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源记》 - 第24页 - 小说在线 - 文学博客网 - 原创网络文学网站,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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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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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6-17 11:18:58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7)
细佬、丁一毛跟着刘一痒来到李兰花家里,开始翻箱倒柜地搜,搜了老半天,没有搜出牛肉罐头,却在一个箱子里搜出了一件旗袍!
“啊哈,那些电影里,只有女特务才穿旗袍;你妈藏着旗袍,不是特务才怪呢。”丁一毛抖动着手中的旗袍,对刘一痒说:“我看你还怎么狡辩!”
刘一痒说:“我妈不是特务。这旗袍是她以前在常德汉剧团时穿过的,到了桃花源以后,就再也没有穿过了。”
细佬望着旗袍,呆呆地说:“以前,只有在电影里才能见到旗袍,没想到,在桃花源里还能见到真的旗袍。我姐天天念叨要穿旗袍,我去把她叫来。”
丁梨花被喊来了。
见了旗袍,梨花两眼放光,她忍不住当场就试穿起来。可惜旗袍太长了,不合她的身。
细佬问梨花:“李兰花家里藏着旗袍,她会不会是特务?”
梨花想了一下,说:“李兰花这个人不寻常。不过,她到底是不是特务,关键要看她有没有发报机。要是没有发报机,她怎么跟蒋介石联系呢?你看电影里那些特务,总是偷偷用发报机发电报。”
于是,几个人又开始在李兰花家里寻找发报机。他们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发报机。
梨花说:“李兰花如果有发报机,她可能会把发报机带在身上,带在身上可以随时发报。”
细佬和丁一毛就去找李兰花,看看她身上有没有发报机。
当时,李兰花正在田里翻凼子。
细佬和丁一毛就假装到田里捉泥鳅,两个人围住李兰花,时不时偷偷往李兰花身上觑一眼。
李兰花看这两个人鬼鬼崇崇的样子,觉得不对劲,便问他们:“你们两个偷偷摸摸老往我身上看什么?两个**上都还没长毛的小崽子,难道你们就对老娘开始动起了心思?”
周围的堂客们都哈哈大笑。细佬和丁一毛灰溜溜地爬上田埂逃走了。
两人走到一个僻静的地方,丁一毛问:“细佬,你看出来了吗?李兰花的发报机藏在哪里?”
细佬说:“李兰花奶子那么大,发报机肯定藏在奶子下面。”
丁一毛说:“那怎么办?难道我们脱掉她的衣服来搜查发报机?”
细佬说:“她洗澡的时候,会自己把衣服脱下来的。 我们去找刘一痒帮忙。”
两人找到刘一痒。
刘一痒为了证明他的母亲李兰花不是特务,他在自家的柴房外搭了一条凳子。到了晚上,他让细佬、丁一毛潜伏在柴房外的窗口下,等到他母亲到柴房里去洗澡的时候,他就吹口哨,向细佬、丁一毛暗示:李兰花要洗澡了,你们赶紧瞪大眼睛仔细看,看看李兰花身上到底有没有发报机。
为了分散李兰花的注意力,不让她发现柴房的窗口边有两双眼睛在偷看她洗澡,刘一痒站在柴房的门边,没话找话地同李兰花搭讪着。
李兰花一边同儿子说话,一边开始脱衣服了。柴房里的桐油灯照耀着她,窗外的月亮照耀着她。
细佬和丁一毛扒在窗口,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看李兰花脱衣服。
李兰花先脱裤子。她背对着他们,把裤子脱光了,露出白花花的屁股,连屁眼都暴露得清清楚楚。
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屁眼里没有塞着发报机。
李兰花再脱上衣。她背对着他们,脱光了上衣,她的背光溜溜的。
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背上没有挂着发报机。
然后,李兰花开始洗澡了。她先是背对着他们洗,后来,仿佛是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似的,她转过身子,正面朝向他们。她把稻草灰涂在她的两条大腿上,然后闭上双眼,好像怕冷似的,嘴里咝咝地吸气,使劲地搓着两条腿。
细佬和丁一毛看得清清楚楚:两条大腿之间没有夹着发报机。
李兰花开始洗她的两只奶子了。好像跟自己的奶子有仇似的,她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搓洗着自己的两只奶子。细佬和丁一毛看见李兰花的两只干瘪的奶子皱巴巴的,好像盐腌过的猪尿泡。李兰花翻来覆去地搓洗着它们,连每一条褶皱都不放过。仿佛是为了彻底证明自己的清白,李兰花闭着眼睛,把自己的两只奶子扭过来,拨过去,从多个角度向细佬、丁一毛宣告:你们看清楚点,奶子周围没有掖着发报机!我李兰花不是特务!我儿子刘一痒不是特务的儿子!......
第二天,刘一痒屁颠屁颠地跑去找细佬和丁一毛,得意洋洋地对他们说:“昨天晚上你们都看清楚了吧:我妈身上没有发报机,我妈不是特务,我妈没有藏着牛肉罐头。”
细佬朝地上啐了一口,叹气道:“狗咬猪尿泡,一场空欢喜。”
丁一毛心有不甘地说:“桃花源里的人都说你妈像特务,她怎么就没有发报机呢?她怎么就没有牛肉罐头呢?”
刘一痒火了:“你明明亲眼看见我妈没有发报机,为什么还说我妈像特务?我看你妈才像特务呢。”
丁一毛说:“我妈不像特务,你妈才是特务。”
刘一痒说:“你妈就是特务!”
丁一毛说:“我妈是党员,怎么可能是特务呢?”
刘一痒说:“你妈是混进党内的特务!”
这时候,细佬说话了。他严肃地、以不容置疑的权威口吻说道:“高德英是党员,她不可能是特务。”
刘一痒说:“特务就不能混进党内吗?”
细佬说:“我爹跟我说过:入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入党要查三代,查八父。哪里那么容易混进党内?”
刘一痒、丁一毛瞪大眼睛望着细佬,问:“哪三代?哪八父?”
细佬掰着手指头说:“我爹说了,查三代,就是要查父亲、祖父、曾祖父。如果这三代人的成份有问题,那就不能入党。查八父,是要查生父,继父,叔父,伯父,岳父,舅父,姨父,姑父,这八父当中,任何一父的成份有问题,都不能入党。”
看见刘一痒和丁一毛听得很认真,细佬又继续说:“我爹跟我说过,山那边有个知青林场,知青林场里有个姓杨的长沙知青。这个杨知青平时很积极,一心想入党,,开斗争大会的时候,他喊口号喊得最起劲,检举揭发别人的时候最卖力。党支部在准备吸收他入党之前,派人去他老家查他八父的成份,结果查出他姑父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的警察,他入党的事卡壳了。从此,他在知青林场里抬不起头来,其他的知青天天笑话他;每次开斗争大会的时候,他就成了斗争的靶子,被当做黑五类子弟,拉到台上批斗,那些被他检举过的知青还动手打他。他受不了,一天夜里,他在一棵树上吊死了。”
听完细佬的话,刘一痒好半天都没有出声。
丁一毛得意洋洋,他冲刘一痒说:“我妈经得起查,查三代查八父,都没有问题!你妈不是特务,也可能是个历史反革命!不是历史反革命,也肯定是21种人!”
刘一痒说:“你妈才是历史反革命呢!说了半天,你不就是为了吃牛肉罐头吗?你看,这路边就有一堆牛屎,我让你先吃点牛屎尝尝鲜......”
就这样,刘一痒和丁一毛打起来了。刘一痒给丁一毛的嘴里糊满了牛屎……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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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6-17 11:17:36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6)
这些现话翻来覆去地往桃花源人的耳朵里灌,年年灌,月月灌,天天灌,时时灌,桃花源人听得焦躁起来,忍不住鼓噪起来:“现话,又是现话!天天晚上听现话!”
丁兵停了下来,望着社员们,听社员们发牢骚:
“白天在田里干了一天,夜里还要听现话,真是不知今是何世!”
“几千年了,桃花源人只知道要交皇粮,出伕,不知道要听现话,我们不习惯。”
丁兵只好宣布说:“今晚开会的社员每人记五个工分。”然后,他拿起报纸,继续往下念。
过了几天,桃花源的社员们参加兴修水利工程,与武陵公社江山大队的社员们编在一起挑土。到了晚上休息的时候,桃花源人问江山大队的社员:“你们那里是不是也办起了政治夜校?”
江山大队的社员答:“是呀,天天晚上到政治夜校参加政治学习。”
桃花源人问:“是不是天天晚上听现话?”
江山大队的社员答:“是呀,天天晚上听政治队长念文件,读报纸,听现话。”
桃花源人问:“天天听现话,你们不烦躁吗?”
江山大队的社员奇怪地望了桃花源人一眼,说:“你这话问得真是出奇:全国江山一片红,哪个生产队,哪个大队,哪个公社的社员不听现话?听现话有什么好烦躁的?你不喜欢听,你可以抽烟,纳鞋底,打瞌睡,讲悄悄话,你还可以在耳朵里塞黄豆,反正现话不会伤害到你一根寒毛,你只要坐那里,每个晚上记五个工分,这样的好事上哪里找去?”
桃花源人这才意识到,他们的耳朵可能跟桃花源外面世界的社员们不一样,于是,桃花源人说:“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桃花源人听现话,好像竹签刺进耳朵一样难受,为什么我们就不习惯听现话呢”
江山大队的社员安慰桃花源人道:“作田的人,国家要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就是了,你还能抗得过国家?国家要你交粮食交茶油交生猪,你不是都乖乖地上交了?国家要你修水库,挑河泥,修梯田,一个冬天都不落屋,你不也乖乖地在外面忙一个冬天?现在,国家要你听现话,你老老实实听着就是了,哪有什么习惯不习惯?”
桃花源人说:“交粮,交油,交猪,那叫做交皇粮。作田的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交的。哪有作田的人不交皇粮的呢?修水库,挑河泥,修梯田,那叫做出伕。作田的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出伕的。哪有作田的人不出伕的呢?只是这听现话,几千年以来,从来没有过,我们实在习惯不了。”
桃花源人不习惯听现话,听了现话难受,但他们不敢反抗,因为向媒婆反复告诫他们:“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
所以,他们只好忍着。
丁兵也颇为苦恼。每天晚上,翻来覆去地念那些现话,对他也是一种折磨,但他还得照旧念下去,因为这是上面布置下来的政治任务,他不敢违抗。
这种沉闷、尴尬的局面是被刘痒痒打破的。有一回,上级派工作组到桃花源里来了。按照惯例,刘痒痒站在台上,成为斗争对象,地主崽子宋春和上中农丁君作为陪斗对象,也站到了批斗台上。在高德英领着社员们高呼了一阵口号之后,工作组的王组长走到刘痒痒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高声怒斥道:“老右派,你可知罪?”
刘痒痒低头小声答道:“我有罪,我知罪。”
王组长问:“你有什么罪?”
刘痒痒说:“昨天,我的儿子刘一痒同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打了一架,丁一毛输了。黑五类的儿子打败了贫下中农的儿子,我儿子罪该万死。”
王组长问:“你儿子同高德英的儿子为什么打架?”
刘痒痒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扭捏了一阵,才假装害怕似的小声说道:“我不好意思说。”
王组长严肃地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
刘痒痒说:“这事牵扯到我堂客李兰花,丁兵的女儿梨花,丁兵的儿子细佬,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我的儿子刘一痒,我怕说出来影响不好。”
丁兵一拍桌子,怒吼道:“王组长叫你说,你就老老实实说!这是在开斗争大会,不是演戏,你要不老实交代,老子一枪崩了你!”
于是,刘痒痒开始了他的讲述——

桃花源人喜欢看电影,还喜欢把电影里的人物同桃花源里的人比来比去。
看了《永不消失的电波》,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柳尼娜跟当年的李兰花长得像。”
看了《英雄虎胆》,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阿兰小姐跟当年的李兰花长得像。”
看了《铁道卫士》,桃花源人就说:“电影里女特务王曼丽跟当年的李兰花一样乖。”
丁兵的女儿梨花,儿子细佬,高德英的儿子丁一毛,李兰花的儿子刘一痒,也都喜欢看电影,尤其喜欢看有女特务现身的电影。他们几个人经常在一起讨论有女特务的电影。
梨花说:“电影里的女特务都穿旗袍,将来我也要穿旗袍。”
细佬说:“我爹说了,女特务吃得好,女特务都吃牛肉罐头,是美国佬、蒋介石空投给她们的牛肉罐头。”
丁一毛、刘一痒问:“牛肉罐头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吃?”
细佬说:“我也没吃过。我爹说,他在朝鲜战场上吃过缴获的美国牛肉罐头,好吃得不得了。”
丁一毛、刘一痒听了,跟着细佬一起流口水。
有女特务现身的电影看多了,细佬就说:“电影里有那么多女特务,难道我们桃花源里就没有女特务吗?听我爹说,蒋介石为了反攻大陆,经常派飞机向大陆空投女特务,还有传单和牛肉罐头。最近,在桃源县就发现了一个潜伏多年的女特务。台湾派飞机给她空投牛肉罐头,这个女特务到山上去接牛肉罐头时,被民兵抓住了。”
刘一痒问:“桃花源里也有潜伏的女特务吗?”
细佬说:“电影里有那么多女特务,桃花源里就不能潜伏一个?肯定有。”
丁一毛说:“如果找到了女特务,我们就逼她交出牛肉罐头。”
刘一痒说:“我们就可以吃上牛肉罐头了。”
细佬说:“你们看看,桃花源里谁像女特务?”
三个人把桃花源里的女人挨个比对了一番,最后,细佬和丁一毛一致认为:“李兰花最像女特务,桃花源人都说她像女特务。李兰花就是潜伏在桃花源里的女特务!”
刘一痒大呼冤枉:“我妈是常德汉剧团下放到桃花源里的演员,她怎么会是女特务呢?”
细佬说:“你妈在常德汉剧团时,就已经是女特务了。我爹说了,女特务最善于伪装,潜伏得很深。你妈就是潜伏在常德汉剧团的女特务!”
丁一毛高喊道:“一痒,叫你妈把牛肉罐头拿给我们尝尝!”
刘一痒说:“我妈一年到头吃红薯,她哪里有牛肉罐头啊?”
细佬说:“你妈把牛肉罐头藏起来了。”
丁一毛说:“难怪经常有飞机飞过桃花源上空呢,原来是给你妈空投牛肉罐头的。”
刘一痒说:“我爹饿得吃粪缸里的蛆。我妈要是有牛肉罐头,她不拿给我爹吃?”
细佬说:“你爹跑到湖里坪生产队去找‘小泥鳅’,你妈恨死他了,她会让他吃牛肉罐头吗?她要是把牛肉罐头给了他,他再转手把牛肉罐头拿给‘小泥鳅’吃,你妈不是自己找气受吗?”
刘一痒说:“我妈跟我总不会有仇吧?她为什么不给我吃牛肉罐头?”
细佬说:“你妈要是给你吃了,你会跟我们说吗?”
丁一毛一把抱住刘一痒,凑到刘一痒的嘴边闻了闻,然后说:“果然有一股牛膻气。”他接着向细佬揭发说:“这狗日的,牛肉罐头吃多了,他现在跟牛一样,一坐下来,嘴里就嚼个不停。”
刘一痒说:“我肚子饿,嘴里嚼的是蕨根。”
丁一毛说:“快把牛肉罐头交出来!不然,我们把你抓起来,扭送到派出所去。”
细佬说:“你一个人吃牛肉罐头,不让我们沾点光,我们把你扭送到公社武装部去,说你跟女特务勾勾搭搭。”
刘一痒百口莫辩,憋得满脸通红,最后,他只好说:“我家真的没有牛肉罐头,不信,我带你们去搜。”
搜就搜。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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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6-17 11:13:27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6)

与张队长、胡会计签完保密协议以后,刘痒痒和丁君从张队长家里出来,准备离去的时候,另一个意外发生了:生产队的保管员到张队长家里来办事时,看见了刘痒痒,他突然大叫一声:
“刘开元,你怎么在这里?!”
刘痒痒心头一震,他莫名其妙地望着保管员。
刘痒痒本名刘开元,但自从他下放到桃花源以后,大家都叫他刘痒痒,连他自己都差点把他的本名刘开元忘记了。这个陌生人怎么能叫出他的名字?
保管员上前一把抓住刘痒痒的双手,激动万分地大喊道:“刘开元,你不认识我了?”
队长和会计也都疑惑地望着保管员。
丁君意识到了危险,他上前推了保管员一把:“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这位是常德地委的刘处长,他是到你们生产队来搞秘密调查的。”
保管员却异常坚定地说:“刘开元,你就是烧成灰我都认得你,今天你千万别想走!”
丁君朝张队长使了眼色,张队长上前朝保管员骂道:“你狗日的在这里胡搅蛮缠干什么?你知道这是谁吗?这是常德城里来的大干部,你怎么目无领导?”
保管员不肯松手,他笑道:“刘开元,你现在当上大干部了?应该应该!像你这样的人才早就该当大官了!当年我就预言,像你刘开元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了不起!现在你果然当官了!好啦,既然到了家门口,你一定要到我家去喝杯酒。”说完,他拖着刘痒痒往外走。
刘痒痒忍不住问:“你是不是认错人啦?你到底是谁呀?”
保管员猛地在刘痒痒身上擂了一拳,高喊道:“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一九五四年,你同常德汉剧团的名角李福祥、毛太满到汉寿县西洞庭湖建设工地演出的事,莫非你忘得一干二净了?我可记得清楚,当时,你演的一出戏叫《李逵装亲》,唱的是桃花山好汉周通想要强娶刘太公的女儿。李逵想阻止这门亲事,他穿着姑娘的衣服,坐进了花轿里。当时,那四个抬花轿的人当中,有一个就是我!”
“哦”,刘痒痒回想起来了,他说:“当时,李福祥、毛太满和我,我们三个人同时在三个地方演出,演员忙不过来,只好请了四个民工抬花轿。”
保管员又朝刘痒痒身上擂了一拳,笑骂道:“你狗日的现在才想起来吗?那时候,你唱戏好受欢迎啊!民工们都说:‘听了刘开元唱的《斩雄信》,我们挑土越挑越有劲。刘开元的喉咙好,唱得我们肩膀软绵绵的,挑一天土,肩膀一点都不疼。’你还记得吗?你在工地广播里唱《黄河》,挑土的民工说:‘刘开元的嗓子,响过九条冲。’民工们都被岳飞的精神所鼓舞,挑起土来跑得飞快。有一天晚上,你在土台上表演《桃花装疯》,有个民工个子矮,他用几根扁担搭了个架子爬上去看你唱戏,后来看得入了迷,从架子上摔了下来………”
保管员越说越起劲:“有一天晚上,你唱了花旦唱小生,唱了小生唱丑行。当你演完之后,台下几万民工一齐喊:‘刘开元,再来一个!’几万人的呼声,真比洞庭湖的波浪还汹涌啊…..”
刘痒痒一声长叹:“唉,想当年……”
丁君不敢让刘痒痒“想当年”,因为他看到有好多社员围了过来。他想把刘痒痒拉走,可保管员却死死抓住刘痒痒的手说:“今天你万万不能走!当年在西洞庭湖演出结束的时候,你请我们四个抬轿的民工喝酒,你给我们四个敬酒说:‘将来,我一定要请你们到常德大剧院看戏!’现如今,你当了大官,该兑现你的诺言了!”
刘痒痒尴尬地笑着,说:“我此次来这里,是有重要政治任务在身。下次,好吗?下次,我一定请你到常德大剧院看戏!你记住:我刘开元说话是算数的。”
保管员却不依不饶:“你上次说狗富贵,不相忘。如今狗都被杀光了,我还没有忘记你。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上我家喝杯酒再走。”
张队长和胡会计也加入挽留的队伍,他们拉住刘痒痒说:“刘处长,既然你和我们保管员交情这么深,你就到他家住一晚再走也不迟。”
看到周围的社员越聚越多,刘痒痒面有难色,他反复强调说:“我这次真的没时间。真的真的没时间。下次,好吗?下次,我请你们生产队的干部去常德大酒店喝德山大曲。或者,下次你们到常德地委去找我,找我很容易,就说找唱汉剧的刘开元,人人都知道刘开元住哪里。”
保管员决定退让一步:“你不去我家也行,不过,你今天必须在这里给我们唱一出《桃花装疯》,我最喜欢听你唱《桃花装疯》。”说着,他腾出一只手来,向四周的社员大叫道:“这位是常德地委的刘处长,他是我的老朋友。刘处长以前是常德汉剧团的名角啊!现在,我们请他给我们唱一出《桃花装疯》好不好?”
周围的社员们群情亢奋,纷纷鼓掌欢呼:“刘开元,唱一个!刘开元,唱一个!八个样板戏早就听腻了!给我们唱一个《桃花装疯》!”
丁君急得满头大汗。他知道,照这样发展下去,事情会变得不可收拾,他必须立刻采取果断措施。他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他大骂一声:“你们好大胆子,敢在这里唱封资修!看!民兵抓人啦!”
说着,一把拉过刘痒痒,两人飞起脚板,开始一路狂奔。
直到跑过了三座山,见后面无人追赶,两人才躲进一个草蓬里,停下来歇息。
丁君清点着蛇皮袋里的腊鱼腊肉,一边叹道:“看来,这出戏以后不能再演了,不然,我和你都得去坐牢房。唉,以后过年怎么办呢?”
刘痒痒半天没出声。
丁君扭头一看,发现刘痒痒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哀伤的神情。丁君陪他坐着,半天没有出声。当他再回过头时,发现刘痒痒的眼角竟然挂着泪珠!
丁君安慰他说:“你不要伤心。以后没有腊鱼腊肉,不照样过年?”
刘痒痒摇了摇头,说:“你不懂,我不是为腊肉伤心……”
丁君不再做声,他默默地陪刘痒痒坐着,两人无声地坐了好久,好久。
最后,丁君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说:“好啦,该回家啦!”
刘痒痒也站了起来,准备动身。丁君发现,刘痒痒脸上的眼泪干了。
两人沉默地走着。翻过一道岭之后,刘痒痒开始说话了,他叹气道:“我这一生,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啊。一九五四年,我在汉寿县西洞庭湖唱戏,那时候的日子多好,能唱戏,能吃饱饭。”
丁君说:“是啊,那时候不搞运动,不愁吃。”
刘痒痒又说:“一九五八年以后,日子就不好过了。”
丁君说:“一九六零年更难熬。”
刘痒痒又说:“唉,一九五四年,美好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总是那么让人怀念。”
丁君说:“是啊,一九五四年的确值得你怀念。不过,依我看,一九三四年更值得你怀念。”
刘痒痒扭过头来,疑惑地望着丁君:“为什么?”
丁君说:“一九三四年,你在娘胎里住着的时候,不愁吃,还不愁穿呢。”

两人转过一个山坳,刘痒痒忽然发现远处有一条小溪,
两岸桃林茂密。小溪的上游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个洞口。刘痒痒对丁君说:“你看,那个地方有点像我们的桃花源。从那个洞口可以走进去吗?”
     丁君说:“可以。洞里面有一村子,是个麻风村。”
     刘痒痒问:“什么是麻风村?”
     丁君说:“村里全都是麻风病人。得了麻风病,病人要脱眉毛,掉鼻子,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往下落,手上的肉掉光,变得像鸡爪;脸上的肉掉光,只剩下白骨。这种病易传染,只有和病人有肌肤接触,或是沾上病人的口水,就会感染上麻风病。武陵公社把麻风病人集中安置在这个村子,就是怕传染。”
刘痒痒说:“走,我们去麻风村看看。”
丁君说:“你不怕传染?”
刘痒痒说:“怕个卵。”
两人从山路拐向小溪,沿着小溪蜿蜒上行,不久,就来到了那个山洞。两人穿过山洞,顿觉豁然开朗,一个小山村展现在眼前。山冲的中间,水田一丘连着一丘,已经收割过的稻田里,禾蔸一行行,一列列,整齐地排列着,一群鸡鸭正在田里觅食。田埂上矗立着一座座稻草堆积起来的草垛。山冲的两边都是桃树和竹林,几间茅舍掩映在桃树和竹林之间。
刘痒痒和丁君小心地走近一间茅屋,发现房子的四周用篱笆围了起来。两人只能隔着篱笆向里探望。很快,从茅屋里窜出来一条狗,朝他们汪汪叫。随后,茅屋的主人走了出来。
刘痒痒发现这个,这个麻风病人的样子并不可怕:他没有眉毛,手臂上有几块皮肤脱落,但整只手基本上是完整的。
麻风病人见到刘痒痒和丁君,大吃一惊,问:“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刘痒痒说:“我们是从桃花源来。”
“桃花源?”麻风病人一脸疑惑,说:“没听说过。你们不怕传染麻风病?”
刘痒痒说:“你这不是好好的吗?”
麻风病人问:“你们吃饭没有?要不要进来坐坐,吃了饭再走?”
刘痒痒望了丁君一眼,丁君朝他使了个眼色。
刘痒痒问:“你住在这里多久了?习惯吗?”
麻风病人说:“我在这里住了八九年了,住在这里蛮好,有什么不习惯?我在山坡上种了红薯、包谷、高粱,在田里种上水稻,想吃杂粮就吃杂粮,想吃白米饭就吃白米饭。”
丁君忽然听到几声猪叫,便问:“你还养了猪?”
麻风病人说:“我在山沟里养了两头猪。”
丁君问:“你不用交‘任务猪’?”
麻风病人笑了,说:“我敢把猪送过去,可食品站也不敢收呀。”
刘痒痒问:“你们在田里养了这么多鸡鸭,不怕割资本主义尾巴?”
麻风病人轻蔑地撇了撇嘴:“工作组敢到这里来割资本主义尾巴吗?”
麻风病人又得意地补充了一句:“只要他们敢来,我只消向他们吐口水,他们就会吓得屁股尿流。”
沉吟片刻,刘痒痒问:“你是什么成分?”
麻风病人有些羞涩地笑了,说:“我是地主。”
刘痒痒问:“你的家人呢?”
麻风病人沉默好一阵,才缓缓说道:“我有一儿一女,儿子当兵去了,女儿嫁到外地去了。家里只剩下我堂客。每次开斗争大会,她都要挨批斗。她想不开,自己上吊死了。”
刘痒痒和丁君不免一阵叹惋。
两人准备离去的时候,这个麻风病人忽然十分恳切地叮嘱二人说:“切记切记:麻风村里的事,不值得跟外面的人说”
刘痒痒连连点头说:“我知道我知道。‘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
离开了麻风村,刘痒痒和丁君又开始往桃花源里赶。两人一路走,一路叹惋:
“哪里是桃花源?麻风村才是真正的桃花源,真正的世外桃源。”
“一个黑五类,活得好自在!”
“不用交公粮!”
“不用交‘任务猪’!”
“不用上政治夜校!”
“不用听现话!”
“不用割资本主义尾巴!”
“不用担心盗贼土匪光顾!”
“麻风病人生活最幸福!”
“麻风病人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
“他为什么活得这样自由自在?”
“因为人人都怕他!”











曾德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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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德顺 发表于 2018-6-17 11:11:38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5)
刘痒痒的口水徒然如泉水一般喷涌而出,他有了讲话的冲动。于是,他翘起二郎腿,喷了一口烟,用地道的常德话说道:“‘瞒产私分’是什么行为?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严重的反党反社会主义行为!如果每个生产队都‘瞒产私分’,还怎么支援世界革命?还怎么解放全人类?‘瞒产私分’,一旦发现,相关领导干部要开除党籍,要罢官坐牢!如果你们生产队真有这种行为,那么,常德地委的态度是旗帜鲜明的,那就是严惩不贷,决不姑息!”
说到这里,他突然站了起来,紧握右拳,向空中猛地一挥。
刘队长和李会计不由得抖了一下,互相看了一眼。
“当然啰,”刘痒痒话锋一转,重新坐了下来,慢悠悠地说道:“如果是坏人搞破坏,或是右派分子私自写信诬告你们,那自然又另当别论。”
接着,他谈起了当今的大好形势,他说;“当前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五洲四海,革命风雷激荡,旧世界风雨飘摇,土崩瓦解,一座座火山爆发,一顶顶王冠落地,山连着山,海连着海,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
他从陈永贵副总理谈到西哈努克亲王,从亚非拉谈到欧洲的一盏社会主义明灯,从长沙谈到常德,从武陵县谈到桃花源,总而言之,到处莺歌燕舞……
丁君在小本子上煞有介事地刷刷地记录着。
最后,刘痒痒神秘地向刘队长和李会计招手,让两人靠近他,然后,他附在两人耳边小声说道:“常德地委此次派我来调查,是特意避开了县、公社、大队三级干部的,是一竿子插到底的秘密调查。今后,你们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今天我们来调查‘瞒产私分’的事,要切实做好保密工作,注意政治影响。”
刘队长和李会计频频点头。
刘痒痒又神情威严地补充道:“我警告你们:你们要是泄密了,你们脑袋掉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掉的!”
刘队长和李会计摸摸自己的脑袋,神情庄严地点了点头。
这时候,刘队长堂客走了进来,笑嘻嘻地请贵客入席。
刘痒痒和丁君走进厨房,发现厨房里空无一人,只有满桌子的菜在冒着热气。
刘痒痒指着桌上的菜,责怪刘队长说:“吃顿便饭就行了嘛,搞这么多菜干什么?你们这不是在逼我犯错误吗?”
刘队长说:“都是几样小菜,不成敬意。你们是常德城里的大干部,平时请都请不来哟。”
李会计准备拧开德山大曲的瓶盖,刘痒痒止住了他:“我们是下来搞调查的,不是来喝酒的。”
李会计望望丁君,又望望刘队长。
刘队长说:“无酒不成席,喝杯酒是应该的。”
李会计又准备拧开瓶盖,刘痒痒剑眉倒竖地说道:“我说了不喝酒就是不喝酒。”说着,他准备上前去阻止李会计,但马上又觉得这样做有失身份,便只好恶狠狠地瞪了丁君一眼。
丁君立刻冲过去阻止李会计说:“我们刘处长说一不二,你不要让他违反政治纪律。”
开始吃饭了,气氛变得轻松活跃起来,刘痒痒手持筷子,指点着桌上的一盘盘大鱼大肉,无限感慨地说:“现在,农民的生活还比较艰苦,你们能拿出这样的菜来招待我们,说明农民和干部的感情还是十分深厚的。”
他指着刘队长对丁君说:“作为领导干部,我们要善待农民,农民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其实,农民‘瞒产私分’,也是迫不得已。农民也要吃饭啊,不能活活饿死啊!”
接着,他放下筷子,一声长叹:“唉,每当我想到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在受苦受难,我总是睡不着觉啊!”
刘队长和李会计大为感动,刘队长连连感慨道:“常德城里来的大干部就是不一样,能够理解我们农民的难处,真是农民的贴心人啊。不像那些乡下的土包子干部,为了自己升官,拼命搜刮农民的余粮,只为自己邀功,不顾农民死活。”
李会计举起筷子连连劝菜说:“来来来,吃菜吃菜。乡下没什么好菜,你们将就着多吃点。”
刘痒痒吃得不急不慢,始终保持着“刘处长”的架势。
丁君虽然也极力想控制自己的节奏,但总是忍不住夹菜太快,大吃大嚼,吃相难看,刘痒痒一次又一次地朝他使眼色,但收效不大;刘痒痒不得不在桌子底下不断地踩丁君的脚。
吃完饭,丁君拿出保密协议来,刘队长和李会计两人在协议上庄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接着,丁君说:“按照财经纪律,现在,我把饭钱和粮票留下来……”说着,假装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钱和粮票。
说时迟,那时快,刘队长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按住了丁君的手,连连说道:“你们这样的大领导,从常德跑到我们这个穷山沟里来搞调查,吃顿便饭,如果还要让你们掏钱,这不是打我们的脸吗?将来,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要到常德去求你们办大事呢。”
丁君的手迟迟没有从口袋里抽出来,他说:“这合适吗?你们这样做,可是要让我们违反财务制度的哟,我们刘处长可从来没有吃饭不给钱粮的哟。”
说着,他抬起头去看“刘处长”,发现刘痒痒早已走到禾场上去了。
刘队长和李会计给丁君准备了一个蛇皮口袋,蛇皮口袋里装得满满的。刘队长对丁君说:“这是一点土特产,请你们城里人尝尝鲜。不要嫌弃。”
丁君背上这个沉重的蛇皮口袋,同刘痒痒一起踏上了归程。两人走出几里路远,来到一个僻静山坳,丁君忍不住打开蛇皮口袋,发现里面装满了腊鱼腊肉,他笑嘻嘻地对刘痒痒说:“你看,有了这几十斤腊鱼腊肉,我们今年可以过个肥年啦!”
刘痒痒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他若有所思地说:“农民太善良了,太好骗了,太容易上当了。”
“农民?”丁君朝地上啐了一口,指着刘痒痒骂道:“你这狗日的现在不就是农民吗?你还在演戏呀?你以为你真是刘处长啊?我告诉你:你不但是农民,你还是黑五类,是农民中的最低等农民!”
刘痒痒被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丁君又说:“你不要以为刘队长是什么善茬。我问你:为什么别的社员都住茅草房,只有他刘队长住瓦房?”
刘痒痒不做声。
丁君又说:“你如果是下放到刘队长这个生产队的右派分子,刘队长对你这个黑五类会不会心慈手软?”
刘痒痒不做声。
丁君又说:“你以为刘队长是白送你腊鱼腊肉?你没听见他说:将来,他还要到常德找你办大事呢。”
刘痒痒不做声。
看到刘痒痒被自己训得灰头土脸,丁君改用一种温和的语气责怪刘痒痒:“德山大曲,这么好的酒,你为什么不喝?”
刘痒痒说:“喝酒误事,容易露馅。要是今年演砸了,明年春节怎么办?”
丁君踢了刘痒痒一脚,笑骂道:“你这狗日的右派分子,的确应该长期改造!”
刘痒痒问:“为什么?”
丁君说:“刚才你嘴里还在可怜农民呢,没想到你心里算计的却是如何常年骗农民!”

又是一个腊月到来了。
刘痒痒和丁君穿上中山装,来到一个偏僻的生产队行骗。
旧戏重新上演。
刚开始的情节与往年大致相同。
然而,在吃饭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生产队的张队长和胡会计坚持劝酒,不喝不行,刘痒痒只好和张队长碰杯,干了一杯常德大曲。
张队长喝了酒之后,开始诉苦,他说——

今年,我们公社晚稻大面积遭受了钻心虫病,很多生产队颗粒无收,可我们公社新上任的杨书记为了邀功,硬说我们大队的晚稻亩产超过了800斤,超了《纲要》,跨过长江。既然丰收了,就应该向国家多交公粮,交了公字粮,交忠字粮,交了忠字粮,交奉献粮,交了奉献粮,交革命粮,交了革命粮,交余粮……交粮时还要大张旗鼓,轰轰烈烈,必须高举红旗,敲锣打鼓地把公粮送到粮站去,还要一路放鞭炮。
为了防止生产队瞒产私分,大队还派人来查仓库。为了凑足公粮,公社派出了催粮队,天天逼交公粮。催粮队提出的口号是:贫下中农留三日粮,黑五类任其自生自灭……
其实,我们生产队年年都是交公粮的先进单位,你看这墙上的奖状:公粮、忠字粮、爱国粮、支援粮、革命粮……但是,今年如果按公社杨书记规定的数额交公粮,我们生产队不仅黑五类会饿死,贫下中农也会饿死。实在没有办法,我们只好把来年的种子偷偷分给社员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瞒产私分。你们是常德来的大领导,你们给我们评评理……

说到这里,张队长失声痛哭起来,扑通一声给刘痒痒跪下了……
曾德顺
 楼主|
曾德顺 发表于 2018-6-17 11:10:02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4)
在白发长者的带领下,首席的客人们就这样慢条斯理地聊着,吃着。
一个小时过去了,刘痒痒终于把肚子填了个半饱。
饥饿感消失之后,刘痒痒开始变得心平气和起来,他的领悟能力也随之增强了。他发现,白发长者领导的这种拖拖拉拉的吃法,其实是有好处的,因而有它存在的理由。这种吃法的好处就是:
一、在客人们每次伸出筷子夹菜之前,每个人都满怀期待,期待着白发长者快快伸出筷子;在桃花源,这种令人充满期待的时刻是不多的。
二、在客人们每次伸出筷子夹菜之时,每个人都无比激动,因为这夹菜的机会来之不易;在桃花源,这种令人激动的时刻是不多的。
三、        每个客人每次都夹同样的菜,每个客人夹菜的频率相同,这就保证了机会均等,人人平等;在桃花源,有谁愿意低人一等呢?
四、客人们把食物送入口中之后,每个人都不会急于将食物吞咽下去,因为距离下一次夹菜的时间还相当漫长,所以,何必着急呢?这就为客人们留下了十分充足的咀嚼时间,于是,客人们一边聊着,一边像水牛反刍那样慢慢品味,有意地延长着享受盛宴的时间。
望着座中客人们那一张张又黑又瘦的脸,刘痒痒突然感到一阵辛酸,他对他们深表同情。对这些客人而言,这样的“盛宴”也许一年甚至几年才能吃上一回,既然如此千载难逢,又有什么理由要匆匆忙忙地把它挥霍掉呢?
     刘痒痒又联想到了他自己。他作为右派分子下放到桃花源劳动改造,对他而言,这样的盛宴又何尝不是千载难逢呢?……
一时间,刘痒痒思绪万千,他忽然理解了“小泥鳅”的许多古怪行为。
每一次,当他急匆匆赶到湖里坪,猴急猴急地往“小泥鳅”身上扑的时候,“小泥鳅”都会把他推开,命令他:“先去洗澡!”
他心急火燎地洗完了澡,准备再次往“小泥鳅”身上扑的时候,“小泥鳅”再次命令他:“去洗脚!”
他问:“刚洗完澡,怎么还要洗脚?”
“小泥鳅”说:“你的脚丫子没洗干净。”
他把脚丫洗干净之后,“小泥鳅”又命令他:“洗屁股!”
他认真地洗完屁股之后,“小泥鳅”仍然不让他拢身,她离他远远地,望着他笑。笑够了,她开始脱衣服。她每脱下一件衣服,就会停下来,围着他慢慢地转圈,同时用手撩他的腰。
等她把全部衣服脱完,至少一个小时过去了。

白发长者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红薯叶、红薯藤,讲萝卜要怎样吃才不烧心,讲南瓜藤应该如何腌制,才能保存到来年夏天……座中人都安静地望着他,恭恭敬敬地听着。
刘痒痒也耐心地听着,不再烦躁,因为他理解了这位白发长者。他想,这位白发长者大概是新郎春生的至亲中年龄最大者,或是辈分最高者,所以他才有资格成为首席的领席者。
在平日里,这位白发长者也许受尽屈辱,遭人冷落,谁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没有人听他絮叨。但今天不同往常,今天他是绝对的主角,他是首席满座客人中的焦点。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能成为主角和焦点的机会又有多少呢?能够让众人恭恭敬敬地听他说话的机会又有多少呢?
一群苍蝇飞了过来,它们一会儿在人头上盘旋,一会儿落在饭菜上。它们好像知道席上的客人心情好,不会驱赶它们,不会拍打它们。果然,座中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听白发长者滔滔不绝地诉说,谁也没有理会这些苍蝇。苍蝇们得寸进尺,它们从饭菜上飞到了客人们的手臂上,脸上,有一只苍蝇甚至落到了刘痒痒的鼻子上。
刘痒痒感到一阵发痒,他想笑,但他忍住了。他想伸手拂去鼻子上的苍蝇,又觉得似乎不妥,因为别人的手上,脸上,耳朵上,也站着苍蝇,但没有一个人做出驱赶苍蝇的动作,每个人都在神情庄严地谛听。
最让刘痒痒暗自开心的是,有一只苍蝇竟然站在了白发长者的嘴角处。它在那里啃他,挠他,似乎是想让他停止说话。但是,白发长者不为所动,喋喋不休。
除了聆听白发长者的述说,刘痒痒的心思还被另一样东西吸引着,那就是桌子中央那两盘被碗罩住的菜。他发现,座中其他人对那两盘菜似乎毫不在意,就当它们并不存在一样。
饥饿感已经消失,刘痒痒现在有足够的耐心等待谜底的揭晓。
真奇怪,直到最后,桌上所有的菜都被吃了个精光,那两盘菜依然被碗罩在那里。没有任何人试图去揭开那两只碗。
白发长者放下了筷子,所有的人也都放下了筷子;白发长者拿出旱烟来,请大家抽烟。一袋烟抽完,宴席眼看就要结束了。
这时候,新郎的父亲走了过来,笑嘻嘻地问大家:“你们吃好了没有?”
大家都说:“吃好了,吃好了。”
新郎的父亲这才故作惊讶地喊道:“哎哟,还剩两盘菜没动筷子呢。”
白发长者代表大家说:“主人家的菜太丰盛,多得吃不完。这两盘菜留到明天待客吧。”
新郎的父亲好像十分愧疚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呢?这真是太不好意思了!”一边说,一边把那两只碗揭开。
刘痒痒站起来,瞪大眼睛望过去,发现那两盘菜似乎是一盘腊肉,一盘腊鱼。不过,没等他看仔细,新郎的父亲已经飞快地把它们端走了。
散席之后,刘痒痒听到客人们高声谈论今天的婚宴说:
“哎呀,今天的婚宴真不错,红薯丝饭尽肚装,好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饱饭了!”
   “四个碗,四个碟,真气派!”
   “菜多得吃不完。散席的时候,还有两盘大菜没动筷子呢!”
今天早上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刘痒痒堂客李兰花千叮咛万嘱托,让刘痒痒一定要带几颗喜糖回家。但刘痒痒没有收到喜糖。只见新郎倌春生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逢人就掏出一把炒熟的豌豆,塞到对方手里,一边愧疚地说:“请多包涵。请多包涵。”
走在返回桃花源的路上,刘痒痒问丁君:“那两大盘腊肉腊鱼为什么不让客人吃呢?”
丁君说:“哪里来的腊肉?自家养的猪不能杀,到食品站买肉又要肉票,上哪去弄腊肉?”
刘痒痒说:“那两盘被碗罩住的,不是腊肉腊鱼吗?”
丁君说:“那是两碗树皮,用辣椒和野果的果酱拌上,看起来像腊肉腊鱼。”
刘痒痒问:“为什么要造假骗人?”
丁君说:“造假?谁不造假?骗人?骗得了谁?也就能骗骗你这刚从常德城里下来的生人。桃花源里的人,谁都知道是假的。唉,没办法,人嘛,都是死要面子嘛。”
刘痒痒又问:“怎么不见发喜糖?”
丁君说:“买半斤以上的糖果,就需要糖票。再说了,就算有了糖票,乡下人也没钱买。用豌豆代替喜糖,省钱又省事。”

每年腊月,因为家里穷,没有钱买肉过年,刘痒痒和丁君就会冒充常德城里来的大干部,到一些偏僻的生产队去骗吃骗喝,甚至骗取财物。
那时候,上面提倡过“革命化的春节”,不允许社员们走亲访友,要出门,必须要持有大队、公社开具的证明。但刘痒痒有办法,他总能从丁兵那里开到证明。
要冒充常德城里来的大干部,刘痒痒有先天的优势,因为他天生一副大干部派头,讲一口地道的常德话。至于丁君,虽然长得有些吓人,但他只充当配角,倒也能混过去。
刘痒痒从常德下放到桃花源时,曾带了两套中山装。每次出门行骗时,刘痒痒和丁君开始都穿着破衣烂衫,背着一个蛇皮袋,说是出门拜访朋友。等到走出了桃花源,来到一个僻静的山窝时,刘痒痒和丁君就会从蛇皮袋里取出中山装来,换下身上的破旧衣服,穿上皮鞋,于是,刘痒痒摇身一变为大干部,丁君则成了刘痒痒的秘书。
两人先到一家偏远的生产队,找社员闲聊,把临近的另一家生产队的情况打听清楚,诸如生产队长的姓名,生产队有多少户人家,等等,然后,两人大摇大摆地向另一家生产队走去。
两人走进山冲,向社员打听:“刘队长住在哪里?”
社员告诉他们:“前面那户住瓦房的人家就是刘队长家。”
于是,两人朝刘队长家走去。来到禾场上,两人站住了,丁君清了清喉咙,朝屋里高喊道:“刘队长在家吗?”
一个黑瘦的男子走了出来,两手沾着鸡毛。
丁君厉声喝问道:“你就是刘队长?”
男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我就是刘队长,你们是……”
丁君指着禾场中央的刘痒痒说道:“这位是常德地委派来的干部,来调查你们生产队‘瞒产私分’问题的。”
刘队长双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迎上前去,握住刘痒痒的手说:“哎呀,常德城里来的大领导,稀客啊,快请屋里坐。”
刘痒痒看到周围涌上来许多社员,他十分严肃地把手从刘队长手中抽了出来,度着方步,跟刘队长进了屋。
刘队长堂客一脸惊慌地搬出椅子让两人坐。刘痒痒拖过椅子,并没有马上坐下来,丁君立刻在椅子上吹吹拍拍一阵,刘痒痒这才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丁君掏出笔和小本本,对一旁的刘队长说:“有人写信到常德地委告状,说你们生产队‘瞒产私分’搞了很多年了,常德地委特地派这位刘处长来调查核实。你今天要说实话,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下来。”
刘队长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他掏出“沅水”香烟给两人发烟,一边陪笑说:“两位大领导从常德下来,一路辛苦,现在到了吃饭时间,不如边吃饭边谈,怎么样?”
丁君望了刘痒痒一眼;刘痒痒不说话。
丁君干咳一声,说:“若是吃顿便饭,那也无妨,不过,我们肯定是要按照规定给你们留下饭钱和粮票的。”
听了这话,刘队长如释重负地笑了,他说:“哎呀,常德来的领导干部就是不一样,就是原则性强。”
说话间,有人提了两瓶酒走了进来,丁君一眼看出这是两瓶德山大曲。
刘队长介绍说:“这是我们队的李会计,我们生产队有没有‘瞒产私分’,他心里最清楚。”说完,他朝李会计使了个眼色。
李会计字斟句酌地缓缓说道:“要说我们生产队‘瞒产私分’的事……那肯定是……没有的。不过,有的社员对干部不满,私自写信到常德告黑状……那倒是有可能的……”
丁君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
刘痒痒注意到:刘队长厨房里炒菜的速度似乎突然之间加快了,好多妇女涌进厨房帮忙,洗菜的洗菜,切菜的切菜,还有男人过来帮忙挑水,劈柴。社员们进进出出,猪油在辣锅上发出嗞嗞的声音,呛人的辣椒香气一阵阵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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