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习惯步行，再搭一段公车上班大约已经有5、6年的时间了吧。
自打家里有了汽车，我一度习惯了不走路。人一懒下来便不想动，稍一步行就气喘吁吁，觉得哪儿都离我远。开车不走路的另一个恶果是，看什么东西都浮光掠影，一笔带过，不真切。此外，如果你想像曾经的我那样迅速地将自己变成个胖子，在阳光下暄白着。那么，你就继续窝车里不走路吧。
搬新家前，我每天早上7点与Y出门，用一刻钟时间穿越滨河公园。那个公园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塔山春晓”。之所以叫塔山，是因为那里林木葱茏的山坡上果然有一座巍峨的塔，谓之“九天楼”。公园免费，上塔却是要买5元钱门票的。我最后一次登临10多层楼高的塔顶还是N年前的事了。上面也没有《岳阳楼记》之类的古人笔墨，墙上却密密麻麻地散布着很多今人的留言。那是在微博墙出现前我见过的最蔚为壮观的留言墙。大概管理当局也觉得独辟蹊径，洋洋大观吧，索性将这些刀刻的、油性签字笔题写的留言保留了下来。估计几百年后这些留言也会成为古迹，昭示着20-21世纪之交人们轻易不流露的真情。我记得一个用刀子深深地刻在石头栏杆上的留言是这样写的：
花花，我知道我错了。回来吧，别抛弃我！
沙河在淡淡的晨雾中静静流淌的情景老让我想起《喀秋莎》的歌词。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开遍天涯的梨花，却有岸边层层叠叠的芦苇。间或有一两只白鹭在河边的浅水中觅食。我和Y都知道，那污染已经很严重的水里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可吃的，但白鹭竟然安下了家。
“九天楼”的塔影下，每天有几位老太太练太极、练剑术。为首的两位穿白色或桃红色功夫服的，大概是自发推举的“群主”或“圈主”，练得极认真、极入戏。有天“圈主甲”靠步道太近。我与Y正路过，“圈主”一个劈刺，剑锋竟直奔Y前胸而来。Y一惊，“圈主”一个收势，但见白光一闪，剑锋嘎然而止。好剑法！
我们和一干老太太都笑了。
此后，每天路过，大家都会相视一笑。
有时一想，譬如与几位功夫老太太的擦肩而过。诺大一个城市，川流不息的人、车。错过的将永远错过，而注定了的相逢竟然是每天路过的陌生。有意思。
我与Y还时常路遇那么一两只小狗。一只名叫“小小”的博美犬，状极秀美，每天一早由一位老头牵了遛弯。小狗极有灵性，见了我们总要牵拉着主人过来与我们亲热亲热，像是熟人路遇打个招呼。Y总是柔声唤“小小”跟我们走，“小小”也会摇头摆尾跟上一段，然后一激灵，迅速跑回主人那里。似乎在说：“我倒是喜欢你们，但我也不能忘恩负义呀。”
有一段，功夫老太太们的一位“头领”有一两周不见了人。许是跟老伴旅游去了，许是生病住了院。剩下的几位不见练剑，拳也打得懒散了。Y说：“突然群龙无首，大家都不习惯了吧。”
我说：“岂止老太太们，连我们不是也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不久，“头领”复又出现，特别地红光满面，特别地意气风发，而且换穿了一身崭新的功夫服。老太太们的剑法复又练得风生水起了。
我和Y常常路遇的一位面色蜡黄、略带病容的中年妇女极有特点。总是愁眉苦脸地吃力地沿了公园的散步道慢跑。她也不一直跑了去，而是两三百米一轮回转小圈子，多乏味啊。有时觉得这种晨跑对她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她的脚步与其说是在跑，不如说是在吃力地挪。像极我读过的一本小说的书名儿《生活是一场望不见折返点的马拉松》。但她似乎没打算放弃。有几次，当她跑了开去，我给Y模仿她的神情和跑步姿态。我必须说，我一直有模仿的天赋，总能达到神似。Y差点没给笑岔了气。
大约半年后，Y问我：“你注意到没，那位痛苦的慢跑者有什么变化？”
我说：“面色变红润了，脚步不再那么拖沓了。”
“对呀，坚持就会有改变么。”Y说。
我忙说“是、是、是”，又模仿了一次那位痛苦的慢跑者。Y居然还是差点笑岔了气。
穿过公园，就是我们要搭乘的81路公车。车站旁有位卖报的老头，每天见到我，都会将两份日报和一份晚报递过来，另一只手伸出五个指头，示意说三份报纸打捆卖，只要五毛钱。因为我曾经从他手中买过一次报纸。我也总对他晃晃手机，笑一笑，示意他，我现在已经习惯在手机上读新闻，不再买报纸了。
当远远望见81路空调公车高高的车顶，空气中总是弥漫着站前小摊儿的煎饼果子以及炸油条的气息。我们不吃油炸食品，但Y说，那气味总让她想到生活的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