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乞颜若风
致我们的青葱岁月和青葱岁月的恋人！
——题记
06
念想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多年以后，当我自己成为了一名艺术学院的教授，某个周末，在一间西餐厅，于若有若无的《日瓦戈医生》前奏曲中，与来自法国的西方美术作品鉴赏教师，一位颇具东方情结的女士谈论起华语流行歌曲《味道》。
“真是一个美丽而伤感的故事。您真的如这首歌中唱到的，对过去充满味道的记忆？”女士问，一边优雅地嗅闻着手中的一杯波尔多红酒。
“是的，我倾向于这是一种暂时联系的接通。”我说。
然后补充道：“因为时间的一维性和不可逆性，人们总是试图通过绘画、摄影、电影这些艺术的和技术的手段留驻关于时间以及关于我们既往的记忆。有的人记住的却是过去的味道和气息。比如提起我的童年，它是一种熬制松香的气息，而童年的我有一种小甲虫的气息，我的初恋则是一种淡淡来苏水的味道……”
“ Too wonderful！法兰西欢迎您。”女士微笑着说。我知道，这位法国艺术教授的头脑中，《味道》与生生不息的法国香水和葡萄酒产业产生了暂时联系。
我记起，童年的我随老爷子的部队驻守在一条大河边，那里种满了梧桐、灌木和蓖麻。每天晚上，我总爱在那些树丛中收集各种各样的小甲虫，把它们装进瓶子里。彼时萤火虫漫天飞舞，空气中传来淡淡的熬制松香的气息，那是炊事班的战士们在用松香给生猪肉褪毛。间或有一声嘹亮的小号声传来，不是熄灯号，不是集合号，而是河对岸的音乐爱好者在练习。在那些黑黢黢笼罩着战争阴影的夜晚。
因此，我的关于气味的记忆中其实往往伴随着音乐。
在看护和陪伴“老复旦”的那些日子中，我的鼻子里充盈着来苏水的气息，满脑子都是跟我只有一面之缘的金川医生。我知道她近在咫尺，而又远在天边。
眼看“老复旦”在我眼前一天天衰竭下去，我的脑海里时常浮现的却是一位年轻姑娘美丽的倩影。生命的轮回、世事的无常，不得不令同样年轻的我思考形而上的问题。柏拉图学说、犬儒主义、斯多葛主义瞬间掠过我的脑际。
以目的论的眼光看，生命实在是一种悖论。勃勃生机的自然终点和逻辑终点竟然都是冰冷的死亡。人们的行为，既要受到外力的强制，又要适应内心的必然。这样的结论，于20岁的我，理智上能够接受，情感上无论如何不愿意相信。所以，柏拉图说，爱，请深爱；弃，请彻底。泰戈尔说，使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人们将要经过怎样的修炼，才能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20岁的我想不明白。
一次偶然的遇见，使得一个年轻的个体产生了急切地想要与另一个年轻的个体融为一体的意念，其动力机制，或许《情爱论》能解析清楚，但于当事人而言，只想不顾一切逼近对方，使双方的时空距离无限趋近于零。但萨特和西蒙娜-德-波伏娃却能保持仿佛长久分离，却又终身相依的关系直至终老，这种境界需要的，或者是理智导引下的源自心灵的激情吧。
其实这时我想要歌唱。因为与小树轮班，所以我俩暂时没有机会弹着他的破吉他引吭高歌“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带来了我的烦恼，我的身边早已有个她，哦，她比你先到……”。那首被我俩喻为充满农耕文明的自满自足和小男人的得瑟劲儿的通俗歌曲，常被我俩叼着烟卷，演绎出歇斯底里的味道。
而我现在愿意在那些寂寥的轮休的夜晚，独自抚琴轻唱：
“有位年轻的姑娘
送战士去打仗
他们寒夜里告别
在那台阶前
透过淡淡的薄雾
那青年看见
在那姑娘的窗前
还闪耀着灯光
……”
这是一首卫国战争时期，描述国家有难时，青年穿好军装拿起武器，怀揣对心爱姑娘的念想义无反顾走上反法西斯战场的歌曲，标准的美声唱法。但用小树教给我的用嗓子眼儿的某个部位发声的流行唱法轻唱也别有韵味。
那时我是如此地喜欢苏联的音乐与文学。我是带着了解我们敌人的心态，接近这个我们曾经的朋友、老大哥的音乐与文学，在研读他们的大纵深作战理论时附带认识他们的文化的。但这种文化深深地吸引了我。
那时我深信，一个男人与自己心爱姑娘的关系是不会像国家与国家的关系这么敏感而脆弱的。维系这种关系美好性质的基础源于爱，因为爱，为了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