夫人擦眼泪,一边把夫人揽在臂弯里,“万祥说到做到,我决不会把你看做下贱之人虐待你。只是万祥心里不明白,我一个商号大掌柜怎么就不如小伙计李顺?”  

  小夫人满脸羞愧抽抽噎噎地说:“现在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只好对你说实话……父母把我许给你,我也是从心眼儿里满意的。像你这样有本事的人我还有什么说的呢?可是,你我成婚两年来,我发觉你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你的一颗心全用在永泰号的生意上了。十天半月不回家住,有几次像今晚这样欢爱?一个年轻的女人夜里孤孤单单冷冷清清那种煎熬是何等痛苦?滦阳城里有名气的大掌柜也好、永泰号的生意兴隆也好,对一个尽守空房的年轻女人又有什么意义?李顺从小就在我家跑腿打杂,他比我大3岁,我小时候他背我、抱我,带我到外边玩耍……我们长大后,虽然不能常在一起,但我的心里忘不了顺子哥,在见不到他时我的心里就有一种兄妹般的想念。见到他时我又高兴又有点心慌,那种兄妹般的思念渐渐地变成了莫名的爱慕……但我们之间像隔着一座山,一个是大商号东家的小姐,一个是给人家踢门槛儿的穷伙计,即使相爱也无法如愿……为此,我从内心里感到非常痛苦,常常感到顺子哥很可怜。我虽然没有对顺子哥表明心迹,但顺子哥也知道我在深深地爱着他……你我成婚后,我觉得你待我太冷淡,在孤单寂寞的时候我就想我的顺子哥,我就悄悄地把顺子哥叫到我的跟前。开始他不敢到阁楼上来,当他看到我伤心地流泪时,他也哭了……后来,我们便开始偷偷地幽会……这件事怪不得李顺,全错在我一个人的身上,我不该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齐掌柜听了慨叹道:“罢罢罢!此事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李顺,我齐万祥之过也……”

  

                            

  

  滦阳城外有一条滦江,南通大运河,水路运输颇为兴盛,这条航运的大动脉把滦阳城变成南北货物集散的大商埠。除了冰封季节,关内关外南北商船、客蓬船往来如梭,络绎不绝,帆影桨声八方口音给滦阳城带来了一片繁荣景象。  

  时下正是春花竞放绿柳如烟的三月,晨光熹微中的江边清风徐徐,柳丝摇拽,波光粼粼的江水拍击着船舷,不时发出啪啪的声响。在商船码头的不远处泊着一只乌蓬客船。一位老船工蹲在江岸上一口一口地吸着旱烟锅。旁边站着永泰号老东家王集贤府上的年轻伙计李顺,李顺身旁放着两只皮箱。老船工一边吸旱烟,一边给李顺讲水上航船的规矩。老船工嘱咐他一路上要听话,说话行事不能随随便便,惹恼了龙王水族、风神和水路上的阴魂就会遭殃……说得李顺毛骨悚然。两个人正谈着,永泰号大掌柜齐万祥和夫人碧云小姐躬身从船蓬中走出来站在铺板上。眼含泪花的齐掌柜望着碧波荡漾的江水,远处的天光云影,心潮汹涌久久不能平静。再看一眼泪水涟涟的夫人碧云小姐,心里顿时涌上一股悲凉凄切之感……  

  五天前的那个晚上,齐万祥和夫人碧云小姐来到老岳父老岳母的房中。他带着一副极其诚恳的表情对老岳父说:“万祥有一件犯难的事,请岳父大人给拿个主意……”  

  “什么大事如此犯难?”老岳父深知女婿是个精明人,平常事是难不倒的。  

  齐掌柜对老岳父说,南京有一批绸缎生意,可赚一笔大钱。只是他无法脱身离不开柜上,因为路途遥远往返需要一个月以上的时日,如果他亲自前去柜上的事又放心不下,惟恐顾彼失此,得不偿失。这样大的生意叫别人去又实在不放心,带着许多金钱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放弃这赚大钱机会跑了大鱼又未免可惜,因而举起棋不定……  

  商人出身的老岳父王集贤自然是见钱心动。这样赚大钱机会实在难遇,岂能放过?让女婿亲去南京自己暂时照料柜上事务吧,如今年岁已高,耳不聪目不明,记性又极差,拿东忘西,一阵明白一阵糊涂,况且体力不支,是万万不行的。寻思半晌想不出两全之策。于是便对女婿说:“万祥,还是听听你的主意吧……”  

  齐掌柜事显出一脸为难的神情,沉默半晌后说:“万祥年轻,想不出好主意。琢磨了好几天,倒想出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我想让碧云代我前去,叫伙计李顺陪同路上照应,也许不会有什么闪失。李顺在府上多年,为人老实可靠,必然尽心尽力。只恐二老不肯放碧云前去,再说我也不忍心让碧云去受那风尘之苦……”  

  女婿的话音刚落,老岳母就接过话茬:“不成!千里迢迢路上要吃多少苦?我舍不得女儿离开我,再说,一个女流之辈能做什么生意?”  

  “夫人言之差矣。”老岳父吸了一口水烟袋,一字一板地说,“古往今来,女人中齐国治家做成大事业的人并不少见, 木兰代父从军, 王昭君为国岀塞, 梁红玉金山擂鼓……这件事又算得了什么?做父母的总是婆婆妈妈的,把女儿搂在窝里儿未必是好事。我看碧云到外面见见世面到也未尝不可,碧云这些年耳濡目染也懂得一些生意上的事。碧云,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碧云怯怯地低下头说:“‘从父’、‘从夫’本女人之道,但凭父亲和万祥安排吧……”  

  现在,客船就要离开滦阳,碧云小姐就要随客船远去了,齐掌柜心里纷纷乱乱,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上前拉住碧云的手颤颤抖抖地只说了一句:“碧云,前路保重……”  

小客船已驶入江心顺流南下,江岸上的齐掌柜久久伫立遥望船铺板上回望的夫人,直到客船在江湾处消失,齐掌柜才拭去脸上的泪水转身回城。

 

齐掌柜缓步走着,感到脚下的步子格外沉重,心头也仿佛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这出“戏”仅仅是开始,但无论结果如何也是一场悲剧。尽管碧云在这岀戏中与他配合得十分黙契,尽管他给碧云带去了永泰号的半个家业足够碧云和李顺一生享用,但他在心理上仍不能得到平衡。他不知道他决定这样做是善意“成全”还是恶意“报复”。不管碧云对他是感激还是痛恨,事实上他已把一个家庭拆散,残忍地毁了这个家庭的天伦之乐。同时,也把维系他与这个家庭的关键一环砍断了——认真地讲,从现在起,他齐掌柜与这个家庭已没有任何关系了……但他必须兑现在碧云面前的承诺:承担这个家庭的全部责任,代替碧云尽其孝道……当不久“大风沉船”的消息传来后,他面临的不仅仅是王集贤老夫妇的死死活活,更重要的是他这个招赘上门的女婿、永泰号大掌柜如何在永泰号站住脚……齐掌柜毕竟是一个有心计的人,几经考虑他觉得只有一条路可走:在使女珠儿身上下功夫——千方百计地让珠儿代替碧云的位置,让珠儿以岳父岳母的“义女”的身份做他的“继室”,把被他砍断的一环“接上”……齐掌柜知道,要想拨好这个如意算盘,他必须超常发挥自己的聪明智慧……               

   原载《满族文学》1995年第1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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