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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桃花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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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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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14:17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3)

陶慕源刚到桃花源插队的那一年,夜郎婆不过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可她总是把自己装扮成一个老妇人的模样。她头上永远包着一块老气横秋的青布帕,腰间永远系一条破围裙,常常独自一人坐在禾场上抽水烟,长长的水烟管被她抽得咕哝咕哝响。
抽完水烟,她有时会耽于某种冥想。从她那笔直的身板,一头有些自然卷曲的头发,带点弯勾的鼻子,略微深陷的眼眶,依稀可以看出她的绰约风姿。只有她那双总是显出阴郁神情的眼睛,偶尔会让陶慕源产生某种阴森之感。
当她从冥想中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她从凳子上站起来,抻了抻身上那件永远的黑色土布衣服,长叹了一声:“唉,都是命啊……”
陶慕源从生产队的牛栏,搬到夜郎婆家以后,桃花源里许多人为他感到揪心。生产队长丁牛的堂客满婶曾经悄悄把他拉到一边,极为神秘地说:“陶知青呀,你要提防那个夜郎婆呢,她请你喝擂茶,你可千万别喝!”
陶慕源一惊:“为什么?”
满婶说:“夜郎婆会放蛊。她在斟茶时,手指轻轻一弹,藏在指甲里的蛊粉抖落到茶里,你喝了就会中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又说:“夜郎婆入了一种蛊教。蛊教的教义规定:只有放蛊毒死十人,放蛊的人自己才能超生。”
刘痒痒堂客李兰花也告诉陶慕源说:“夜郎婆不但对人放蛊,连猪也不放过。夜郎婆嫌田里的活路重,想到生产队的养猪场做活路,找到丁兵求情。丁兵不同意。不久以后,养猪场总是莫名其妙地死猪。有人说这是夜郎婆在捣鬼。她从桃花山上挖来五药根和生南星等几种有毒山药,把它们捣碎后,趁人不备,把毒山药涂在猪栏架上。生猪咬栏后就会死去。公社兽医站的人来检查,也无法确诊死因。后来,丁兵只好同意让夜郎婆到养猪场出工,养猪场这才没有出现不明原因的死猪现象了。”
丁兵堂客王娇也警告陶慕源:“陶知青,夜郎婆这个人可得罪不起啊,你可千万别得罪她呀。妇女队长高德英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得罪她。她男人想到外面搞副业,我家丁兵不同意,结果,她就给丁兵放蛊。丁兵中蛊后,在床上昏睡了七天,最后还是我哭着求她来给丁兵解蛊……从此以后,只要她男人想出去搞副业,丁兵不得不给夜郎佬开证明。桃花源人不明底细,都造谣说夜郎佬给丁兵送了好多钱才出去的。我们没收她一分钱,我们是怕她:她能给丁兵放蛊,难道不能给我们家细佬和梨花放蛊吗?我可只有这么一对儿女呀。”
初到桃花源,陶慕源对这些话将信将疑。他提心吊胆地在夜郎婆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并没有中蛊,他才逐渐放下心来。
同夜郎婆相处久了,他发现夜郎婆其实是个善良的女人。有一次,他拉肚子拉得很厉害,躺在床上懒懒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夜郎婆从自留地里摘来嫩丝瓜,用草纸包好后放进灶里烤熟,再将熟丝瓜拌上红糖送给陶慕源吃。陶慕源吃后,果然止泻了。
还有一次,陶慕源的腿被芭茅草划伤了,几天后化脓了。夜郎婆专程到桃花山上扯了紫花地丁,再掺上木芙蓉,亲自用嘴嚼烂后敷在他的伤口上,他的腿也很快好了。
每次病倒在床,当夜郎婆那粗糙的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测体温时,昏沉中的他甚至会联想起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人会放蛊害人吗?
桃花源生产队的队长丁牛是一位憨厚的长者,是一个不喜欢乱编瞎话的人。有一次,陶慕源特地找了个机会,单独同他聊起了夜郎婆放蛊的事。
丁牛十分肯定地说:“夜郎婆的确会放蛊,不过,她不会轻易害人。”
接着,丁牛给陶慕源讲了一件往事:

夜郎婆刚到桃花源的那一年,有一个弹棉花的手艺人,来到桃花源里弹棉花。他先给夜郎婆家里弹,后给丁牛家弹。不久,这个手艺人就中蛊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胸口疼得像刀割,腰也伸不直了。他恳求丁牛家的人把他抬到夜郎婆家里去。
丁牛当时问他:“你怎么了?”
手艺人说:“我中蛊了。”
丁牛问:“是谁放的蛊?”
手艺人说:“你别问了,你们快点把我抬到夜郎婆那里,让她给我解蛊。不然,我会死在桃花源。”
丁牛和家人手忙脚乱地把手艺人抬到夜郎婆那里。夜郎婆掏出一把生黄豆让手艺人嚼,又给手艺人煎了一包草药,让他喝下。临走时,又送给他一根五寸长的树根,让他磨成粉后泡白酒喝下。同时叮嘱手艺人说:“不要到处嚼舌头。”
看得出来,夜郎婆似乎料定手艺人会来找她解蛊。
这个弹棉花的手艺人在丁牛家里躺了两天。两天以后,他的身体完全好了,人却完全变样了。中蛊以前,他喜欢谈天说地,嘴里不停地讲他的经历。他说他走遍了湘西二十二个县,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事都听过。
当他说到桃花源的夜郎佬时,他说:“你们这里这个夜郎佬,我以前在沅陵见过他,他那时候……”
说到这里,他不往下说了,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唉,人哪……”
被夜郎婆解蛊以后,手艺人整日难得再说一句话,当丁牛向他打听夜郎佬的情况时,他只是把舌头伸出来,然后摇摇头。
在给丁牛弹完棉花后,他就匆匆离开了桃花源,原本讲好的另外几户人家他也不愿再弹了。
弹棉花的手艺人离开之后,丁牛才第一次知道夜郎婆会放蛊和解蛊。
听完丁牛的讲述,陶慕源很好奇,问丁牛:“弹棉花的游走四方,他说他以前在沅陵见过夜郎佬,这有什么奇怪?夜郎婆为什么要放蛊害他?”
丁牛不再说话,只是把舌头伸出来,然后摇摇头。

在桃花十六岁那年,陶慕源离开了桃花源生产队,被抽调到桃花源大队中心小学教书。
在桃花十一岁到十六岁的这六年中,陶慕源差不多同桃花朝夕相处,形同兄妹。
在炎热的夜晚,陶慕源常和桃花一起,坐在禾场上聊天。
桃花告诉陶慕源:今天,她独自一人在棉花田里打猪草,打得累了,就躺在地上休息。四周静悄悄的。她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恍惚中,耳边传来“滋滋滋”的声音,就像一个人在说悄悄话。她睁开眼,爬了起来,抬头回下一望,一个人也没有,棉田里连一只蝴蝶也没有。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最后,她仔细谛听,发现声音是从她身边的棉花蓓蕾上发出来的。在太阳底下,这些蓓蕾竟然当着她的面绽开了,那紫红的花朵慢慢地露了出来,发出滋滋滋的声音。
陶慕源告诉桃花:“古书上说,南北朝时期,有一个怪人,他的耳朵特别灵,不但像你一样可以听到花开的声音,还能听到几十里外的说话声,还能听到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各种动物的声音。你想不想变成那个怪人一样?”
桃花撇了撇嘴:“我才不想变成那个怪人呢。——能听到那么多声音,耳朵不得累死呀?”
冬天的夜晚,桃花同陶慕源各自睡在一堵土墙的两边,两人隔着土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有时候,桃花故意长久地不对他的话作出回应。他以为桃花睡着了,就开始咚咚地捶墙。
比如,有一回,陶慕源对土墙的另一边说:“今天,我听桃花源人议论说:桃花源里有两个乖妹子,一个叫姜桃花,一个叫丁梨花。不过,姜桃花没有丁梨花白。你听了会不会生气?”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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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13:21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2)

春天,正是绿肥长得嫩脆的时候,牛喜欢贪吃绿肥,吃多了肚子胀,牛就会发疯,按照桃花源人的说法,就是“发青草胀”。牛发青草胀的时候,会四处狂奔,可能会伤及人牲,也可能会跌伤自己。
夜郎佬发明一种拦跑棒。牛吃绿肥的时候,他在牛脖子上栓一根木棒,当牛慢步缓行时,木棒不会碰到它的前腿;一旦牛发疯狂奔,两条前腿就猛烈撞击那根木棒,牛因疼痛而停下脚步。
桃花源人把这种拦牛棒叫做夜郎棒。
夜郎佬曾带陶慕源上桃花山上寻找蜂巢。他寻找蜂巢的方法是:先捉来几只蝗虫,将蝗虫夹在竹扫帚上,然后,他举着竹扫帚在空中挥舞。大马蜂喜欢吃蝗虫,很快闻讯而来,附在竹扫帚吃蝗虫。夜郎佬捉住大马蜂,将一根鸡毛沾在大马蜂身上。大马蜂吃完了蝗虫,又飞到了天空,夜郎佬和陶慕源就跟着空中飞舞的鸡毛走,一直跟到大马蜂的落脚点——蜂巢。
在取蜂巢之前,夜郎佬和陶慕源先穿上厚厚的棉衣,用渔网把头裹住,再在渔网里撑一些稻草。另外还要准备半桶稀泥和一桶水。二人匍匐前进,潜至蜂巢旁。接着,陶慕源看到,六十多岁的夜郎佬异常敏捷地突然跃起,极快地用稀泥糊住了蜂巢的出入口,再将蜂巢取下来,又用稀泥将整个蜂巢糊得密不透风,然后把蜂巢放进水桶里。过了一个时辰之后,就可以从蜂巢上取蜂蛹来吃了。
那是一种难得的人间美味。
陶慕源最难忘怀的是和夜郎佬一起车水。
有一年双抢过后,天老不下雨,桃花源生产队夜夜都要出夜工车水灌田。四五部水车在隐隐的星光下一字排开,“吱呀吱呀”的车轱辘声,还有水车的车叶子带水时发出的“嗵嗵”水响。有人唱起了车水歌,歌声在夜风中响个不停,此起彼伏。
陶慕源和夜郎佬共踏一部水车,所以,当夜郎佬唱车水歌时,陶慕源听得最为清晰。
夜郎佬唱的是夜郎国的车水歌:

哗啦啦,哗啦啦,
塘水灌进竹筒啦。
哗啦啦,哗啦啦,
塘水倒进田里啦。
哗啦啦,哗啦啦,
从低处爬到高处啦。
哗啦啦,哗啦啦,
从高处跌到低处啦。
哗啦啦,哗啦啦,
新生的婴儿洗澡啦。
哗啦啦,哗啦啦,
老倌入敛放鞭炮啦。
哗啦啦,哗啦啦,
十层的高楼架梁啦。
哗啦啦,哗啦啦,
百年的老屋崩塌啦。
哗啦啦,哗啦啦,
初春的竹笋落壳啦。
哗啦啦,哗啦啦,
千年的秋风吹过啦……

唱完了夜郎国车水歌,夜郎佬又唱起了夜郎古歌《枫香树种》:

远古那时候,
山坡光秃秃。
只有一棵树,
生在天角落,
洪水淹不到,
野火烧不着。

枫树在天家,
树桠满天涯。
结出千样籽,
开出万种花。

唱完了《枫香树种》,夜郎佬开始给陶慕源讲枫香树种籽的故事——

在天家,有一棵枫树,到了秋天,枫树结籽了。有一颗枫树种籽,被一阵天风刮到了人间,落在了一个河滩上。到了第二年春天,枫树种籽发芽了。不巧的是,不知从哪里滚来一块石头,压在了枫树芽上。
石头对枫树芽说:“我要永远压着你。”
枫树芽说:“你别看我现在没力气,将来我总会把你顶开的。”
枫树芽长成了枫树苗,枫树苗越长越壮,终于把石头顶开了。它对石头说:“我早就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比你高。现在你还能压着我吗?”
石头说:“总有一天,我还要压着你。”
十多年后,枫树苗长成参天大树,它对脚下的石头说:“我要长到天上去了,可你还躺在我的脚边,你怎么压得到我?”
石头说:“你等着瞧。”
后来,发了一场洪水,枫树和它脚下的石头都被冲到了河里。在河底,石头压在了枫树上。
石头对枫树说:“怎么样?我说过我要压着你。”
枫树说:“等洪水退去,我还会比你高,你压不着我。”
洪水退去以后,枫树被一个老倌从河里捞上岸。他用枫树作柱,撑起了一间房子。
这时,枫树对河里的石头说:“你还能压着我吗?你只能永远沤在河里啦,直到你被沤成一团烂泥。”
二十年过去了,枫树一直立在房中,石头一直沤在河里。
又一个三十年后,发生了一场地震,枫树撑起的房子被震垮了,房子的主人也被压死了。另一位老倌从废墟中捡起了这棵枫树。
这位老倌决定用石头砌墙,建一所结实的房子。他从河里掏来淤泥做成瓦胚,再把瓦胚烧成青瓦。至于那棵枫树,则被他锯成椽条,用来搁瓦。就这样,一座石墙青瓦的房子建成了。
新屋落成的那天晚上,枫树缘条听到压在它身上的瓦对它说:“老伙计,你还记得我吗?我就是那块压住你的石头呀。我在河里沤了五十年,终于沤成淤泥。现在,我从淤泥变成了青瓦。你说,是你高还是我高?是你压着我还是我压着你?”
枫树心想:“你等着吧,只要再来一场山洪,或是再来一场地震,你这片青瓦就会被摔得粉碎。到那时,我还是会比你高。”
于是,枫树暗中开始了等待。
它等啊等啊,二十年后,它等来了一场山洪,五十年后,它等来了一场地震。
可是房屋安如泰山。
青瓦一直压着椽条。
一百年过去了,青瓦仍然压着缘条。
两百年过去了。屋上的枫树缘条开始撑不住青瓦了,它开始腐朽了,可压在它身上的青瓦历经雨雪风霜,反而更结实了。
枫树椽条开始泄气了,它想:我还能熬多久呢?无论天地如何变,我这辈子怕是永远也翻不了身了吧?
十年后,房屋的主人翻修房子,他把枫树椽条撤换掉,用枞树椽条替代,青瓦还用原来的青瓦。
被撤下来的枫树椽条被主人堆放在禾场的一角。屋顶上的青瓦对它喊道:“伙计,你看看,是你高还是我高?你马上就要被主人送灶膛里烧掉啦!即使你成了灰,我还是比你高。”
在被房屋主人送进灶膛的一刹那,枫树想:“唉,命里该在高处的,不管它起点多低,它总能爬上高处。命里该在低处的,不管它起点多高,它总会跌到低处。想想我这颗来自天家的枫树种籽,永远被一块石头压着,不服气不行啊。”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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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11:51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五章 尾声




长沙知青陶慕源初到桃花源插队时,丁兵把他安置在生产队的牛栏里住,本该用于给他盖房的安家费,被丁兵挪用。
陶慕源每晚同牛睡在一起,牛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还有牛嘴里反刍的声音,好似一群人在推磨,吵得他不得安宁。不过,时间久了,他倒也适应了。只是,到了夏天,蚊子的叮咬让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安眠。
有一天晚上,夜郎婆从牛栏边经过,对他说:“我家男人经常在外面搞副业,你干脆到我家里去搭个铺算了。”
就这样,陶慕源住进了夜郎婆家里。
平时在生产队出工时,听到社员们的议论,陶慕源逐渐觉得,这个夜郎婆之家,似乎是个神秘之家。这家的男主人叫姜央,但桃花源人平常都喊他夜郎佬。夜郎佬是桃花源里少有的几户外姓人之一。
关于夜郎佬的来历,据生产队长丁牛说:刚解放那年,夜郎佬驾着一条渔船,顺着桃花溪逆流而上,直到看见桃花洞,他才从船上下来,穿过桃花洞,来到桃花源。他看中了桃花源这个地方,决定不再打渔,在桃花源里定居下来。过了几年,他外出了一段时间,回来时,把一个女人带回了桃花源。
他跟桃花人介绍说:“这是我的堂客。”
桃花源人听了大为惊讶,这是因为,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夜郎佬小了二十多岁。
桃花源人偶尔问起夜郎佬的老家在哪里,夜郎佬说是在夜郎国。至于夜郎国在哪里,他每次回答都不一样。有时,他说:“不远,就在沅陵,桃源县过去就是沅陵县。”有时,他又说:“哦,那可有点远呢,在湘西的永顺县。”有时,他又会说:“哟,说起我的老家,那可远啦,在贵州长顺县的一个山坳里呢。”
不过,他反复强调,他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他自己常年在沅水上打渔,四海为家。
他说的似乎是实话。从来没有亲戚到桃花源来拜访他,也从不见他和家人外出走亲戚。“四清”的时候,工作组也曾提出要派人到他老家去调查他的阶级成份。只是苦于路途遥远,桃花源大队出不起路费,再加上也没人愿意长途跋涉去他那个夜郎国,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偶尔也有桃花源外面世界的人,私下里谈起夜郎佬,说起他的身世,有人说他不是打渔出身,他以前当过土匪。又有人说,他当兵出身,在国民党军中当过团长。还有人说,夜郎佬其实是读书人出身,满肚子学问,早年,他在北平读过大学呢。
后来,陶慕源终于见到了这位神秘人物。
夜郎佬身材高大,但他的上身似乎永远谦卑地向前弓着。他的脸色黑中带红,红中透着黑。他说:“我天生就是一张红薯脸。”他性情温和,脸上永远挂着微笑,对桃花源里的任何人,哪怕是对地主崽子宋春,他永远都是笑嘻嘻的。
他大概不喜欢在生产队里挣死工分,常年在外搞副业。在外面实在找不到活干的时候,他偶尔也在生产队出工。收工后回到家里,他有时百无聊赖,就会拿出一个弯弯的水牛角,鼓起腮帮使劲地吹,“嘟——嘟——嘟——”整个桃花源的夜空,到处都回荡着他的牛角声。
在桃花源,有些工作少了夜郎佬是不行的,比如穿牛鼻绳。
穿牛鼻绳需要两个大力士配合,最好的搭档当然是丁忍和夜郎佬。两个人先分别在两个牛角上各绑上一根棕绳,再把牛牵到一棵二分叉的树边,夜郎佬和丁忍猛拉棕绳,强行把牛头拉进树叉里,二人再将棕绳分别牢牢地绑在两个树叉上,这样,牛头已动弹不得。
夜郎佬用一根磨得雪亮的铁条插进牛鼻里,将两个鼻孔之间的隔膜刺穿,鲜红的血就会从鼻孔里渗出来。夜郎佬再将一根棕绳穿过刚才刺穿的那个鼻洞,将棕绳打上结,牛鼻绳就穿好了。穿上牛鼻绳之后,再暴烈的牛也变老实了。
每次看到这样壮烈的场面,围观的桃花源人都要鼓掌欢呼。但陶慕源注意到,穿牛鼻绳的两位大力士却没有丝毫的喜悦之情,他们表情凝重,充满怜悯地望着那头牛,好像在说:“老弟,对不住你了。但是没办法,这是你的命。”
给牛穿上牛鼻绳之后,接下来就是教牛学会耕田。
教牛这项工作需要三个人、两头牛来配合完成。丁忍驾着一头老牛在田里犁田,作为示范和榜样,老牛的后面跟着刚被穿上牛鼻绳的新牛。夜郎佬牵着新牛的牛鼻绳再前面引路,陶慕源在后面掌犁。刚开始,新牛不听使唤,四条腿乱踢,不停地扭脖子,想把肩上的犁轭甩掉。但夜郎佬牢牢抓住了它的牛鼻绳,使得它的反抗毫无效果。
新牛挣扎得久了,累了,也就慢慢变老实了。它看看走在它前面的老牛,开始规规矩矩地拉犁了。这时,走在前面的老牛回过头来,哞哞地叫两声,好像在安慰它:“小弟,反抗是没用的,还是乖乖地耕田吧,谁叫我们是耕田的命呢?”新牛也哞哞地叫两声,好像在说:“既然我们祖祖辈辈都是耕田的命,那我也就安心耕田吧。”
于是,新牛低头顺着老牛犁出来的犁沟,卖力地往前走,老牛犁田的深度是五寸,新牛犁田的深度是八寸;老牛遇到石头或树根会绕道走,新牛遇到石头或树根会迎难而上,咔嚓一声把石头或树根从田里翻出来。
犁了十多圈以后,新牛累得呼呼直喘气,陶慕源也累得直喘气。前面的老牛没有叫,新牛独自哞哞地叫了两声。
陶慕源就问夜郎佬:“你说,新牛这样叫,是不是表示它伤心了?”
夜郎佬说:“它能不伤心吗?今天是它第一天犁田,牛轭套在它肩上了,它一直要犁到死的那一天,牛轭才会解下来。”
第二天还是教牛。
这一回,新牛已经不需要老牛在前面给它做榜样和示范了,所以田里只剩下陶慕源和夜郎佬两个人。新牛比昨天乖了许多,拉犁的动作也娴熟了许多,陶慕源也比昨天轻松了许多。只有一次,新牛停下了脚步,呆呆地望着前方。陶慕源抬头一看,原来是丁忍驾着一头老沙牛拉着空犁铧从田埂上走过。
老沙牛看到了田里的新牛,它停下了脚步,昂起头,哞哞地叫了两声。
田里的新牛也哞哞地回应了两声。
夜郎佬拍了拍新牛的耳朵,对陶慕源解释说:“它是那头老沙牛下的崽。”
丁忍赶着老沙牛走过去了。
新牛目送母亲远去之后,又开始犁田了。
陶慕源一边犁田,一边想:这一对母子,他们刚才互相说的是什么呢?
也许儿子会说:“娘啊,我已经学会耕田了。”
也许母亲会说:“崽啊,我们只有耕田的命啊!”
陶慕源又想:作为知青,我的命运又将会是怎样的呢?
他的心情一点点沉重起来。
第三天还是教牛。
天阴沉沉的。田里结着一层薄冰。夜郎佬和牛已先下到田里。陶慕源犹豫了片刻;当他看到那头新牛似乎是在鄙夷地望着他时,他挽起裤脚,猛地跳入田里。刹那间,好像烧红的铁器被猛地放入水中淬火一样,陶慕源感到自己的双脚发出滋滋的声音,寒冷钻心刺骨。
不过,今天的教牛已经变得很轻松了,夜郎佬不需要再牵着牛鼻绳了,牛鼻绳已经被掌握在陶慕源的手中了。夜郎佬告诉他:“把牛鼻绳往身边拉,牛就会左转,把牛鼻绳往牛身上拍,牛就会右转。”陶慕源很快掌握了犁田的诀窍,他甚至学会了像桃花源人那样吆喝牛了。
新牛听懂了陶慕源的吆喝,它卖力地拉犁,被犁铧翻转过来的泥胚排列成行,整齐得像屋顶上的瓦脊。
夜郎佬跟在陶慕源后面走,一边检查他犁出的犁沟,一边指着他被冰霜冻得通红的双腿说:“习惯了就好了。人跟牛一样,习惯了就好了。你刚从长沙下来,过一段时间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了。”
接着,夜郎佬高声唱了起来:

独立于宇宙之中兮
心意自得而无闷
冬日衣皮毛兮
夏日衣葛布
日出而作兮
日落而息
凿井而饮兮
耕田而食
践善卷之遗迹兮
颂高蹈之亮节
帝力何有于我哉
逍遥于世外桃源

三天的教牛结束了,夜郎佬望着那肩背牛轭的新牛,忽然一声长叹:“唉,又一头牲畜变成人啦!”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10:39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5)

颂歌滔滔,长夜未央,对王书记的歌唱一直持续到深夜。
众人歌唱完毕之后,丁君口念咒语,一边焚香,画符,再在水缸上空把符点燃,让符的灰烬落入水缸里。于是,水缸里的清水就变成了神水。
桃花源人排队依次走到水缸边,每个人从水缸里舀一碗神水,一饮而尽,再低头走到向媒婆身边。向媒婆伸手依次在每个人的头顶摩挲一下,嘴里喃喃道:“你放心,王书记不走了,王书记永远与你同在。”
泪流满面的桃花源人顿时如释重负,面露喜色,嘴里喃喃道:“这下好了,王书记不走了,王书记永远留在我们桃花源搞‘三同’。”
最后,桃花源人举行了火把游行。长长的火把队伍在桃花源里逶迤而行,通红的桐油火光把男女老幼的脸庞映得红红的,他们一个个神情激动,两眼熠熠闪光。刘痒痒领着他们高呼口号,桃花源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传到了九霄云外:

武陵苍苍,

沅水汤汤,

落桃美名,

善积德彰。

桃花源里,

万古流芳。


后来,满婶回忆这次火把游行时,忍不住感叹道:“唉,那次挽留王书记的游行搞得嘿隆重,嘿热闹,庆祝最新最高指示发表的大游行,也没有这么隆重,这么热闹。”

或许是因为桃花源人的盛情挽留仪式感动了王书记,王书记没有离开桃花源,王书记又回到桃花源里来继续“蹲点”了。
这一回,王书记是一个人穿着草鞋,步行来到桃花源的,他身边没有刘秘书跟着,桃花洞口也没有停着吉普车。
桃花源人发现,王书记似乎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憔悴了许多,满脸的络腮胡子又粗又长,眼窝深陷,颧骨高耸。
看见王书记这幅样子,桃花源人都很伤心,眼里噙着泪水,罗肤甚至忍不住哇哇地哭出声来。
王书记冲着罗肤笑道:“你哭什么唦?我不是又回到你身边来了?我还要到你家去喝擂茶呢。”
罗肤仍然哭个不停。
王书记又笑着说道:“‘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你这一哭,‘山色’就变浓了,雀斑就显露出来了。”
周围的人都笑了,罗肤也破涕为笑。
王书记这次回到桃花源,不像上次那样固定地住在五保户丁根家里或是丁兵家里,而是从桃花洞口的第一户开始,每家住一晚。桃花源生产队共有二十多户人家,王书记在每一户人家都住了一晚。王书记同每一户人家拉家常,详细询问家里的情况,如家里有多少人啦,一年挣多少工分啦,分多少粮食啦,年终结算时是进钱户还是超支户啦,等等。
从每一户人家出来的时候,王书记常常感叹说:“人人都说桃花源是世外桃源,其实,他们不知道桃花源人生活得嘿苦,嘿艰难。”
王书记勉励桃花源人说:“今年双抢季节,桃花源里遭了天灾,早稻没收上来,晚稻没插下去。你们不用担心,人定胜天唦。今年,你们生产队就不用交公粮了。至于社员们的吃饭问题,由粮站拨救济粮解决。”
王书记又和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了。
因为错过双抢时节,桃花源生产队决定将稻田起垄,改种小麦。王书记和社员们一起,手拿钉耙,给稻田起垄。王书记干得很起劲,满头是汗。社员们争相夸赞王书记说:“王书记,看你起垄的架势,你就像是实打实的桃花源人。”
王书记笑呵呵地说:“将来退休以后,我就搬到桃花源里来养老。”
社员们说:“要得唦,我们都愿意和王书记作邻居。”
休息的时候,王书记又拿出过滤嘴香烟来招待男人们。
刘痒痒说:“王书记,好久没有抽过你的过滤嘴香烟了。现在闻到过滤嘴香烟的香气,我喉咙里痒得难受,全身痒得起鸡皮疙瘩。”
社员们都大笑起来。
罗肤说:“我们堂客们也要抽过滤嘴香烟!”
于是,王书记给每个女人也发了一支烟。
罗肤接过烟,朝王书记喊道:“王书记,我没有火镰,怎么抽烟啊?王书记,你给我点火。”
王书记走到罗肤身边,掏出火镰打火,给罗肤点烟。
罗肤故意向火镰哈气,吹灭王书记打的火。王书记满脸堆笑,耐心地给罗肤打火,一直到第五次打火,罗肤的烟才点燃。
旁边的人都笑着大骂罗肤:“你这个狗堂客,胆子太大了,竟敢欺负我们的王书记!”
大家一边抽烟,一边谈天说地,开各种放肆的玩笑,讲各种荤段子,逗得王书记哈哈大笑。
不过,有一个话题,是所有人都绝对不会触及的,那就是桃花一家人。所有人的谈话,都会避开桃花、夜郎佬、夜郎婆这三个名字,都会避开跟这三个人有关的一切事物。
好像这三个人从来就不曾在桃花源里出现过。
好像这三个人从来就不曾在桃花源里生活过。
好像这三个人从来就不曾在世界上存在过。
以前,王落桃在桃花源里搞“三同”时,他好像是桃花源里的客,乘着吉普车风风火火地来,又乘着吉普车风风火火地去,真正同桃花源人待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现在,他每天都待在桃花源里,与桃花源人同吃,同住,同劳动,真正做到了“三同”。
当然,王书记接触得最多的人,还是罗肤、刘痒痒和丁君。
这一天中午,收工以后,王书记叫住了罗肤、刘痒痒和丁君,说:“你们别忙着回家,先陪我到桃花源里走一走。”
王书记一行四人,说说笑笑,沿着田埂走着,来到了桃花溪。在溪边的一棵柳树下,王书记站住了。他给大家发了一支烟,自己也点燃了一支烟。王书记抽着烟,望着那棵柳树下的桃花溪,忽然轻轻吟诵道:

湘水流,湘水流,
九嶷云物至今愁。
君问二妃何处所,
零陵香草露中秋。

吟完诗,王书记一行向桃花水库大坝走去。
爬上水库大坝,四人看到,在秋天的骄阳下,宽阔的水面波光粼粼。阵阵清风吹来,大家都感到心旷神怡。王书记兴致高涨,他说:“我在这里车过水呢。你们重新唱一遍车水歌给我听听。”
于是,刘痒痒唱起了《车水歌》:
一上龙车哼一声,
众位仁兄你细听:
每人都用四两力,
四个四两是一斤。

罗肤接着唱道:
天上星星朗朗稀。
地上河水分高低。
十个指头有长短,
莫笑穷人穿破衣。

丁君接着唱道:
我上水车把脚挪,
仁兄说我好快活。
唱歌不为当饭吃,
只为田里活水多。

王书记走在大坝上,不时跺跺脚,好像是在测试大坝的夯土是否结实。过了一会儿,他问刘痒痒:“我们几个人那天抬过的那台硪哪里去了?”
刘痒痒说:“丁队长叫社员们把它抬到队屋仓库里去了。”
王书记问:“为什么唦?会有人偷硪?”
刘痒痒说:“当然会有人偷唦。这世上不仅有人偷硪,还有人偷人呢。”说着,他朝罗肤眨眨眼睛。
王书记笑了,说:“石硪放一千年不会走样,女人放一百天就会变样。偷人没什么不好唦,只要偷对了人,快活一天是一天。怕就怕床底下晒稻谷——阴到干。”
罗肤说:“女人唦,哪有不想偷人的?别的男人我都不想偷,我就只想偷王书记。唉,只可惜,我偷了几个月,还没有偷到手呢。”
王书记哈哈大笑,说:“你想偷我,嘿容易唦,只要你给我唱《擂茶歌》、《蒿子粑粑歌》,就可以把我偷到手。”
罗肤马上就唱起了《擂茶歌》:

擂茶,擂茶,
生姜加芝麻,
有点苦来有点辣,
桃花源的日子你慢慢呷。

接着,她又起了《蒿子粑粑歌》:

蒿子粑粑圆又圆,
说它苦来它又甜。
富人吃它尝新鲜,
穷人靠它度荒年。

王书记兴致高涨,说:“我还想听《打硪歌》。”
于是,丁君唱起了《打硪歌》:

太阳出来一片红,
               各位硪友来上工。
               硪杠一抬就开唱,
               金鸡难比领硪工。
               众位硪友听我唱,
               石硪砸在地基上。
               不打太阳不打月,
               硪硪打的是海龙王。

王书记连连鼓掌,说:“唱得好,再来一首。”
于是,罗肤唱道:

              太阳出来一点红,
              众位硪友齐上工。
              今朝四人来搭伙,
              明日缘尽各西东……

听到这里,王书记神色黯然,他掉转头去,凝视着水库的粼粼水波。过了好久,才听到他轻声吟哦道:

春随桃花尽,
心逐粼粼波。
硪声犹在耳,
清风枉自多。
千古师善卷,
几人解尘萝?
杜宇啼不住,
归闻竹枝歌。

这天晚上,丁兵家的禾场上又放电影了,放的是《白毛女》和《刘三姐》。王书记搬了一把竹椅,来到禾场上,一边等待电影开演,一边和社员们闲聊。桃花源人都大为惊讶,因为以前王书记从来没有和他们坐在一起看过电影。
桃花源人欢天喜地,紧紧围绕着王书记坐着,或站着,争相找机会同王书记搭讪。电影开演了,可社员们谁也没有心思看电影,他们时不时掉过头来看王书记,看看王书记还在不在。他们生怕自己一不留神,王书记就不见了。
还好。王书记还在这里。王书记坐在他们中间看电影。王书记看得很专注,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银幕。当银幕上的刘三姐开始唱“山歌好比春江水”的时候,桃花源人发现,王书记流泪了,是那种无声的泪水,泪水从脸颊一直流到下巴上。
社员们都调转头去看电影,他们不敢再看王书记了,他们不忍心看着王书记流泪,因为他们自己眼里也盈满了泪水。

第二天出工的时候,王书记没有同社员们一起出工。
社员们问丁兵:“王书记怎么没有来?”
丁兵说:“王书记已经走了。”
社员们问:“他不在我们桃花源蹲点了?”
丁兵说:“他回到武陵县城去了,不会再来了。”
桃花源人不做声了,大家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也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果。
王书记是什么时候离开桃花源的?
几天以后,武陵公社那个赶脚猪的杨老倌,赶着脚猪,来到桃花源配种。他对桃花源人说,他亲眼看见王书记是如何离开桃花源的:
那天一大清早,天刚蒙蒙亮,杨老倌赶着脚猪走在田埂上。忽然,他看见有一个人勾起脑壳,慌慌张张地从田埂上走过。刚开始,他还以为那是个偷寡妇的汉子呢。后来,他定睛一看:嗬,那不是王书记吗?
他高声同王书记打招呼:“王书记,这么一大清早,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呀?”
王书记猛一抬头,看到了他,好像很羞愧似的,说:“我去走亲戚呢。”
杨老倌笑嘻嘻地说:“没见过这么早走亲戚的。”
王书记说:“天气热唦。要趁早走唦。”
杨老倌本来还想同王书记多搭讪几句,可王书记低着头,匆匆忙忙地走了。
杨老倌感到很奇怪,他对桃花源人说:“像王书记这么大的官,在桃花源里搞‘三同’几个月,劳苦功高。怎么临走的时候,他好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呢?”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9-6-14 11:09:58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3)

桃花源人开始沐浴。
以前,桃花源人都是从桃花溪挑水洗澡。这一回不同了,这一回是沐浴,桃花源人觉得桃花溪的水不干净,他们都跑到桃花水库去挑水。
以前,桃花源人挑水时见了面,都会互相打个招呼,聊上几句。这一回不同了,大家见了面都不做声,脸上都是庄重的神情,因为刘痒痒反复告诫他们:在沐浴的过程中,态度一定要虔诚,不能嘻嘻哈哈。
从桃花水库挑水回家以后,桃花源人开始烧水,准备茶枯。因为桃花源人都买不起肥皂,要想把身子彻底洗干净,最好使用茶枯。没有茶枯的人家只好烧稻草,用稻草灰当茶枯。
罗肤在沐浴的时候,洗得特别仔细,特别用心。当她往自己身上涂茶枯时,她突然发现自己近段时间瘦得厉害,连大腿上都没有肉了,两只奶子像秋天的丝瓜一样干瘪。罗肤心中不禁一阵悲凉:“桃花已经跑了,我的身子又这样干枯,还怎么留得住王书记呢?要是王书记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丁兵的堂客王娇看见别人都纷纷去桃花水库挑水,便忍不住跑去问自己的丈夫:“我们家要不要沐浴?”
丁兵躺在床上,瓮声瓮气地说:“老子今天头痛。你要洗澡,你自己去洗就是了,不要来烦我。”
王娇和女儿丁梨花也到桃花水库去挑水,细佬跟在她们后面走着。桃花源人见了细佬,便问:“细佬,你们这是去干什么呀?”
细佬说:“去挑水唦。”
桃花源人问:“挑水干什么唦?”
细佬说:“沐浴唦。”
桃花源人问:“沐浴是为了什么唦?”
细佬说:“为了挽留王书记唦。”
桃花源人说:“嗬,狗日的细佬,你懂得还真不少!我问你:为了挽留王书记,除了沐浴,还要做什么?”
细佬说:“还要斋戒。”
桃花源人问:“什么是斋戒唦?”
细佬说:“斋戒就是不吃肉唦。”
桃花源人问:“不吃什么样的肉?”
细佬说:“不吃女人身上的肉唦。”
桃花源人问:“吃女人身上的肉时,会发出什么声音?”
细佬说:“牛脚踩在淤泥里的声音。”
桃花源人说:“嗬,狗日的细佬,你懂得还真不少!今天夜里,你要仔细听,听听你家里有没有牛脚踩在淤泥里的声音。”
这天晚上,王娇、丁梨花、细佬三个人,都把自己全身上下沐浴得干干净净。到了深夜,等到王娇、丁梨花、细佬都熟睡以后,声称自己头痛的丁兵忽然精神抖擞起来,他嘴里哼着“雄赳赳,气昂昂”,一下子趴在了王娇身上。
王娇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翻身坐了起来,异常坚决地把丁兵推开,并且声色俱厉地警告丈夫:“难道,你想成为桃花源里的千古罪人?!”
丁兵一愣:“什么千古罪人?”
王娇提醒他:“你忘了?刘痒痒反复叮嘱过:斋戒期间不能吃肉。”

桃花源人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从箱子里翻出最好的衣服穿上,然后,三三两两地向桃花山上的桃花庵走去。
隔老远就听到了锣鼓声,原来,丁君请来的响器班子已经开始敲打起来。桃花庵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摆着神龛,神龛里供奉着陶渊明的画像。方桌旁边立着一口大水缸,水缸里盛满了清水。丁君穿上了做道场时的那件法衣,手持一把篾刀当作宝剑,神色庄严地站在供桌边。向媒婆也恢复了她在桃花庵做尼姑时的装扮,站在丁君身边。
刘痒痒也穿上了他平时舍不得穿的中山装,声音洪亮地指挥着桃花源人,让他们在供桌前排成整齐的队列。
列队完毕之后,钟磬齐鸣,香烟氤氲,刘痒痒高呼:“跪!”
桃花源人一起跪下。
刘痒痒高呼:“拜!”
桃花源人一起磕头。
刘痒痒高呼:“起!”
桃花源人全体起身。
如此反复三次。
接着,丁君举起篾刀,厉声朗诵:“全体社员,斋戒沐浴,严整衣冠,诚心定气,叩齿演音,务在端肃,慎勿轻慢!”
然后,向媒婆领诵,全体社员齐诵:

“一自落桃,降临桃源,天地自然,晦气消散。桃花洞中,晃朗太元。鬼妖丧胆,精怪不现。身有光明,覆映山川。周遍四方,功德无边。祈我落桃,永驻桃源。”

齐诵完毕,由刘痒痒领唱,全体社员齐唱:

“晋有武陵人,偶入桃花源。处处留标记,重访未如愿。今有王落桃,翩然入此间。秧田留脚印,狩猎山林间。把酒话桑麻,闲谈遗诗篇。黄发垂髫乐,野鹤白云闲。陶令若闻之,千古高风传。”

齐唱完毕,独唱开始了,桃花源人一个个踊跃登场。
满婶唱:
六月日子盼甘霖,
寒冬腊月望天晴。
王书记来到桃花源,
夜里有了白斗星。

丁牛唱:
天上有颗紫薇星,
照在地上亮晶晶。
我们跟着王书记,
海枯石烂不变心。

高德英唱:
提起过去唱山歌,
桃花源人苦难多。
一把山歌一把泪,
歌声未起泪先落。
王书记来到桃花源,
桃花源人笑呵呵。
王书记让我们翻了身,
句句唱的是幸福歌。
山歌汇成一条河,
一朵浪花一首歌。

李兰花唱:
想起从前泪花花,
苦根苦藤不开花。
自从来了王书记,
苦藤结了新甜瓜。

王娇唱:
百鸟朝凤凤朝阳,
天上众星拱月亮。
月亮跟着太阳走,
王书记就是红太阳。
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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