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大杂院外面的墙上写着大大的“拆”字，这条胡同估计很快就不复存在了，大杂院也将随之消失。

早起的习惯持续了一辈子了，一大早石清森还是在老榆树下默默的练了一会儿气功，他终于感到气力跟不上了。他停下身段单手扶住了老榆树，似乎要从它那里得到力量。

他自言自语着：“五十多年了，也就这一眨眼的功夫。”

这时徐媛走了过来：“大姑父，一人儿嘀咕什么哪？要住楼房了，是不是舍不得这两棵老榆树哇？”

“哦，五姑娘呀。那是，这树比我年纪都大，真舍不得，恨不能连他它俩一块搬走。人要是都走了它俩可怎么办？人呀，要是像树一样没病没灾儿的该多好，我们老哥几个也能长远的处着不也是。”

“人不可能像树一样具有顽强的生命力，但是它能带给我们很多启示。我打小就好奇，为什么在院子了要种老榆树呀。后来我渐渐的明白了，这两棵树就是您们前辈真实的写照。您老看，老榆树生来质地坚硬，春天为人们带来榆树钱，夏天为人们带来阴凉。虽然被叫做‘榆木疙瘩’，但是它的的确确是好木材和好药材。”

“五姑娘就是有学问。别说，我还真是一个‘榆木疙瘩’。”

“我是说您具有榆木的性格和内涵，您绝对不是疙瘩。在我心里，您就是大院的主心骨。”

“人的一辈子就是如同草木一生。如今我也该搬走了，这一片要拆了，估计老榆树也到头了。”

徐媛：“您老知足吧，石欣接您和他们一块儿过，这下拆迁费够您养老的了。”

石清森“呵，呵”的苦笑着：“钱有什么用，买的来粮食，买不来寿命。” 

这话似乎触动了她，她竟然眼泪汪汪的说：“您老说话总是那么透彻。”眼下，这两间房子只有她和男人外加儿子居住了，她不由得想想起了离世的父亲。

石清森女好像没看见她的神情还在说：“也就是你继承了你爸的中医医术，现在都当了中医院的院长了吧？好好干吧，为祖上争口气。”

“是，要是他地下有灵我想应该放心了。”

“你大姐还是不回来？”

“爹妈没了更不回来了。她的根扎得比谁都深，估计北京知青没几个留在东北的了。”

“也算是好样的，有志气。瞧那年月那帮子人嚷嚷的，半道儿不都跑回来了。”

徐媛不说话了，开始练起了气功，这也是父亲传给她的。

石清森知道她开始练功了，于是悄悄的往家走。

辛卫从屋里走出来，叫住了石清森：“大姑父，听说您老俩要跟石欣去住？这样不好，跟着姑爷怎么过？我看还是我伺候您老吧，跟着我过，好歹我也算是您过继的儿子。”

石清森挺住脚步：“过继？啥前儿的事儿？当初你爹妈死活不干，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可别提了，压根儿就没这码子事儿。”

“您这可就不够意思了。”

“我跟你够什么意思？你大姑为了你娘把所有的首饰变卖了救她。我们为什么搬到这个地方来？不就是照顾你们三个孩子吗？好好的两间房被你要走一间，我们挤在一间小屋里过了二十年，为什么？你大姑为了娘家可以说是倾尽所有，我拦过吗？合着到了到了我到不够意思了？”

“这些我们都记着呢，所以我们要报答您，以后我们负责给您养老送终，省的石欣两口子大老远的三天两头来一趟了。”

徐媛练不下去了，她插话道：“你现在孝顺了？那年你爸中风，大姑父蹬着三轮及时送到医院救回一条命，可你倒是怎么孝顺你爸的？搞了那么一出黄世仁上门逼债，生生被你气死了。”

“我们爷儿俩聊天你在这儿插什么话，你算老几呀，你要是管管你那母老虎娘，你爹也不会得绝症，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你们给气死的。还，还，还有脸说我。一大早的，晦气，呸！”他转身回到了屋里。

徐媛怒不可遏的骂道：“你混蛋，你！” 

石清森向徐媛摆摆手：“五姑娘，五姑娘，别生气，好歹你现如今也是领导了，别跟这小子一般见识，这主儿，从小到大没一点人样。”

徐媛铁青着脸说：“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从小我就不待见他，混不了腔的。您老血压高千万别生气，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您呀，赶紧走，石欣两口子不错，多孝顺。就冲隔一天一来，给您二老洗洗刷刷二十多年，就这一点我就佩服。”

“可不，我俩还是挺幸福的，真应了那句老话了：不是亲人胜似人。想想这一辈子真知足，那会儿，谁料到老了还有退休费，还有这么好的日子。知足。老了，也没什么指望了，人这一辈子，图个安心就行了。以往的大院就要没喽，老街坊也是走的走搬的搬，往后见面可是不易了。”

“没事，往后我会去看您的。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还得上班。”

“去吧，我也回去再躺躺去，真是老了，吃也吃不动了，干也干不了…”他倒背着手慢慢的走着，脑子里忽然想起了陈墨送给他的那本书，他看了好几遍了，里面的这段话他记得十分清楚，书的开头这样说：“不要埋怨历史，也不要去责难，更不要诅咒。历史的每一个环节都有各自的客观因素，都有一个难以理解的理由。人世间的纷争统统是利益在作怪，人生攘攘，皆为利往。所以，放弃私欲，抬起头继续走你的路，人生就会变得美满幸福。”

“这小子，很挺能白话。没错，我还真真儿的感觉是挺幸福的。人呀，攥着空拳来，攥着一把指甲走，可是争个什么劲儿呀。唉，不管了，什么都不管了，也管不了了，到了攥拳头的时候了…”

秋风吹得两棵老榆树激动的跳跃着，不断的传来“哗哗”的掌声，他回过头望着老榆树，放开双手，抬起右臂向老榆树挥了挥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